仅仅不到一个月时间,鲁西南国民党被歼9个半旅。在开封坐镇的蒋介石听到消息,勃然大怒,拿起电话,大骂鲁西南前线集团总指挥王敬久,并对王宣布:“你被撤职了,我要送你去军事法庭!”
蒋介石不甘心失败,随后又任命王仲廉为鲁西南前线总指挥,纠集原在鲁西南和新调来共30个旅的庞大兵力,组成5个集团,分五路向郓城、巨野地区实行分进合击,妄图歼灭刘邓大军主力于陇海路和黄河之间,或把其逐回黄河以北,以堵塞被刘邓大军打开的战略缺口。
蒋介石把这次分进合击作战看得很重。如果近20万人仍消灭不了刘邓大军,他说他一定要退出历史舞台,永远不再理政事,不过问军事。
等他部署30个旅约20万兵向刘邓大军发起进攻后,蒋介石在开封一反常态,趾高气扬地出席了中外记者招待会。
蒋介石伸着两只干枯的手指,对记者们说:
“胜利在望,戎机在握。冀鲁前线指挥将用总体战,彻底歼灭刘邓军,胜利指日可待!要不了几天,少安毋躁。”
“总统”的文学侍臣陈布雷接着说:“总统说话是算数的,届时请大家报道!”
记者招待会后,蒋介石把空军司令周至柔、国防部二厅厅长侯腾、前线指挥官王仲廉、国防部三厅厅长郭汝瑰留下,密谋至深夜。
“跟共军作战……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在谈判桌上得到,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你们可以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得到?”蒋介石说着从玻璃杯中倒出一杯柠檬水,一饮而尽,随后贸然问道:“那篇文章发出没有?明后天能见报吗?”
陈布雷说:“能。他们说最迟后天。”
“《黄河归故势在必行》,是黄河水利专家的署名文章……后天见报。”郭汝瑰说。
“要把黄河的水位、险情、共军动态……天天向我报告!”蒋介石说着把顾祝同、周至柔、侯腾、郭汝瑰叫过去,几个人一起俯在黄河与黄河故道沙盘上,一起密谋着……
蒋介石虽然已经在刘邓大军周围集结了20万大军,但他还不放心,秘密地制定了炸开黄河渡口、放水淹没刘邓大军于黄河之南的阴谋。
“什么‘黄河归故势在必行’?什么黄河水利专家!”邓小平把刚刚出版的一份国民党报纸往桌上一扔,气愤地说:“这是国民党军队想再次扒开黄河堤口,水淹我军。这报道只不过是敌人放出探测世界舆论的气球而已。写文章的人也不是什么水利专家,所谓的水利专家,正是蒋介石他自己!”
“是这样的,一点不错!战争既讲天时,又讲地利,既讲时间因素,又讲战场上的地理条件。连日大雨倾盆,黄河水位猛涨,我军正在黄河边上作战,蒋介石当然想调用他这足抵四十万大军的黄河水来参加作战!这是需要我们认真加以对付的。”刘伯承紧跟着说。
大雨还在下着,直下得河平沟满。黄河从阿城到东明一段河堤,有的地方堤势很险,水位极高,河堤比村庄的房脊高得多,河水滚滚,奔腾咆哮,听着就像半空推过雷车。洪峰一个又一个,河堤岌岌可危。
吃了败仗的蒋介石,随时可能用飞机投下炸弹决堤放水。
刘伯承一边要李达在地图上寻找最近的几个高地,一旦河堤被掘,便由军队掩护群众逃到高地上去。一边又派出“水哨”,哨兵一步传递一步,一直把哨兵放到黄河岸边。哨兵监视着水情,把黄河水位的变化随时报告指挥部。
军情似火。为了亲自掌握水情,刘伯承坐在一张柳条圈太师椅上,门口立下几块青砖,在砖上刻着刻度,亲自观察水位变化。
邓小平挽起裤脚,两只腿放在半尺深的洪水里。他伏在一张旧方桌上,字斟句酌地修改着揭露蒋介石企图决开黄河堤口、淹没我冀鲁豫军民的滔天罪行的文稿。
刘伯承一直盯着青砖上的刻线。但院子里的积水,还是一度一度地在上涨……
大雨滂沱,刘邓忧心如焚。一旦黄河决堤,堤南的数百万人民,何以得救?一旦河堤炸塌,这十数万军队,向哪里转移?
想到这里,刘伯承离开圈椅,邓小平也从旧桌边站起身来。这两位肩负着党和人民重托的统帅,身上滴着雨水,脚下淌着浸过脚面的泥水,紧急地磋商着……
这已经是老习惯老传统了,在刘邓身边的人都知道,无论是一项重大的战略行动,还是开一个重要的会议,要么在他们的住室里,要么在田间小路上,要么在普通农家小院里,只要见刘邓紧张切磋,不时交换意见,不时谈论问题,人们便暗暗高兴,知道又有好仗可打了,或者有重要工作可做了。此刻,刘邓拖着泥水一圈一圈地在屋里走着,不用问也猜得出,又要有新的战略行动了。
邓小平立住脚,向刘伯承建议说:“我们能不能多找几个人谈谈,集思广益嘛!”
刘伯承完全同意邓小平的意见,立即说:“去请张副政委、李达参谋长来,就在作战室里开个会,作战处长、科长和参谋都找来。”
卫士长复述着通知道:“四号、五号……地点在作战室,作战部门处长、科长和参谋统统到会。”
不一会,司令部作战处、科长和参谋们都到齐了,一、三、四、五号(当时前线是在严格的保密情况下,刘、邓、张、李分别用上述代号)都已相继落座。
会上,大家再次认真地分析了敌情、我情和任务。
邓小平说:“到底该怎么办?需要充分发扬军事民主,集思广益,慎重考虑,请大家畅所欲言,发表意见。”
会议开得简短而热烈,刘邓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散会时,刘伯承表示:“大家发言踊跃,各抒己见,让我们研究过后,再把想法告诉大家。”
邓小平要去部队看看,刘伯承仍留在作战室。邓小平临离开时,像有某种预感似的叮嘱作战处长:“要立足一个‘早’字,你们要做好进军前的一切准备!”
回到作战室时,刘伯承再次来到作战地图前,查看陇海路上敌情变化的近况。他仔细地量着进军路线,问进军途中河流山川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刘伯承放下放大镜,喃喃自语:“是行动的时候了。”
他立即吩咐作战处长:“快去请邓政委,准备马上行动。”
邓小平很快回到作战室。
刘伯承迫不及待地说:“我考虑要马上行动……”
邓小平说:“突然早走,敌人猝不及防!”
刘伯承说:“正是这个道理,趁敌人合击未成。”
邓小平说:“进军本身就能粉碎敌人的合击,对大局无所影响,多调动和吸引敌人,就会扭转整个战局!”
刘伯承接着说:“正是这个道理!我建议停止休整,马上行动。”
邓小平说:“现在就立即发报请示。”
电报发出只有3个小时,中央军委回电完全赞成刘邓意见。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黄河水位一度又一度地增加。
会议室内,刘伯承把手举起,又狠狠劈下。他说:“……我刚跟小平同志研究过了,仗应该这样打。”
张际春副政委、李达参谋长和作战处长都在屏息凝神听着:“我们原定南下进军任务,8月15日前准备再打几仗。现在仗不在这儿打了,准备马上出发,大军南出大别山!”
邓小平也果断地说:“敌人准备黄河决堤,这对军民影响很大,蒋介石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们是早定为好,仗不在河边打,立即提前南下!”
“华野西进兵团已到,原定你们接见陈、谢二首长?”政治部组织部长陈鹤桥来请示刘、邓。
邓小平一挥手说:“一切都来不及了,请刘司令员亲自给他们通话,部队马上出发!”
“我们上马了!”刘司令员手执最后待拆的一条电线,在跟华野西进兵团陈士榘通话。
刘伯承头一句就是“我要上马了”,说的就是我军要千里跃进,南下大别山了。
陈士榘马上问道:“我怎么打法,请你指示。”
“你打一张鹅牌。”刘伯承深入浅出,形象地作了指示。在牌语中,有一张鹅牌,一头是一点,一头是三点,西进兵团有四个纵队,打一张鹅牌,意思是要西进兵团在陇海路北展开攻势,用一个纵队掩护刘邓大军南进,迷惑和钳制敌人,用三个纵队集中兵力,寻机歼敌。
数十万大军秘密而又神速地开始行动了,部队疾风流水般地运动着……
这样,刘邓大军不是8月15日开始这一行动,而是提前到8月7日开始千里跃进大别山的壮举。
8月9日,正是周末,蒋介石从开封小教堂做完早祈祷,回到行辕,他把空军司令叫来,命令B-29战略轰炸机群起飞,准备到最险要的地方投弹炸堤。突然,周至柔、王叔铭派出侦察的飞机回来报告,共军已离开河堤,不明去向……
“谁敢谎报军情,我把他就地正法。”蒋介石闻报气急败坏地,连声咒骂着:“共军锐气方张,刚打过黄河,怎么会失踪,怎么会不明去向?”
蒋介石大发雷霆,吓得周、王一时间无话可说,忙下令再去侦察。侦察机沿河堤飞去飞回,转了两圈回来后,还是报告:“共军刘邓所部确实不知去向,阿城到东明一段黄河南岸,到处一片浑水……”
刘邓部突然不知去向,阿城到东明间到处一片浑水。蒋介石由此判定刘邓大军已经溃逃,因此他紧张了几天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下。前线形势好转,蒋介石准备回南京接见美国总统特别代表魏德迈将军。直到上飞机前,蒋介石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他在机场发表演说:“刘、邓虽已渡过黄河,但国军奋勇歼敌,我神勇空军也起飞助战,观共军已影踪全无,阿城、东明间黄河南岸,一片浑水……”
正在进军途中的刘邓接到这份电讯,笑得前俯后仰……
刘伯承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说:“蒋介石真是妙人妙语,国军奋勇,空军神勇,共军已无踪影,是全被打死了,还是全都让水给淹死了?”
邓小平轻松地说:“一片浑水,倒是不假,不过不是他的神勇空军的功绩,而是老天下的雨!”
就在蒋介石飞往南京之际,8月8日夜,刘邓大军成三路队形,跨越陇海路,兵分三路,向南疾进,直奔大别山区腹地。第三纵在左为东路,沿成武、虞城、鹿邑、界首一线,直插大别山的固始、金寨、六安、霍山地区;第一纵队并指挥中原独立旅在右为西路,沿曹县、宁陵、拓城、项城、上蔡一线,直捣罗山、宣化店、黄陂地区;野战军指挥部率第二、第六纵队居中,沿沈丘、项城、息县一线前进。
为隐蔽主力突然跃进,刘、邓命令一纵和各军区部队,在鲁西南地区积极活动,并到黄河渡口佯动,造成我军渡河北上的声势,以迷惑吸引疲敌,使敌人继续在黄河边上进行合围。
连日暴雨,河水猛涨。
刘、邓纵马来到黄泛区北端,凄凉的景象展现在他们和全军指战员眼前,惨不忍睹……
“汤汤乎洪水滔天,浩浩乎怀山襄陵。”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上所描写的上古时代宇宙洪荒的年月,那时混沌初开,遍地洪水。眼前的黄泛区,也是这种景象,遍地洪水,草木萋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在这千里荒凉的土地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见不到一座房屋,四野死一般地寂静。野雁偶尔哀鸣几声,从水草深处飞起,大地又归复平静。
四野越发荒凉了。
凄凉的景象使不少指战员眼睛中涌出热泪……
过去,这儿曾是人声笑语、人来熙攘的地方,村镇密布,田园锦绣,邻村相望,鸡犬之声相闻,人们在黄河边上休养生息。1938年,蒋介石掘开河堤,把数百万人统统埋葬水底……
那是在1938年6月6日,日本军队进攻中原。蒋介石因徐州作战失利,就下令在花园口决开黄河堤,想让洪水助他一臂之力,以此阻挡日军前进。结果,日军南下的脚步没有被阻住,却把河南、安徽、江苏三省44个县1,200万老百姓推入洪水之中,致使89万人死于非命,数十万人辗转流离,背井离乡。沃野良田,变成一片泽国。
刘伯承跟全体指战员一样,此时心里也是沉甸甸地,他望着凄绝的黄泛区,对身边的参谋人员说:“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造成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谁都知道,应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怎么能兵来水挡,水能挡住兵吗?”
“如果战略失算,比什么都厉害!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什么1937年12月南京大屠杀,什么1945年8月广岛原子弹轰炸,一颗原子弹,毁灭了13万居民……而花园口决堤,89万人死于非命,世界上也只有德国法西斯杀害犹太人这一凶狠的大屠杀才能与花园口决堤相比……”
说完,刘伯承一边挽着裤脚,一边无比坚定地对身边指战员说:“为结束这人间悲剧,解放中原人民,我们要走到大别山,赢得胜利。”
邓小平来到刘伯承身边,说:“蒋介石两次运用‘黄河战略’,第一次造成这样大的损失,第二次他也失败了。他的战略上的失败,就是我们战略上的胜利!”
这里到处都是泥和水,邓小平干脆连裤腿也不挽,拉起刘伯承的胳膊,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能涉过黄泛区,咱们一定能早日到达大别山。”
刘邓两位首长,身体力行,互相扶持,带头跳进泥水里,走在全军最前列。
大家都感动了,争先恐后跳进泥水里,根本不理会敌机的轰炸扫射。
一条无比壮丽的水上长虹,迅速向南延伸着……
“快,跟上,不要拉开距离!”后面跟着数十万追兵的刘邓中路——先遣队第六纵队第18旅向汝河疾驰。旅长肖永银不住地催促着他的部队,几千双脚板踏着黄沙奋勇向前。他们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尽快到汝河。队伍中不时有人问:“汝河还有多远?”
他们不知道汝河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旅长肖永银也想不到,汝河在一般地图上很难找到,1:50,000的军用地图上也只是一条细线。它宽60米,水流不算太急,但河槽深陷,河堤陡峭,水深丈余,无法徒涉。与名川大河相比,汝河实在微不足道。汝河无意名垂史册,是战争突然选择了它,战火使它一度改变了自身清洌的色彩。
第18旅抵达汝河北岸。看到波光粼粼的汝河,许多人兴奋得喊起来:“大别山呀大别山!跨过这条汝河,离你就不远了!”
疲劳、干渴、饥饿像潮水一样袭向部队,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瘫在被太阳烤得灼热的地上,伸胳膊,展腿脚,舒张咔咔作响的筋骨。有人下到陡峭的河堤下,把头伸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喝个没完。
作为先遣队指挥官,肖永银每到一处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勘察地形,而后组织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占领最佳阵地,保障大部队顺利通过。
汝河虽不宽,但河水湍急,没有渡船还是无法通过。肖永银立即派人到沿河各地寻找船只和各种漂浮器材。
警卫员给肖永银端来一碗从河里舀来的水。
肖永银一仰脖子,几口灌进肚里,连叫几声“痛快”,随后举起了望远镜。
汝河两岸为浅丘陵地带,地势比较平坦,视野开阔,唯南岸的一块突出的高地,是一个绝好的制高点。肖永银正想着渡过河后把旅指挥部设在那里。这时,突然传来了一种异样的声响。是什么?肖永银警惕地一抖肩。确实有种声音,沉沉地像地壳在缓慢地运动。“听见什么了?”他问左右。
参谋们都摇头:“什么!什么也没有?”
肖永银趴在地上,耳朵贴到地面。
“不对!”
肖永银跃身而起,又举起望远镜,仔细的搜索着,突然,视界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先是飞扬的尘土出现在望远镜里,接着是浩浩荡荡的队伍,步兵、炮兵、汽车、马车……
“敌人从南岸堵过来了!”肖永银脱口喊道。
形势严峻。应该立即把先遣队带过河去,占领制高点,像钉子一样扎在南岸,阻击围堵之敌。可是找船的分队归来,仅找到一只可载十几人的小船。
“架浮桥!”肖永银果断地下了命令。趁敌人立足未稳,在最短的时间里送一支部队过河,哪怕一个排也好,先建立一个桥头堡,掩护工兵架桥。
对岸的敌人也发现了北岸的部队,行进中的我军队伍立即成战斗状态,奔跑着扑向高地和几座村庄。接着,大炮、机枪都开火了。
我军先遣队利用几只轮胎扎成的筏子开始强渡。略通水性的战士一头扑进河里,拼命向对岸游。还有的索性抱了根木头跳下水。
炮弹、子弹越来越密集。刚渡过去一个小队,空中又出现敌人的飞机。
清洌的汝河水浑浊了,一缕缕殷红的血汇入激流。
渡过河的我第52团一营冒着排炮的轰击和飞机的俯冲扫射,闪电般扑向敌人。敌人不知道来了多少共军,立刻弃村而逃,跑出一里地,清醒过来,掉转头又反扑。第52团1营营长一面指挥作战,一面分出兵力在敌人的炮火下架设浮桥。渡河前,肖永银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架起浮桥。
桥,意味着什么,从肖永银到每一个战士都非常明白。前面有阻敌,后面有追兵,大部队几万人马辎重随后就到,没有桥就等于束手待毙。杨勇的右路大军、陈锡联的左路大军已经渡过汝河到达淮河附近。跟随在他们后面的刘邓首长和指挥部马上就会赶到这里,若因无桥渡河,整个南下大军就将失去指挥中枢,陷于群龙无首的险境。桥,已经成为连接南下战略成功与失败的中间链条,一条脆弱而坚韧的链条。
架桥,一切为了架桥!炮弹炸起的水柱劈头盖脸打过来,工兵们一抖肩,一甩头,照干!一排战士倒下了,立刻又冲上来新的战士。
敌人对于架桥的认识并不逊于我军。架桥,反架桥,原本波光粼粼的汝河顿时血肉横飞,硝烟弥漫。
经过殊死战斗,直到日头偏西,先遣队才架起一架浮桥。也就是十来分钟的功夫,几乎贴着河面轮番轰炸的飞机丢下的炸弹就把浮桥炸坍了。工兵们从附近村子里扛来门板、芦苇等,再架好桥,又炸,炸了再架。天擦黑时,敌机飞走了,汝河暗红的水面上终于稳稳地出现了一架浮桥。浮桥下游一侧,牺牲战士的尸体顺流而去……
河南岸是国民党第85师吴绍周部,全师一字摆开,似一座大山,堵住了通往大别山的去路,上级命令要把刘邓阻击在汝河北岸,就地全歼。
天黑透了,肖永银站在夜风里,对岸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南岸河那边火光连天,炮声隆隆,连绵15余公里,村村被放了大火,房子、草垛在燃烧。村边的树也一律被砍倒,架起了鹿砦。
吴绍周准备死堵了。
下一步怎么办?新的敌情已经上报,还没有得到指示。打过去?摸不清敌人的底。等?如果敌人继续增兵,布好防务,天一亮处境会更加险恶。难道南下大军就这样被阻遏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接近深夜12时。夏夜短暂,再过一会儿,天就大亮了。在肖永银30年的记忆里,没有再比现在更紧急的时候了。压在他肩上的不是一个旅、一个纵队,而是晋冀鲁豫野战军的命运。
突然,有人惊呼:“刘邓首长来了!”
肖永银蓦然转身,看到刘伯承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之中,身旁是邓小平和李达。
肖永银感到冲头的血压呼地降下来。
刘伯承、邓小平、李达,还有纵队首长、第18旅、第16旅的首长们挤在离汝河100米的第18旅的指挥所里。这是一间低矮的小草房,昏暗的油灯闪烁不定。薄薄的草墙外,枪声大作,炮弹轰鸣。
“情况怎么样?”刘伯承望着肖永银。
肖永银简要地做了汇报。
邓小平对李达说:“打开地图,先把总的形势告诉他们。”
地图在油灯下展开了。
听了李达参谋长的介绍,大家才更加弄清敌情的严重。敌人正以十几个师的兵力,从背后向我追击。现在,敌人第58师、第48师等3个整编师距离我们只有25公里,明晨8时前就会赶到;我军正面则有敌第85师挡住去路。敌人的企图是想拉住我军主力,在洪河、汝河之间与我决战。目前情况正是前有阻师、后有追兵,千钧一发,万分险恶。
参谋进来报告:“尾追的敌先遣队已经和我后卫部队接火。”
灯苗忽地跳了一下。
刘伯承抬起头,扶扶眼镜,缓缓地说:“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让后面的敌人赶上,把我们夹在中间,不但影响整个行动计划,而且会使我军处于不利地位。我们要采取进攻手段,从这里……打出一条通路。”
刘伯承说到这里,用手在地图上狠狠地一划,目光挨个儿地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指挥员,脸上现出少有的冷峻:“从现在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敌人飞机大炮有多少,我们都要以进攻手段对付进攻的敌人,从这里打开一条血路。历史决不能逆转,大军南下的战略决策决不改变!”
汝河河边炮弹崩裂,小草房里肃静沉着。
“我们随同你们一起走。”刘伯承和邓小面最后决定。
这一下使草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肖永银赶忙说:“不行!太危险!通道打开,也在敌人射程以内,希望首长从17旅那边过河,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肖永银还想说下去,邓小平打断了他:“不要管我们,你们只管打好仗就是了!”
情况紧急,事不宜迟。第六纵队政委杜义德当即布置任务:肖旅实行突击前进,打开一条通道,让大部队冲出重围;尤旅(尤太忠的第16旅)接替肖旅后,扼守汝河南岸的要地大雷岗以及旁边的村庄,保护浮桥,抗击敌人,掩护大军安全渡河。
“等一等,”指挥员们抬起脚刚要走,刘伯承突然提高了声音,又严肃地嘱咐说:“要记住!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勇,要猛,明白吗?”
各级指挥员把刘邓首长的命令一级一级向下传达,一直下达到每一个战士。河岸上顿时振奋起来。
“刘司令员来啦!”
“邓政委来啦!”
“狭路相逢勇者胜!”
“坚决打过汝河!”
“保卫刘邓首长!”
肖永银下到营,亲自代替营长指挥。团长下到连,每支步枪都装上了刺刀,每颗手榴弹都揭开了盖。
夜光弹、信号弹一道道划过。
漆黑的夜空被战火照亮了。踏过浮桥的队伍冲向敌阵,如同出炉的千度钢水沸扬流泻。无数战士的身影在火光中一掠而过。团长、营长、连长跟他们一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与敌人近战。打下一个村庄,又扑向另一个村庄。碰上敌人就拼杀,消灭了再往前插。这下可忙坏了电话员,他们不停地收线、架线。电话随着战线的推移不断传来报告:
“占领王庄!”
“东桓庄打下了!”
“进到小张庄!”
……
东方微微泛起灰白的亮色,我军突击队打开了一条长5公里、宽4公里的通路。
肖永银调整部署,令第52、第53团在通路两侧展开,要像坚固的堤坝一样,坚决抗住两侧敌人的反扑,保障通路的安全畅通。同时把第54团调上去,变后卫为前锋,由他亲自率领,扫荡推进。
刘伯承拄一根断木作拐杖,跟在冲锋战士后面踏上浮桥。邓小平紧挨在他身旁,不时地搀扶一把。
浮桥贴着水面随波起伏。刘邓大踏步走过浮桥,迎着呼啸而过的子弹,向前走着。
许多战士发现身后站着刘伯承、邓小平,惊讶得不敢相信。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形成了一种无可比拟的战斗力。
汝河北岸万籁俱寂。渡过河的部队接到严令:不准出现一点点火光。就一座浮桥,就一条生路,前面走不动了,后面的只能在河边待命。
敌人的追兵已经赶上来,后卫部队拼着命地阻击。前面是火光枪炮,后面也是火光枪炮,还有几万人没有过河。
负责指挥野战军直属队的杨国宇接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他一见那熟悉的笔迹就知是邓小平写的。
(一)各部门应立即将机密文件全部焚毁,以免遗失。
(二)桥头之阻敌已被我们压缩到村内,直属队跟随‘淮河’(第六纵队代号)后尾渡河。不管飞机轰炸和敌人火力封锁,一定督促各单位跟上,求得迅速通过,以免前后接敌被迫作战。
(三)预定宿营地在彭店一带,过河后到齐一个单位立即指定专人负责带走,免受空袭。
杨国宇立即召集各单位负责人,传达邓小平的指示,划分临时休息区,候令随时准备渡河。完成部署,杨国宇又下去检查。那些带不走的骡马都让机枪给“突突”了,他的心“突突”得一紧一紧,他喃喃自语:“可惜可惜,实在对不起,没得法子哟……”
机要室开始焚烧密件。一堆堆大火燃烧着,黑灰色的纸屑在半空中飘浮。
野战军直属队终于接到渡河命令。
陡峭的南北河岸已由工兵开拓成可以通过大部队和辎重的斜坡。直属队刚过去一小部分,敌机、照明弹就都来了。河面如同白昼,人们的身上被映得红红绿绿。敌机轰炸、扫射,浮桥上人的呼叫和马的嘶鸣混成一团……
李达头顶柳枝伪装,站在南岸桥头不停地挥舞着手臂,用嘶哑的声音高喊:
“快过!快过!不准停留!”
有几段浮桥被炸坍,险恶的局势已经不允许重新捆绑加固。一排排人随即跳进河,用肩膀扛起门板,让部队通过。人、马、车辆相继踏碾在这些用身躯托起的桥梁上。
凌晨3时,第16旅旅长尤太忠率部来到汝河南岸的大雷岗,接替肖旅掩护渡河。
两位旅长没有握手,彼此默默对视了几秒钟便分手了。
大雷岗是敌我激烈争夺之地。为防万一,尤太忠把自己的位置和旅政委的位置分设在相距100米的两处,这样两人中若有一个伤亡,不致中断指挥。
尤太忠的指挥所设在一间马厩里。尤太忠是一条硬汉子,浑身上下骨骼硕大,一张脸有角有棱,思考问题非常投入,眉宇间留下了一条很深的竖刀纹。这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有力度,甚至有几分凶狠。
马厩外面的开阔地上脚步纷杂,子弹横飞。尤太忠借着火光看到大小雷岗和东西王庄面对浮桥,形成了马蹄形的包围。他判断天一亮敌人必然要拼死反扑,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而他的一个团已经调给李德生旅,手头上仅有6个营的兵力。根据地形分析,敌人会先攻取小雷岗。这个村子紧挨河堤,离桥头很近。小雷岗若丢,我军就会失去依托,桥头便难以守住。
尤太忠走出马厩,亲自到河堤上布置侧射火力,并命令小雷岗部队加速储备弹药,抢修工事。
早晨5点多钟,刘伯承、邓小平出现在尤旅指挥所。尤太忠一愣,跑出马厩,语调里充满了不安与焦虑:“首长!这里距敌仅一两里地,是激战中心,你们怎么……”
刘伯承四下观察,问:“进攻小雷岗的是哪个团?”
“48团。首长,进掩体吧?”
“小雷岗无论如何要守住。”
“是!我已经做了布置。”
邓小平:“政委呢?”
“我们俩分开指挥,他在旁边,这样一旦出现情况,不会中断指挥。”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轰”地一声,一面墙倒了,气浪冲飞了尤太忠的帽子。尤太忠一挥手,大叫:“扶首长进指挥所!”
在马厩里,尤太忠还是心神不定:“首长,你们快离开这里吧。”
刘伯承:“敌我力量悬殊,你们担子很重。”
“是!”
“一定要坚持到晚上,等所有部队通过。”
“是!”
邓小平:“部队全部过后,把浮桥拆掉。”
“是!……首长,这里不安全。”
刘伯承:“有什么要求吗?”
尤太忠极度不安,根本没有听清楚就回答说:“是!”
这一下把大家都逗笑了。
邓小平忙说:“司令员问你有什么要求。”
尤太忠醒悟:“请给我们留下18旅的1个营。”
“可以。邓政委,你们……还是走吧。”
6时,敌人开始轰击小雷岗。阵地上掀起几丈高的尘土,沙石迸飞,烟雾弥漫,连前沿阵地都看不清了。炮火的激烈使联络不时中断,但这并未影响战斗,连长牺牲了排长自动担任指挥,班长牺牲了战士就顶上去,最后打到一个班只剩下两三个人,小雷岗还牢牢地掌握在我军第16旅手中。
8时,敌人又发起攻击。重炮、迫击炮、轻重机枪简直就像一群火鸟向小雷岗飞扑过来,浓烈的火药味呛得尤太忠大咳不止。他透过烟雾,端起望远镜,看到村南头反冲击部队里一个提着手枪的人带领刺刀队在敌群中左冲右杀。这气势把敌人震住了,部队趁势一直冲出村子,把敌人逼退到村外坟地一角。突然,那带兵的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受伤了。他急速地做着手势,不让战士管他……
尤太忠心里立即涌起一股热浪。他为自己的部下感到骄傲和自豪。
敌人攻不下小雷岗,10时又转向大雷岗。所有的火力转过来。从大雷岗前沿打到纵深,又从纵深打到前沿,10多架飞机助战,把阵地打得昏天黑地,10米之外看不见人。有六七发炮弹就落在马厩四周,门板都被掀掉了。尤太忠命大,安然无恙。他抖抖落在身上的灰土,眼角露出一丝笑:“狗娘养的,没胆量炸老子喽!”
这样的战斗还要坚持一整天。尤太忠命令部队一定要把敌人放到最近距离再打。第47团尖刀连是尤旅的骄傲,他们的阵地在村外几百米的开阔地上,只有临时挖的很浅的掩体和土坎作依托。敌人像黄蜂拥过来,又像砍倒的高粱一排排倒下去。终于,尖刀连还是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了,随即开始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肉搏战,阵地失而复得。
敌人攻不动了。从报话机里可以听到敌人的指挥官在喊:“攻不动,共匪凶得很!”
激战一直进行到下午1点多钟,战斗才稍微缓解下来。
战斗之惨烈,连活着的人都不相信自己还活着。
一个战士说:“这一仗没打死,我等着抱孙子了。”
有个从羊山集战役解放过来的战士,身上还穿着国民党的军装。连续作战,他蒙头转向,问:“这是在哪儿?”
“汝河啊!”
“我咋觉得在阴间转了一圈儿,又到阳间来啦!我真没死?”
后面的机关人员、炊事员送来了饭和水,往后抬伤员。
一个伤员压着担架不让抬。
尤太忠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旅长,咱们的大队人马都过来了吗?”
尤太忠看着他那只剩下一侧左膀、左腿残缺的身躯,喉头哽咽了,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同志,你看,他们正在安全地前进呢!”
下午4时,中路南下部队全部渡过了汝河。
同刘邓大军狭路相逢的国民党第85师师长吴绍周两年后又和刘邓见面了。这时他已晋升为国民党军第12兵团副司令,但还是在淮海战役中成了俘虏。刘邓在战俘所里见到吴绍周。说起汝河相逢,吴绍周颇有感慨:
“那天我们赶到汝河以南,不料你们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河北岸。23日战斗打响,我举着高倍望远镜观察,一下子被弄糊涂了。这是什么兵种?说是步兵,有那么多的马匹;说是骑兵,又有众人在步行;说是辎重,又有战斗部队;说是战斗部队,又有不少人使用短枪。我自以为还真是能正确判断敌情的,但那回可难住了我。”
“当时双方力量悬殊,又有汝河阻隔,空中还有飞机侦察、扫射,我想阻止你们渡汝,似乎是有十分把握的。”
“我还派了一位副师长,到大雷岗村南任前敌指挥。这位前敌指挥官坐着吉普车,到了作战地点,下车后尚未坐稳,叫副官给自己刚斟上一杯水,还没有展开作战图,就见眼前山崩地裂,雷霆万钧,你们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了……”
刘邓大军强渡汝河后,风驰电掣般来到淮河边上。
淮河发源于河南南部的桐柏山,先经固礼寨再过桐柏城,在长台关与平汉路相交。淮河虽不及黄河和长江那样气势磅礴,但它流经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流域面积近19万平方公里,流域人口达8,000万,纳有颍河、洪河、涡河、渭河等十几条支流,河宽水湍,算得上中原地区的一条大河。
淮河,这是刘邓大军千里跃进、进入大别山前的最后一道险关。
当天下午,刚刚下过了一阵急雨,树上鸟鸣声声,岸边杂草丛生。为防止我军渡河,敌人已把渡船烧毁。我军赶到河边时,只有一条像小舢板似的小船横在河边。此时的情景,正如韦应物在《滁州西涧》诗中所写的:“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不过,当时谁也没有这般诗情画意。宽阔的大河摆在面前,千军万马集结在待渡地点,情况是万分紧急的。
淮河——这条中原大河,从5月到10月处于高水位期。水位大致情况是:5月平均水位是13到14米,7月是19米。9月稍有下降,基本上常年通航。人们用木船把大别山区的竹、木、茶、麻运往平汉路上,再把京广一带的杂货运进山区。可是,眼下既无舟楫,又无桥梁,前有阻兵,后有追敌。
8月26日,先头到达的第18旅政委李震派出部队寻找渡船。他焦急地站在大堤上,冀盼着出现奇迹。
当天下午6时,刘邓率领指挥部到达。
刘伯承走上河堤。邓小平在堤下用帽子扇着风,问李震:“有多少船?天亮前渡过淮河没问题吧?”
李震汇报了情况。
邓小平:“这些早应该想到,总不能指望用人马投鞭断流吧!”
刘伯承走下河堤:“吴绍周的85师已经到了彭店,离我们只有15公里。天亮过不了淮河,重兵一到,有可能使千里跃进功亏一篑!”
我第18旅刚结束汝河激战就攻打息县,拿下渡口,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难把一切都准备好。刘邓虽心急如焚,却没再说什么。
李达匆匆而至:“找到了一些船,夜半前必须渡河完毕。”
李震连忙跑到渡口,监督渡河。
部队拥挤在渡口,越急越挤,越挤行动越慢。李震重新调度、布局,整顿混乱的秩序,嗓子都喊哑了。旅里的干部都愁眉不展,这么多部队,就这些既小又破的船,无论如何在12点以前是渡不完的。
刘伯承和邓小平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邓小平说:“伯承同志先过河指挥部队,际春同志、李达同志留在这里指挥渡河。我负责断后。”
刘伯承说:“政委说了就是命令,立即行动。”
李震拦住走出屋的李达:“参谋长,12点以前我们旅无论如何渡不完。”
李达紧抿着嘴唇,沉思了片刻,很艰难地说:“两点钟前渡完,一分钟不能再延迟。”
第18旅只占渡河部队的1/7,李震不能再说什么。
刘伯承走出屋子,问李震:“河水真不能徒涉吗?”
“河水很深,不行。”
“别处也都不能徒涉吗?”
“我们在村子里找了有经验的水手了解,他们都说淮河忽涨忽落,现在涨得很深,从来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候涉水渡河。”
“你们实地侦察过没有?”
“侦察过,先锋团和旅里干部都侦察过。”
刘伯承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径直前往渡口。在那里,他找了一根打枣杆似的长竹竿拿在手里。警卫员提着马灯,刘伯承登上一只小船,卫士长摇起长桨,船渐渐离去。朦胧中但见刘伯承不断晃动,岸边的人都猜测:“司令员在干什么?”“是啥东西掉河里了吧?”
忽然,河心传来刘伯承的呼唤:“李震同志,能架桥吗?我试了许多地方,河水都不太深!”
原来刘伯承在亲自测量水情,他还在水浅的地方插上了标杆。
怕岸边的人听不清楚,刘伯承又派人送来亲笔命令:“河水不深,流速甚缓,速告李参谋长可以架桥!”
李震乘船到了南岸。刘伯承一直站在堤上,翘首望着对岸。李震向刘伯承报告:参谋长已经接到他的命令。
刘伯承急急地问:“布置架桥没有?”
“已经按照司令员命令行动了。”
刘伯承抬起手臂,那只大夜光表的秒针飞快地转动着。
“平时时间是金钱,战时时间是生命,是胜利!李震,以我的名义给参谋长写几句,要尽一切力量,坚决迅速架桥!”
李震写好后读给刘伯承听。
刘伯承说:“在字下面画上圈圈,要叫我们的干部注意才行!”
李震去组织渡过河的部队。一个团长报告说,有一处河水能徒涉。
“在哪里,你怎么知道?”
“我们团有一个马夫掉了队徒涉过来了。”
李震高兴得差点抱住那个团长。
他急忙写字条向刘伯承报告。字条还没送出却带来了刘伯承的字条。字条上说他亲眼看见上游有人牵马过河,证明完全可以徒涉,让李震立即报告参谋长,不要架桥了,命令部队迅速从上游徒涉。
原来刘伯承还没有离开河岸。
拥挤在北岸的千军万马在李达的指挥下成多路纵队,浩浩荡荡从上游徒涉,渡过了南征途中的最后一道难关。
当后卫部队拔掉最后一个标杆,刚走出南岸五里多地,吴绍周的第85师便来到淮河北岸。既然共军能徒涉过淮,吴绍周立即命令他的部队也涉水追击。不料人马一下水,未到河心,河水突然暴涨,整个先遣队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葬身河底。
不是神话,胜似神话。哪能那么巧呢?偏偏刘邓大军一过河,上游便降了大雨,洪峰猝然而至。无奈之下,陆续到达的国民党追兵30多个旅齐刷刷摆在淮河北岸,望洋兴叹。吴绍周无奈地说道:“共产党有命,刚刚过去水就涨了。”
很快,淮河就有了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刘邓大军为民除害,要过淮河水浅三尺;蒋军祸国殃民,即便紧接追赶,只落得淮河水深丈三。
刘邓大军从8月7日至27日,历时20余天,行程千里,涉过黄泛区,渡过涡河、沙河、汝河、淮河等重要河流,先后解放宁陵、亳县、上蔡、息县等11座县城,终于直驱国民党的后方,跃进到大别山一带。
刘邓大军的战略行动终于胜利了,全军欢欣鼓舞。第一纵队一名叫邢岳的宣传干事有感于此,专门写了一首歌。因为时间匆忙,来不及谱上合适的曲子。但这难不倒热情洋溢的指战员,他们用陕北民歌的调子传唱:
刘邓大军真勇敢,
渡河反攻鲁西南,
大胜歼敌六七万。
蒋介石正在手忙脚乱,
我们又挺进大别山。
大别山好比一把剑,
直插蒋介石的心里边。
毛主席领导如明灯,
刘邓首长指挥就是指南;
同志们挺胸勇敢往前干,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大别山好比一把剑,
直插蒋介石的心里边。
从此,“直插蒋介石的心里边”就成为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代名词。
在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时,美国总统杜鲁门派魏德迈为总统特使,于1947年7月24日飞抵南京,对国民党的军事情况进行考察。魏德迈动身来华时,刘邓大军正好在强渡黄河后,打羊山战役;魏德迈离开时,刘邓正挺进中原,强渡汝河。
谁都清楚,抗战胜利后,魏德迈帮了蒋介石的大忙,使国民党夺取了不少胜利果实。蒋介石对魏德迈来华,抱有极大期望,希望他能拔刀相助或慷慨解囊。
8月24日,魏德迈即将离开中国,返回华盛顿。蒋介石特意在南京黄埔路官邸为他举行了有40多位国民党军政要员参加的欢送宴会,席间法国牛排、荷兰酱猪、中国的栗子鸡、美国的杜松子酒,真是应有尽有。
蒋介石和他的高级官员频频举杯,但魏德迈总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最后,蒋介石请魏德迈即席发言。
魏德迈站起身来,开始讲话。他说:“总统6月30日决定我来中国,刘邓军是30日渡黄河,国民党军号称足抵‘40万大军’的黄河防线,竟被人家不费多大力气一举攻破。世界上只有马奇诺防线可与它相比,可是马奇诺防线攻破,意味着什么呢?”
“我是7月24日到南京的,你们说刘邓军正在‘西窜’。结果一窜,窜掉国军9个半旅,你们说刘邓军已溃不成军,结果他们展开了战略进攻。”
“你们每个月平均要花三千万银元的军费,竟被打得一败涂地!”
魏德迈最后说:“国民党政府贪污无能,中国复兴有待于富有感召力的人物!”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在场的国民党要员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手也垂得抬不起来。没有人敢给这位美国总统的特使拍巴掌。
蒋介石本人则脸色如死一般灰沉。魏德迈前脚离开宴会,蒋介石后脚便养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