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似一条黄色巨龙卷着万顷泥沙,唤着九天雷霆,烟波荡荡,浊浪滚滚。人道黄河十滩九险,6月伏汛的黄河更是无滩不险。举目望去,滔滔黄河,飞腾冲荡,十几里宽的河面上浪峰一个跟着一个,沙崩似的重叠起来,聚成巨大的漩涡,发疯一般冲向堤岸,没撞碎的又退回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涛碰在一起,轰隆一声,撒向半天空,又瀑布似的崩泻下来,气势之磅礴,令人肃然。蒋介石把它比作“40万大军”,毫不不夸张。
6月30日,正是旧历五月十二。橄榄形的月亮从柳枝梢尖升起,慢慢向空中爬去。幽蓝的夜空纤云缕缕,月明星稀。大地在熟睡,除了永远醒着的黄河,只有夜风吹动芦苇与菖蒲叶子,发出声响。
寂静的夜色中,千军万马预伏在东阿至濮县150公里河堤附近。河两岸8个县的水手已经悄然地走向各个渡口。不久,船上的树枝、蒙布揭开了,船坞中的大船被推到渡点。芦苇、菖蒲丛里,不断有小船划出水面。青纱帐里的一排排大炮昂起炮管。
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着。
李桥渡口的渡河前卫是第六纵队第18旅。从望远镜向对岸望去,月光下敌人的哨兵像虫子一样在沙滩上蠕动着,沿岸的防线50米一个暗堡,15米一个单人掩体,暗堡与掩体之间有一条二尺宽的壕沟联系着,沟前便是浊浪惊天的黄河。
旅长肖永银在渡河指挥部里抽烟。那真叫抽!一口下去,嘶啦啦燃掉半截子。他抽一口,看一眼表。嘀嘀嗒嗒,时针指到了晚上10时30分。肖永银把手里的烟头一摔,抓起电话机:“前卫团,5分钟内到达渡点!”
前卫团突击队4分钟就到了。一些在休整期间入伍的新兵还没有见过黄河,他们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小声叨叨:“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过黄河不死心……”一站到黄河大堤上,便忍不住“呀”地叫了起来,心也“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渡河前,部队学习了刘伯承的《敌前渡河战术指导》,人人写了立功计划。突击队2小队1排副排长李祥云一口气报了无数个第一:“我要第一班坐第一只船,我要第一个上船、第一个下船、第一个登陆、第一个占领暗堡,第一个炸毁堤上的碉堡……”
白天动员的时候,肖永银要求突击队渡河后迅速占领交通沟,巩固前沿,只要坚持半小时,第二梯队就能到。
渡口上的船夫、水手已经站在自己的船位上。许多人身上脱得赤条条,油亮的身躯镀着银辉,如一尊尊铜雕塑。
这一带本是梁山好汉的家乡。数百年前,好汉们揭竿造反,聚义梁山水泊,为后人留下了经世不衰的“一百单八将”的传奇佳话。他们的后世子孙秉承了不甘做奴隶的抗争性,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国民党,都吃过他们的明枪暗箭,弄得天一黑就不敢在这一带出没。豪放的梁山好汉现在又为渡送刘邓大军大显身手。为了争第一船,打擂台,比武艺,一下子跳出了几百个“浪里白条”。10年前,他们都是“玩船”好手,水上功夫如蛟龙一般,专寻大河巨浪、波峰险恶之时纵身钻入浪里,与暴躁的黄河挑逗戏弄,享受征服者的欢娱。自从黄河改道,10年没展示过这种功夫了。接到护送大军渡河的任务后,他们集中起来,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已经把时间缩短到20分钟。这天晚上他们提出只要13分钟。这些好汉不仅艺高胆大,而且心也细致,船帮上都包裹上了棉胎、旧布,以防船只互相碰撞发出声响惊动敌人。
10时35分,突击队跨出壕沟,扑向渡口。
李祥云带着3个人和一挺机枪,跳上第一号冲锋船。当船桨拨动时,所有的小船和大船都已满员。
连一声咳嗽声也没有。月亮明晃晃的。
黄河的咆哮掩盖了船桨的击水声,水手们摇起20斤重的长桨、大橹,冲过惊涛骇浪。黄水托着小船倏地送上峰巅,又忽地推下波谷,几下子就把船上的战士弄得晕头转向,汗水大颗大颗地淌。有人开始“哇哇”地呕吐。
这段黄河河面宽1公里,45度的斜度又使航线加长了些。第一只冲锋船三分钟就到了河心,对岸的工事、碉堡在朦胧的月光中清晰可辨。
突然,对岸的机枪响了,子弹嗖嗖地飞过头顶。
李祥云的机枪随即扫过去,各船的机枪都打响了。
肖永银立即命令:“开炮!”
大炮喷射着冲天的火光。对岸的碉堡要塞在天崩地裂的轰鸣中猛然掀起几丈高的大火,燃红了半边夜空。
猛烈的炮击持续了5分钟,炮火照亮了夜空。
第一船已经抵岸,仅用了12分钟。李祥云第一个跳下去,带领突击班第一个登陆,第一个越过壕沟,第一个占领暗堡,立即又向东南追击逃敌。
2小队、3小队突击队员跟着跑过淤泥地,向一片黝黑的树林里冲过去。坐落在树林里的于谷村已成为国民党第55师的第543团一个营的据点。第543团团长姓寇,这天上午他奉命从后方赶来,仅仅11个小时,就撞上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变。
肖永银双目盯着黄河对岸,望远镜里的树林布满烟尘。
突然,清脆的号音划过夜空,从对岸传来。这是突击队占领河堤及堤上碉堡的信号。从他们上岸到号响,只有7分钟。
这号声像春天的第一声布谷鸟鸣。黄河北岸,千军万马的大船队开始摆渡。
黎明前两小时,第一、二、六纵队的先头部队全部出现在黄河南岸的高堤上。指挥员展开地图,用手电照着,迅速地判断方位,发出一道道命令。
一夜之间,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黄河防线全面崩溃,“40万大军”被刘邓大军踩在脚下。
闷热的夏夜,顾祝同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安宁。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骤然响起。顾祝同开了灯,一看手表才凌晨4时,他睡眼朦胧,气恼地抓起听筒。第4绥靖区司令刘汝明报告:“顾总司令,刘伯承的主力部队昨晚过了黄河……”
电话那头的话还未说完,顾祝同便破口大骂:“放屁!”
顾祝同平素是不骂人的。他这一骂,倒把自己骂醒了:“我看你是让刘伯承诈糊涂了!黄河现在正值大汛,他们是飞过去的?”
刘汝明的声音沉重、急促:“总座!河北岸昨晚上打了一夜的炮,河防部队报告有上百只船载着刘伯承的主力过了河,现正向纵深发展……”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有兵过河,也决不是刘伯承的主力。他们主力正在豫北。声东击西是刘伯承一贯的伎俩,不要上当。”顾祝同正要撂电话,又补了一句:“敌情速报!”
经这么一折腾,顾祝同睡意顿消,趿了双软拖鞋下床踱步。
“刘伯承……”顾祝同自语着,沉思着。
刘峙,那位当年与他共执教鞭于黄埔的同仁,正是误入了刘邓的“诡道”,才落了个被撤职的下场。顾祝同与刘峙都是国民党将领中德高望重的人物,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是宽容大度。当然这是别人的评价,顾祝同从来没有把刘峙和自己放在同一水平上相提并论。那个饱食终日、肥肠大耳、连兵法中的一二三都弄不清的刘峙,自然不是刘邓的对手。顾祝同打开风扇,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是刘峙,我决不会像刘峙那么蠢!”
清晨6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总座,是刘邓的主力过河,千真万确!从东阿到濮县,至少有40个渡点,兵力不下20万。”
刘邓的总兵力也不过十几万,顾祝同一听刘汝明说20万,压住火气反问:“既然20万重兵,40多个渡点,你刘司令怎么在他们渡河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察觉?”
刘汝明部长期驻军黄河南岸,官兵上下颇有河防经验。每逢这种雨淋天破、八仙难过的汛期,正是当官的回家或进城消遣,当兵的聚酒、赌钱、松散筋骨的时候。战报传来时,刘汝明也正在炕上抽大烟。他知道刘邓的主力正在豫北作战,这边天下太平,河防无防并不在意,所以最初他也不相信刘邓过河的报告。
这会儿,刘汝明不得不花费口舌向顾祝同解释,同时他也自知责任无法推卸,怎么说也圆不好,结果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这种季节,河水又这么深……再说敌人采取宽大正面多点强渡,上来先破坏交通、通讯,待查明情况已经很被动了。而且,敌人上岸后不是命令第1梯队巩固阵地,掩护后续部队登陆,而是第1梯队过河后迅速向纵深楔进,这种用兵……”
刘汝明又糊涂了,更不敢在顾祝同面前妄加评论,停顿了一下,想起眼下最要紧的事,便又说:“请下命令派70师赶紧上来,否则怕顶不住,歼敌于河滩的计划难以实现。”
顾祝同撂下电话,仍然怀疑刘汝明的报告。
当时,南京有这样的传言:一诚(陈诚)不如一承(刘伯承),五刘(刘峙、刘茂思、刘汝明、刘广信、刘汝珍)不如一刘(刘伯承)。国民党军队官员的平庸、委琐、勾心斗角致使诸多事情由简单变得复杂,由有利转不利,白白断送了许多良机,顾祝同为此忧愤。此时,他既怀疑刘汝明的报告有虚,又狐疑刘伯承的过河是诈。正在举棋不定,电话铃又急促响起。
第70师师长陈颐鼎告急:“总座,共军主力大批渡河部队已经过了嘉祥、巨野,请示我师如何行动?”
“情报准确吗?”
“我师驻嘉祥、巨野部队亲眼所见。13团团长到环城办事,看到刘汝明兵团的55师正在紧急收拢部队,已经无力抵抗了。总座,我师是北上,还是阻截南窜之敌?”
“原地待命,敌情随报。”
刘邓渡河意图不明,现在还不能让第70师北上出击。
顾祝同的眉头越锁越紧。
刘邓主力过黄河确切无疑了。
刘邓12万大军盘马弯弓,不动声色,安如泰山,预伏了近一个月,形如大泽蛟龙,隐身匿形,纹丝不动。昨天一夜之间,龙曲虎跃,飞越黄河天险。正是守能藏于九地之下,攻能动于九天之上。
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在《中国震撼世界》一书中写道:“我经历了多次战争,但从未见过比共产党这次胜利强渡黄河更为高明出色的军事行动。说它高明并不在于这次军事行动本身,而主要在于对这一军事行动的构思——它的胆识、气魄,特别是他的创造性的想像力。”
负责黄河防守的国民党70师师长陈颐鼎、副师长罗哲东以及第55师副师长理明亚后来都被俘,在押往解放区途中经过黄河时,面对巨浪翻天的黄河,罗哲东诧异地说:“这么宽的河面,这么大的波涛,对面又有重兵把手,刘邓究竟怎么过的河呢?不可思议!”
理明亚坦然地说:“河防是我们55师把守的,守河我们还是有经验的,估计这种季节没人敢闯黄河,也就疏忽大意。当刘邓大军突然出现时,我们已经来不及组织抵抗。”
陈颐鼎接着说:“刘伯承真是天下奇才。这样的天险,隔岸又有重兵,居然敢迎面而过。自古以来,兵书战略上没有这样的打法。”
刘邓大军于6月30日夜,把敌人声称“抵得上40万大军”的黄河防线,踩在自己脚下,引起了国民党军南京大本营一片惊慌,犹如他们的世界末日到了,到处是一片混乱……
消息传到南京时,蒋介石正设宴招待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酒席宴会在酒酣耳热中进行。当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拿着前线电报,通过花坛边的林间小路,把电报送到蒋介石面前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正值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际。蒋介石用餐巾揩揩嘴唇,却仍然提着象牙筷子,让着司徒雷登。
“请,请!”蒋介石不以为然,没有想到有多么重要的战报,他漫不经心地对郭汝瑰说:“你讲吧,什么电报?”
郭汝瑰咬着蒋介石的耳朵,告诉他说刘邓部已于6月30日突过黄河,十几万大军,已经开到黄河南岸。蒋介石猛惊一下,象牙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尽管郭汝瑰把嗓门压得低低的,蒋介石听到的却像是一声炸雷,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呆坐着,良久之后,伸出干枯的手指,把前线这份战报,递到司徒雷登手中。
“哦!”司徒雷登刚阅读了几句,便惊叫起来。
这个平时温文尔雅,颇有东方学者之风的前燕京大学校长,一反平常翩翩风度。只听他说:“这简直是惊人的事件,是六·三零事件!这决不是好兆头。共军不费吹灰之力,把足当40万大军的黄河防线攻破,这可真是个奇迹!这可能成为1947年度世界十大新闻中最耀眼注目的一条!”
蒋介石和国民党军政要员面面相觑,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插嘴讲话。蒋介石官邸的玫瑰园里,顿时冷落得像坟场……
“魏刚防线被攻破了,东方的马奇诺防线被攻破了!”
这位1876年生于中国,1905年就开始在中国传教,1919年起任燕京大学校长的司徒雷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美国政府每个月平均以三千万银圆的军费,以一千五百万元的政费,支援着国民党的政府……由于这个政府和军队自身的原因,看来前途黯淡。东方的马奇诺如果被攻破,第二个巴黎的陷落,又将在金陵重演……黄河只是一面盾牌,腐败的军队不可能成为一把利剑!……”
蒋介石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和尴尬,说:“大使先生放心,黄河防线被攻破,并不意味着共军的强大,只是我高级指挥官的疏忽,中了刘邓诱军之计。我将亲自指挥反击,把刘邓撵过黄河以北。”
蒋介石送走司徒雷登后,对他身边的人自我解嘲地说:“我说到做到,以十旅之师,奋力作战,我就不信撵不走刘邓!”
过河后的第二天,在山东寿张沙河崖村一间不大的乡村教室里,地上木条凳上坐着陆续到来参加会议的各纵队首长。
邓小平翻开6月30日《中央日报》,头版通栏大标题:《豫北军民一致合作,粉碎共军狂妄迷梦——刘伯承部业已溃不成军》。
邓小平把报纸递给刘伯承:“真是天大的梦话!以为我主力还在豫北反攻呢?”
刘伯承笑道:“兵不厌诈,就让蒋介石继续做他的美梦吧!”
各纵队军政首脑到达后,会议开始。邓小平首先讲话:“大反攻的序幕已经揭开了,蒋介石自吹的‘抵得上40万大军的黄河防线’已经被我们攻破。我们渡河后的任务是什么呢?各位请看!”
邓小平的手有力地指向身后的地图说:“这一头是陕北战场,有胡宗南的20万人;这一头是山东战场,有顾祝同的45万人。我们晋冀鲁豫战场正是连接东西战场的中间地带。刘司令员有个生动的比喻——哑铃式,两头重,中间轻,这就是蒋介石重点进攻后的形势。”
“所谓中间细,就是摆在我们当面的只有刘汝明集团的两个师,6个旅。此外,我们在渡河前,以太行、冀南的军区部队于豫北伪装主力发起进攻,豫皖苏部队向开封以南佯动,造成了敌人的错觉,转移了敌人视线。蒋介石命令在我野战军主力附近的王仲廉部由滑县向北开进,更加远离我之渡河地段。于是,这个哑铃的‘把’更细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斩断这个‘把’,把战争从解放区引向国统区,使我军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
刘伯承接道:“山东按着敌人的脑袋,陕北按着敌人的两条腿,我们哩?拦腰砍去!”说着挥臂做了个有力的手势。
邓小平:“这一刀一定要砍好,一定要砍在敌人的要害部位。”
刘伯承:“经过一年来的作战,全国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国民党的总兵力由430万人降至373万人,能用于机动的兵力仅49个旅。胡宗南占领延安,蒋介石说这是新时代的开始,我说这是大战役时代的开始。当然,总的说来蒋介石的军队在兵力、装备上仍占很大优势。但党中央和毛主席洞悉了整个形势,提出了中央突破的战略方针,决定以主力打到国统区,由内线作战转到外线作战。”
在座的纵队干部被刘邓的讲话吸引了,互相交换着赞许的眼色。
邓小平点燃了一支烟,用目光扫了一下会场:“同志们,毛主席的这个战略决策去年打平汉战役之后就有了,那时条件还不成熟。到了今年初,毛主席又准备动这一招棋。这无疑是一步险棋。打扑克我在行,下棋不行。在座有懂棋道的,可以理解毛主席动这一步棋的沉重。”
“今年3月以后,蒋介石重点进攻的态势摆好了。毛主席不再犹豫,指示我们6月1日前休整完毕,10日前渡过黄河,向外线进击。我们根据敌我情况,请示了中央,把渡河推迟到了6月底……”
刘伯承用手扶扶眼镜,接道:“实行战略转移是解放战争的一个重大转折,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同志们不要把这次渡河与以往出击陇海路等同看待。渡河之后,我们就要时刻准备实施战略反攻,要大胆地把敌人甩在后面,长驱直入,跃进到敌人的战略后方去!”
邓小平指着地图:“你们看,大别山这个地方,就像孩子穿的‘兜肚’,是长江向南面的一个突出部。我们跃进到大别山就可以东胁南京,西逼武汉,南抵长江,驰骋中原。”
纵队首长们惊讶不已。邓小平接着说:“大别山是敌人的兵库、粮库、财库,也是战略上最敏感的地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蒋介石必然会调动进攻陕北、山东的部队回援,同我们争夺这块战略要地。这就恰恰可以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粉碎敌人的重点战略进攻。当然,这样一来,我们的担子就重了。不论在跃进途中,还是到大别山之后,我们都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困难……”
邓小平停顿一下,接着说:“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第一步棋。下一步棋是以中原为基地,打过长江,解放全中国。同志们还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们现在不打出去,解放区的人力、物力、财力就都会渐渐消耗殆尽。现在,边区政府的财政收入绝大部分用于军费开支。一个战士一年平均要用1,600斤小米,包括吃、穿、用及装备,野战军、地方军,晋冀鲁豫原有40多万人,长期下去怎么养得起?前几个月拉锯式的战斗,打过来,打过去,有的地方老百姓的耕牛、猪、羊、鸡、鸭都杀光了,地里种不上粮食,如此下去怎么得了?这不但不能粉碎敌人的重点进攻,就连我们的解放区也会不打自垮。”
“蒋介石的战略眼光就在于他希望把战争放在解放区进行,彻底搞垮解放区,以达到他消灭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目的。我们的战略呢?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到他的老窝里去!”
最后,刘伯承对南征行动作了具体部署。野战军决定出动前先在鲁西南打几仗,以减轻南下的负担。
与此同时,蒋介石磨刀霍霍,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妄图把刘邓大军赶回黄河以北,重新扭转战场上的不利局面。为此,蒋介石放弃了在南京迎接美国总统特别代表的活动,直下郑州。到了郑州,他顾不上旅途劳累,连忙召开作战会议,面对鲁西南战场地图,研究对策。
这次在郑州召开的作战会议,除了西北战场的胡宗南外,国民党要员如白崇禧、陈诚、顾祝同、刘峙,整编师以上将领孙连仲、王敬久、王仲廉、胡琏、邱清泉、孙元良、李弥等都来了。作战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如何把刘邓主力逐回黄河北岸。
会场的气氛严肃而拘谨。围绕中心议题,蒋介石首先征询白崇禧、顾祝同、刘峙的意见。白崇禧在国民党军队戎马一生,深知蒋介石的为人,也知蒋介石不会采纳他的意见,于是干脆一言不发。顾祝同曾在黄埔军校任教员,蒋介石曾任该校校长。顾见蒋征求他的意见,忙说:“校长的脑袋,就是学生的脑袋。”
刘峙赶紧附和:“领袖的思想,就是我们的思想。”
蒋介石见部下不敢多语,就宣布命令:“王敬久、王仲廉两个集团军并肩作战,以55师守郓城,以63师守定陶,吸引刘邓屯兵城下,以整32师、整66师和整70师各10个旅的兵力,齐头并进,把共军逼过黄河去,否则就地消灭!”
接着,蒋介石猛地扔下手中的红蓝铅笔,厉声说道:“逼刘邓部背水而战,把他们置于死地!”
自从开战以来,还从未见蒋介石这样气急败坏过,他瞪着满布血丝的大眼,面壁喊道:“挡不住他们的进攻,我就自动下野,情愿辞职引退,回浙江奉化,不!我到中山陵去,我去自戕!”
蒋介石悲怆地发着脾气,使他身边的高级将领为之咋舌……
刘伯承同志在作战室里,久久凝视着王敬久指挥的7个旅在黄河边上排列的阵势,心中琢磨:王敬久是蒋军嫡系指挥官,手中掌握蒋军的“王牌”,在战场上经常唱主角,可他把这7个旅一字摆开,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叫什么阵势,妙在何处,为什么这样摆?
刘伯承喝了一口茶,一直在思索着。此时,邓小平正深入到部队中,了解部队渡河后的情况。
刘伯承站在作战室的作战地图前凝眸良久,突然转身,向作战科长吩咐:
“立即派车接回邓政委,快请他回指挥部!我马上要见到他,请他到作战室来!”
小吉普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地开出,没有用多大工夫,邓小平被请回作战室。
刘邓并肩思谋,又一场激战在酝酿之中。邓小平自己搬来一张柳木椅子,坐在地图前面,刘伯承叫人从院落中捡来一根枯枝,当作指挥杆。他说:“为要把我军赶回黄河北岸去,蒋介石派王敬久统一指挥这一作战行动,敌人分左右两路,左路军以55师的两个旅守郓城,整63师之153旅守定陶。而以右路军之32师、整66师、整70师共7个旅,以击我侧背,迫我作背水之战!”
“敌人总想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要知道打仗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我早说过,我们不是韩信,决不背水而战!”邓小平谈锋犀利,一语道破敌人的阴谋。他又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我们革命部队都是有觉悟的战士,为着革命胜利的需要,用不着逼于死地,也会奋力作战。我们要把敌人置之死地,看他怎么图存。”
“完全正确,用绝望逼迫自己士兵厮拼,是封建主子带兵的方法!我们不仅不想被敌人逼于死地,却要把敌人置于死地!”刘伯承完全赞同邓小平的作战观点。他精辟地分析道:“蒋先生指挥作战,最爱嚼烂舌头当肉吃——自己糊弄自己。我对敌人这种阵势,刚刚揣测了大半天,敌人这是用的什么阵势?难道不是一字死蛇阵吗?他首尾不能相救,完全是摆好了一副挨打的架势!”
邓小平霍地从坐椅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打他的一字死蛇阵,它纵然是常山之蛇,也要斩断它!”
根据刘邓作战方案,我军不是向黄河边上撤退,而是迎着敌人,向敌发起进攻。
已经渡过黄河的第一纵队遵照刘邓的命令,以强行军速度扑向百里外蒋介石“黄河防线”的中心重镇——郓城。
7月流火,广阔的大平原上无遮无挡,无垠的田野上,一人高的高粱散乱地倒在地上,已经枯萎。成群的乌鸦在啄食未成熟的黍米。棉花、绿豆、红薯、瓜藤皆连根拔起,没有生命的藤蔓如一条条死蛇盘根在褐色的土地上。
一个老汉坐在砍倒了高粱的荒地里,呆滞的目光一直望着急速行走的队伍。忽然,他往地上一趴,拦住了一匹栗色大马。
马上是第一纵队司令员杨勇。他连忙下马。
“给我们报仇哇!”老汉痛哭流涕。
杨勇扶起老汉。
老汉叫韩起义,是韩庄的。他指着荒野说,高粱长高了,眼看穗子晒红,国民党曹福林的队伍来了,下了命令,限期5天,把大路两边5里和县城周围10里以内的高粱拔尽。否则按军法治罪。这里的大平原,大路如蜘蛛网一样稠密,大路和大路之间没有一个地方超过1里。这等于说,要把所有的高粱全部拔光。
鲁西南地质不好,百姓世代以高粱米为食,以高粱秆为燃料,拔了高粱就等于砸了饭碗,断了炊烟。而且被拔出的还不止高粱,连谷子、豆子、红薯、瓜蘑都得拔。国民党兵称这些东西“绊脚”。
命令下了三道。第一道说:如果不拔,一棵高粱罚一颗子弹。第二道命令说:一棵高粱罚一支枪。第三道命令说:两天不拔就枪毙。韩起义老汉的五弟是个硬汉,他说:“拔也是死,不拔也是死,就是不拔!”他带头不拔,村里有28户没有拔。结果在第三天头上,一家拉出一个男人绑在一起,活埋在他们的高粱地里……
韩起义老汉哭诉得死去活来,他指着远处一棵独立的枯干高粱:“那是俺们做的记号,俺五弟他们就埋在那里……俺们天天烧香,盼着你们早点过来解放……盼着你们报仇……”
杨勇安慰老汉请他转告乡亲们放心,跃马扬鞭,奔驰而去。
一会儿,口令传下来:“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郓城。”
队伍无声地在鲁西南大地上疾进。
杨勇是湖南浏阳人。对鲁西南,他有着第二故乡的感情。抗日战争一开始,他就率部来到这里开辟根据地,出没于水泊、平原之间,与鲁西南的山山水水、乡里乡亲结下了生死之情。这次渡河南下,郓城是第一关。出发前刘伯承曾指示:“郓城打得好坏,关系重大,直接影响到整体战略的实施。你们一纵不能有半点闪失。”
今年3月中旬,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一、第七纵队合并,杨勇担任了合并后的第一纵队司令员。3月下旬的豫北作战,第一纵队承担了攻歼黄河铁桥守敌、炸毁黄河铁桥的任务。这是豫北战役的关键一环。结果铁桥之敌火力猛烈,执行任务的第1旅无法接近桥头,没有完成炸桥任务。新一纵首战失利,上下的挫伤和震动都极大。虽然经过战斗检讨,整顿休息,但整个纵队是否真正恢复了元气,能否重振虎威,还要看郓城之战……
“郓城!”
杨勇策马扬鞭,在沉沉的思虑中不由得喊出声来。
他没有料到刘邓又把攻坚的重任交给了他的一纵,对杨勇而言,这次无疑是一次新的考验。杨勇跟随刘邓这些年,常为刘邓爱兵之诚、用兵之活而钦佩。踏上这块昔日的战场,他不禁想起:去年7月,执行中央指示配合山东战场,刘邓二出陇海,100天内打了5个极漂亮的仗。那时刘邓东进之军仅有6万人马。但刘邓率兵见利不失,遇机不疑,宽大机动,游刃有余,忽动忽静,忽打忽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似可为而不为,似不可为而为之。古老的兵法战略在刘邓手里无穷尽地发展、创造,焕发出崭新的生命力。五战五捷之后,国民党将领刘广信说:“与其说我们受白崇禧、陈诚指挥,不如说受刘伯承指挥。”
时间在浓烈的硝烟中匆匆而逝。眼下刘邓率领着南征大军已经踏上了反攻的征途。如果说胜利渡河是揭开大反攻的序幕,那么攻打郓城则是大反攻的头一炮。杨勇吸了一口气,在疾驰的马背上点燃了一支烟,他这一手连邓小平政委也自叹不如。
“宋江河!”策马赶到杨勇身边的第一纵队参谋长潘炎喊道。杨勇举目远眺,视野里出现了一条栗色的曲线。潘炎感慨道:“河两岸的垂杨柳全没了,青纱地也砍了。只剩下砍不断的河水!”
郓城到了,幻化的浮光雾影使城郭若隐若现。郓城,这座横卧于黄河之滨、宋江河之畔的千年古堡,饱经战事沧桑,历数世事沉浮,悲悲喜喜,伴着苦难的“黄河谣”,坐落在鲁西南的户首。
杨勇在望远镜里远远观看。高约7米、厚约3米的城墙满是弹痕、炮伤,那镇守四关的“牛头门”硕大坚固,拳头大的铆钉一个挨着一个,铆钉四周钻满了麻子似的弹孔。
放下望远镜,杨勇立即赶回指挥部。各旅首脑正在召开会议,通报敌情动态。纵队参谋长潘炎正在讲话:“你们回去以后,要用最短的时间进行侦察,编组炮群、火力队和突击队,随时准备攻城。”
大家刚要走,杨勇走进来:“同志们等一等,我说几句话。郓城战斗是在进攻中对城市防御突破的攻坚战。也就是说,我们一纵啃的是块硬骨头。这块骨头能不能啃得动,一是对整个大反攻至关紧要,二是对部队振作和提高士气有绝大影响,三是对郓城父老乡亲也是个交代!”
7月4日,攻击郓城的战斗发起。第一纵队第1旅逼近郓城西关;第2旅占领了东关、北关,第19旅及骑兵团进至丁里长地区,完成了对郓城之敌的包围,并肃清了城关之敌。第22旅在南关全歼敌第87团。
此时,友邻第二、第三、第六纵队亦渡过黄河,并先后占领郓城以南地区,使郓城之敌完全孤立。
郓城之敌被包围后,积极加修防御工事,固守待援,已处于被动状态。
时机已到,7月7日,刘邓下达了攻城命令。参谋长李达在电话中说:“敌人主力已进至巨野,刻不容缓,你们要一举拿下郓城。”
夏日昼长夜短。刹那间,郓城四周的掩体、墙沟里活跃起来。
我第20旅负责从郓城南门发起攻击。
旅长吴忠向来重视侦察。前些天,他早已下了命令:团干部要把南门的火力点摸得准确精细。他说:“南城门大,易于接近。但南城门也是敌人主要防御点,兵力、火力最强。我们不能存任何幻想,只有破釜沉舟,拿下南城。”
18时整,总攻开始。刹那间,山炮、野炮、迫击炮一起轰鸣,工兵冒着弹雨强行爆破。
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战事的发展是如此之快,去年打陇海战役第一仗时,杨勇的主攻部队没有一门炮,攻坚全靠机枪、手榴弹、爬梯子。今天,第一纵队已经有各种火炮49门,攻城可以采取火炮齐射了。
炮火攻击将近半小时,敌前沿阵地的大部分火力点被摧毁。
第20旅的突击队跳出掩体,越过护城河,向城墙的豁口冲去。
敌人的后续部队冲上南城门,已经哑了的火力点又向城外扫射。
突击队身陷火海,突击受阻……
纵队指挥所,杨勇紧皱眉头,习惯性地手里不停地撕着纸片。地上已经一层纸屑。
“要1旅!”
杨勇扔下纸条,抓起话筒:“杨俊生,你部立即发起攻击,20旅已经牵制住了敌人的主要兵力,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西门,直捣55师师部!”
第1旅攻击位置是西城门。这里是一片开阔地,不易隐蔽,敌人估计解放军不易屯兵,故火力配备薄弱。这是杨勇选择西城门作为突破点的主要原因。
杨勇一到郓城,就命令第1旅利用暗夜进行迫近作业,在开阔地上迅速构筑起一道环形堑壕和10多条通向冲击出发地的纵深交通壕,使火力队能迫近城墙,进行直接瞄准射击,而突击队又能够在距敌防守外壕的最近处发起冲击。
南门,守城敌军拼死顽抗,动用各种口径的火炮阻击。炮弹黑压压飞过来。我第20旅的阵地被炸得浮土三尺,一把土就有五六块炮弹碎片。战士们被飞起的泥土埋起来,刚爬出来,又被埋进去……
19时15分,第1旅阵地升起一颗红色信号弹。强大的炮火群立刻按火力分工有层次地准确射击预定目标。城内的敌炮立即还击。
第1旅旅长杨俊生带着作战参谋到第1团指挥所靠前指挥。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杨俊生越是激战越冷静,颇有大将之风。他指挥作战言简意赅,善于扼要准确地表达意图,眼神和手势很富有表现力。
杨俊生命令两门105榴弹炮和4门山炮同时对准突破点上的大型砖碉堡。他一个手势,火炮齐射,掀掉了碉堡的盖顶。在重机枪的掩护下,第1团2营突击队乘势发起冲锋。6连爆破组在副连长田金堂带领下,从敌障碍物中开辟通道。
城头攻破。我第1团乘势进行攻击,特务连左右开弓向突破口两边撑开,5连、6连像两把尖刀从中间插下去,后面紧跟着攻城的部队狂风一般涌入城内。
战斗激烈,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枪炮声。
北门、东门同时发起攻击。冲锋号响,部队如潮水一样突进城里。守军未料到战斗发展得如此迅速,师长曹福林正在主持连以上的军官开会,听到我军炮火猛烈轰击,只得匆忙结束会议,下令参加会议的军官全部赶回各自岗位,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半军官未到达指挥位置即被击毙。
与此同时,我第19、第20旅先后攻下北门和东门。
郓城守军狼奔豕突,城内大街到处是敌第55师遗弃的山炮、战防炮、轻重机枪。
烟尘中,我军几十路健儿向一个方向冲去,矛头直指城东北角的教堂——敌55师师部。此时,素有“固守将军”之称的曹福林也慌了起来,立即命令旅特务连督战,开枪射击败退下来的官兵。但这并不能阻止已成定局的颓势。20分钟后,教堂外围已失去抵抗力量。躲藏在地下深达10米掩蔽部内的曹福林明白大势已去,仓皇换上便衣,率领几个亲信,从地洞窜出东门外,向东南方向逃命去了。
曹福林前脚刚走,战士们就冲了近来。余下的军官还要抵抗,战士们端起刺刀刺死两个军官,其余的人都乖乖地举手投降了。
经过一夜战斗,到8日拂晓,郓城之战全部结束,全歼敌55师师部及第29和第74两个整旅,歼灭副师长以下1万余人,缴获山炮10门、战防炮6门、迫击炮25门,汽车9辆,各种枪支近万件。
刘邓大军开始大反攻后第一仗取得了辉煌胜利。
刘邓大军不仅在一夜间把蒋介石精心构筑的“黄河防线”踩在脚下,而且在跨过黄河之后,迅速拿下郓城。蒋介石心惊肉眺,只好挖肉补疮,急急忙忙从豫西南调第32师、第66师向盘踞在金乡、嘉祥之间的第70师靠拢,以金乡为依托,在东翼对巨野地区形成威逼态势;同时,又把陇海路上的58师调至金乡,把豫东调来的63师153旅调到定陶,和盘踞曹县以南的68师残部形成西翼,企图阻拦刘邓大军。我军行动神速,一个星期之间,就将其55师全歼于郓城,又把第153旅吃掉于定陶。这样一来,国民党军队上下手足无措,只好把第66师、第32师和第70师,在金乡西北和巨野东南的六营集、独山集和羊山集,三个相距不到15公里的集镇上,摆成一字长蛇阵。32师和70师是前卫,66师是本队。看样子是打算相互策应。
几次败仗后,国民党军上下都对刘邓大军的行动无所适从。正如国民党中央社7月14日说的那样:“刘伯承所部渡河以后,忽东忽西,流窜无定。”
于是有人说刘伯承下一步会取菏泽,有人说会取济宁。就在他们纷纷猜测之际,刘邓大军如神兵天降,把第66师、第32师和第70师切成三块,实施包围。
至此,国民党军才发现大事不好,但已经太迟了。
战场上的形势时而旌旗蔽日,时而静若深潭;有时山势崩颓,有时风平浪静。郓城一丢,兵团指挥官王敬久急命各师迅速构筑攻防工事,并连连电催各师派出一个团搜索侦察,探明刘邓大军的动向。
两天过去了,却没有发现敌情。王敬久越发坐立不安。他来到第199旅训话:“此番会战非同小可,委员长亲自筹划指挥,各路雄师云集鲁西南,只等一声炮响就从四面八方兜抄过来,把过河的共军全部干掉!共产党是很好对付的,我们可采用的办法很多,说简单些,也就十个字。第一个字是稳。稳,就是不要慌嘛。第二字是狠,更毋须解释了。第三个字是准……第四个字是硬……这第十个字嘛……”
王敬久把第十个字忘了。直到晚饭后,他才想起这第十个字是“活”。王敬久有几分迷信,恰在这个关头把个“活”字给忘了,这使他神色沮丧,举止更加失措。
参谋人员私下议论:“王司令官吊儿郎当,讲话时竟把活命的‘活’字忘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啊!”
就在第二天拂晓,刘邓大军第一纵队进抵狼山附近地区,切断了王敬久的第70师与第32师的联系。第二纵队中午歼灭了谢集敌第66师的一个团,向东协同第三纵队包围了羊山集之敌第66师。
这样,到7月13日中午,王敬久的三个师被分割包围,第70师被压缩在六营集,第32师被压缩在独山集,第66师被压缩在羊山集。
我军迅雷闪电般的行动对敌人而言无异晴天霹雳,王敬久的一字长蛇阵一断三截,顿时势乱神散。
慌忙之间,王敬久先是下令第70师向南,第66师向第32师靠拢,以求形成“链锁”,避免被分歼。接着又改令第32师到六营集接应第70师南下,解救羊山集之危,而后一同突围。
王敬久部署混乱,朝令夕改,弄的部下无所适从。第32师师长唐永良不再相信他,直接要通了第70师长陈颐鼎的电话:“你我所据六营集、独山集均为荒野小镇,又无工事屏障,即便突围靠向羊山集,也是出了小圈进大圈,仍在被围之中。依我之见,趁共匪仓促之时,你我两厢靠拢,一同冲出包围,你意如何?”
陈颐鼎说:“嘉祥城高池深,工事坚固,似是可攻可守之地,且有我一个团在那里接应。只是……”
沉稳、老辣的陈颐鼎认为,突围并非易事,弄不好即全军覆没,于是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说:“只是望兄能向六营集靠拢,你我从六营集突围较便利。”
形势险恶,不容分秒贻误。唐永良不再计较,打完电话后,立即率兵向北突围,向第70师驻地六营集靠拢过来。
唐永良的第32师一出独山集,早已埋伏在大路左右的我第一纵队立即抓住战机,迅猛追击和侧击。敌32师拼命突围,战至晚上22点,被歼灭一个整旅,剩下的一个旅和师部虽逃向六营集,也被打得残缺不全。
14日,远道奔袭而至的我第六纵队也赶到六营集,协同第一纵队将敌第70师和第32师团团围住。
六营集只是个有200户人家的小镇,敌第32师进入六营集之后,两师之众集于一地,兵力拥挤,指挥不统一,人马相踏,粮食、饮水供给相当紧张,第70师和第32师部乱成一团。
刘邓面对新的敌我态势分析道:羊山集守敌第66师是蒋介石的嫡系,师长宋瑞珂是陈诚的亲信,战斗力比较强。而且羊山集三面环水,背靠羊山,曾是当年日军多年经营的一个据点,敌可依托这些据点及重新构筑的坚固工事防御。六营集则地带狭窄,工事薄弱,又两个师挤在一起,不会长久固守,必谋突围。于是决定先打弱一些六营集之敌。同时考虑:如果采取四面围攻,敌必作困兽之斗,徒增攻坚的难度。遂采取“围三阙一,网开一面,虚留生路,暗设口袋”的战法,把阵地攻坚战转化为运动战,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第六纵队受命在西面以坚决突破相威胁,促成其突围决心;第一纵队受命在东面示意留有生路,以诱敌夺路逃脱。
同日,王敬久又下令被围在六营集的唐永良、陈颐鼎向南出击,接应第66师,一起向金乡靠拢。
唐永良接令后愤愤地说:“这不等于是让我们去找死嘛!”
陈颐鼎也不愿意退至金乡,于是唐、陈二人越过王敬久,直接致电顾祝同,说南撤不可能,要求向嘉祥、济宁方向撤出。并报告六营集北、西、南已被共军围得风雨不透,只有东面存一空隙。顾祝同也无计可施,只好应允。
是夜,云黑天低。解放军从六营集北、南、西三面发起进攻。唐永良、陈颐鼎决定提前突围。按预先部署,第32师为左翼、第70师为右翼行动,但还没出村,部队就已经没了队形。两个师争着往东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部队建制全散了,人喊马叫,乱成一团。
守候在东面的第一纵队十几把军号一齐吹响,嘹亮的号音划破夜空,一下子就把敌人给震慑了。继而层层伏兵一跃而出,无数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子弹像暴雨倾泻,炮弹一个接一个在敌群里炸响,又像暴雨中一串串惊雷。
敌军由慌乱到惊惶到恐惧,顿时失去抵抗能力,官兵四散逃窜,各自弃命。许多士兵吓得扔掉枪,往高粱地里一站,等着当俘虏。炮车、弹药、牛车被丢得到处都是,东倒西歪、横三竖四地被遗弃在道路的两侧,无数骡马嘶鸣着遍地乱窜,不少人竟被按倒活活踩死。六营集东南方圆十几里的大洼地成为敌第70师和第32师的最后归宿。方圆十公里的旷野上,到处都可听见我军的联络号、哨子声和战士们的喊声:“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15日8时,战斗结束,六营集大捷,国民党军整编第32师、第70师几乎全军覆灭。
现在,就剩下羊山集的敌66师了。羊山是金乡西北万福河北岸的一座小山。这座山由西向东全长不过2.5公里,形状很像一只羊。最东面的山包,当地群众叫它羊头,中间的一个最高最大的山头是羊身,山顶西面是一道往下倾斜的斜坡,上面有一些不大的山包,人们说它是羊尾。紧靠这座山的南面山脚下,居住着七八百户人家,这就是羊山集。这个集东西有三里路,西头是一条大街,可是到东头却又岔成了两条。全村的主要建筑,都在十字街以东。羊山集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抗日战争期间,日军把羊山集初步修成了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敌66师赶到这里之后,除了尽量恢复日军修建的工事外,还昼夜加修了许多工事,把羊头、羊身两个制高点和十字街的主要房屋连在一起,构筑了核心阵地。此外,还把野战阵地伸出羊山集四周1公里远。
攻占六营集后,包围羊山集的第二、第三纵队立即对羊山集发起进攻。但宋瑞珂依靠坚固防御工事,拼命反击。至7月下旬,第二纵队、第三纵队共发起三次进攻,均被敌人打退,我军损伤很大,战事一时呈现胶着状态。
刘邓大军无后方作战,举步维艰,不容许发生哪怕是微小的一点失误。显然,如果刘邓大军继续滞留羊山集一带,待敌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形势将变得更为不利。23日,远在陕北的毛泽东专门给刘邓来电,指出:“对羊山、济宁两点之敌,判断确有攻歼把握,则歼灭之;否则,立即集中全军休整10天左右,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路,不打新黄河以东,也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月行程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
同时,毛泽东在来电中还告诉刘邓:他已经分别给陈赓和谢富治以及陈毅和粟裕发出电文,指示让陈谢兵团8月下旬挺进豫西,陈粟率领的华东野战军西线兵团进入鲁西南牵制敌人,以配合刘邓大军南下。
天似乎让炮火轰塌了,大雨不停,肆虐的风疯了似的东冲西撞,呜呜地呼啸着。接到毛泽东的来电后,刘伯承立即赶到羊山集前线。
他的衣服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腿往下流。陈锡联面对刘伯承站着,彼此离得很近。
刘伯承摔掉帽子。这是他不常有的动作。
“仗打得太蠢了!太蠢了!”刘伯承头顶上那道伤疤由于动怒而泛着紫红色的光,嘴唇被冷雨冻得没了一点血色。“不管你是多么高的指挥官,权威有多么大,一个口令能使成千上万的人向你立正,但是你没有权力让哪怕是一个士兵做无谓的牺牲!……歼敌3,000,自损800。一个指挥官不但要负歼敌3,000之责,也要负自损800之责,不能随便死一个人!”
刘伯承转过身,面对窗外哗哗的大雨,宽而厚的脊背急剧地颤抖着。
“司令员,仗没打好,责任在我。”陈再道说。
陈锡联说:“三纵担任总攻,打羊山我是总指挥。司令员,处分我吧!”
陈再道面带愧色:“我们的主要问题是轻敌,连打了几个胜仗,开始麻痹大意了,对敌人的防御能力估计过低,对敌情侦察得不详细。第一次攻击,5旅报告说攻下了‘羊尾’。天黑,对地形不熟悉,其实只占了几个小山包,并没有真正占领‘羊尾’。听到‘羊尾’攻下了,就让4旅向羊山集攻击。结果天亮后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向我反击,部队队形密集,遭到炮火杀伤……”
陈锡连接着说:“我们三纵过黄河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参战。兄弟部队攻郓城、拿定陶、打六营集,更挑起我们急于求战的情绪。士气高本来是好事,但忽视了潜伏着的急躁、蛮干情绪,对敌情的侦察不够细致,工事做得也不够坚固……”
“就凭硬冲了,是不是?”
刘伯承太阳穴上的青筋爆得高高的,还想说什么,眼光落在陈锡联的脸上。那张脸比几天前瘦了一大圈儿,胡子像一道乱草,双眼布满了血丝,大眼角上挂着两砣黄黄的眼垢。刘伯承又转向陈再道,一身泥水,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两条细长的泥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那是战争给这位出生入死的老战士留下的印记……
刘伯承摘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雨水。
“几天没睡觉了?”刘伯承戴上眼镜,语气显然缓和了。“越是胜利,越要细心谨慎。打了半辈子仗,应该认识战争了。”刘伯承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怎么样?羊山还打不打?”
陈锡联肩膀一颤,陈再道猛地抬起头,几乎同时喊道:“打!当然打!”
刘伯承说:“中央正在陕北召开会议,对我们挺进大别山,实行中央突破,打到外线去,又有了进一步的部署。”
说罢,刘伯承把毛泽东的电报递给他们。
陈再道和陈锡联匆匆地浏览了一下电报的内容,刚要说话,刘伯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蒋介石让我们打急眼了,宋瑞珂的66师又是他的嫡系部队,19日他到了开封,扬言要在巨、金、鱼跟我们会战。现在有5个整编师、30个旅正朝鲁西南运动。你们看,迅速攻下羊山有把握没有?”
陈再道:“蒋介石调的援军还在路上,就近的金乡之敌已没有再支援66师的力量。我看迅速拿下羊山有把握。”
陈锡联:“宋瑞珂的66师确实有战斗力,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已被围了10天,兵源、粮源、武器弹药的来源全被我们切断,这几天的激战消耗又这么大,如果我们再做仔细侦察,重新调整进攻部署,全歼66师没有问题。”
刘伯承沉思片刻,说:“吃掉了66师,我们又可以甩掉一个围追的包袱,减轻挺进大别山的负担……”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止住:“那就打,把野司的榴炮营、一纵队的炮兵团都调给你们。你们要认真侦察,而后研究个方案报总指挥部。等天一放晴,就发起总攻!”
临走时,刘伯承再次指示陈锡联、陈再道:“不要疏忽大意,更不能急躁,要亲自到前沿看看地形,了解一下为什么攻不下来,和下边指战员研究如何打法。”
24日,陈锡联就如何总攻向刘邓作了汇报。刘邓听后又提了些补充意见,接着定下对羊山集的最后攻击决心:第二纵队仍由西面向羊山集及羊山攻击;第三纵队8旅由东面攻击;第六纵队16旅和第三纵队7旅从北面向羊山制高点攻击;第二纵队4旅及第三纵队9旅和冀鲁豫独立旅在南面堵击和打援。野战军的主要炮火都调来参加攻击作战。
发起攻击的时间为26日傍晚。
26日这一天来到了,然而天公不作美,自中午起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一直持续到黄昏才停止。由于雨大,各交通壕内已灌满了泥水,工事和掩体也基本被冲垮了。陈再道、陈锡联都亲临一线视察,陈锡联还跳进齐胸深的水沟里,以测量壕沟的宽度和深度。经过一番考察,他们觉得当日晚发起攻击于我不利,遂建议将总攻时间推至次日晚。
也就在当日,蒋介石下达指令说:“共军长途跋涉,粮弹缺乏,又值大水,交通、通讯困难,是你们歼灭他们的良好时机。”“此战若予以彻底打击,则结束山东战争,指日可待。”“自明日起,各部队即应逐渐与匪主动接战,望各级官兵猛打穷追,达成任务。希望遵照。”
在蒋介石的严令督促下,国民党军加快了向羊山集推进的速度。王仲廉率整10师、206师及82旅已经进抵冉固集地区,距羊山集只有一天路程;金乡的国民党军离羊山集更近,只有10余公里。
形势严峻,如果在援敌到达之前拿不下羊山集,敌军不仅会把66师接应出去,而且会对羊山集周围刘邓军队实施反包围。
因此,当日夜,刘伯承再次来到前线,要求陈锡联、陈再道加紧准备,次日一定发起攻击,决不能再推迟了。
27日到来了,老天爷终于把隐藏多日的太阳放了出来,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这时,在水壕里浸泡了几天的攻击部队战士,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看来困守羊山集的国民党部队气数将尽了。
下午6时30分,攻击命令正式下达了。各路大军发起总攻击。已占领有利位置的榴弹炮、野炮、山炮和迫击炮,向羊山山头不停地轰击,整个羊山顿时硝烟弥漫。各攻击部队随着炮火延伸,向羊山主峰和羊山大街冲击。
战至22时,第7旅和第16旅的主攻部队攻占了羊山,并占领了羊山制高点。第5旅也占领了羊山西侧。宋瑞珂见制高点丢失,便组织了多次反冲击,企图夺回羊山主峰,但均被打退。
与此同时,第6旅3个团从西关冲进了羊山集西大街,开始逐屋逐院向东发展,有时一座院落要反复争夺多次。身为旅指挥员的周发田亲临西大街指挥战斗。接着,第13团的部队也从“羊尾”冲进羊山集。第三纵队所属部队也从东面攻进了羊山集东大街。
整个羊山集的国民党军顷刻便被各攻击部队分割、包围。
但66师不愧为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打得相当顽强。我攻击部队每占领一个碉堡都要经过激烈拼搏。其中,我第18团攻到大街中心的一座坚固的地堡前,遭到地堡内4挺机枪的封锁。于是,团长李开道便命令第1连连长刘茂密将这座碉堡干掉。该连2班的战斗小组姜金城、于树贞两人带上手榴弹冲向碉堡。一开始,他们想从射击口夺下敌人的机枪,由于枪筒打得火烫,夺了几次没有成功。最后,他们干脆将8枚手榴弹从射击口塞进了碉堡内。随着“轰轰”几声爆炸,碉堡里的机枪变哑了。攻击部队为此付出了较大伤亡。以18团为例,战至最后,营级的干部就伤亡好几个,其中,第1营的指挥员中只剩下教导员韩镜一个人了。
28日,经一夜激战后,天又下起雨来。在连绵细雨中,陈再道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上午9时半。此时,羊山集的枪炮声已渐渐稀疏,说明战斗已近尾声。他从西关外一个掩体走出来,想到羊山大街看看情况,但作战参谋拉住他不让出来,因为敌人的榴弹炮天亮后就盲目射击。果不然,陈再道刚进入掩体,外边的炮弹就爆炸了。此时,从电话里得知:我第5旅14团、15团攻占羊山西侧后,正从山上往下打,13团3营正沿大街向东发展;第6旅3个团越过镇中心继续向残敌发起攻击。
这时,作为我第18团1营代理指挥员的韩镜正率1营向东攻击,遇到了我13团3营营长何福田。何对韩说:“我从前面那个院落外面穿过时,院内的敌人向我射击,听枪的声音似是手枪和手提机枪,很可能是敌人的指挥机关,我正在找7连准备往这里打。”
韩镜便说:“我马上派人去打。”
于是,2连指导员葛玉覆和排长白振东奉命带领一个排30多人,冲进了这个高楼院墙,并向还击的敌人打了一阵手榴弹和机枪,接着高喊:“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这时,从西北角一座高楼里,跑出来一个长着八字胡须的军官,慌慌张张地举起双手连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他恭恭敬敬敬了一个礼后说:“我们投降,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饶命。”
接着,这个人就自我介绍:“我姓郭,名雨林,是本师参谋长。请你进去,里面还有长官。”
经过艰苦鏖战,羊山集终于被拿下,大批国民党军官全部成为俘虏,其中包括第66师师长宋瑞珂。当他被押解走出羊山集时,第二纵队有个干部面滚热泪,愤恨难平,扬手打了宋瑞珂。事后,他很后悔,人家放下武器了,还打人家干什么?可是,当时他确实是难以抑制悲愤的感情:多少好同志好领导负伤了、牺牲了。在攻打羊山集的战斗中,包括第5旅参谋长在内的团以上干部就有15人负伤,营级干部伤亡32人,连以下伤亡更多。
刘邓大军在羊山集一举敲掉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第66师,大大震惊了国民党军队。一些人对国民党的前途发出哀叹。国民党国防部陆军总司令顾祝同的参谋长在日记中写道:“66师电台不通,羊山集似已失守。王敬久以两师之众距宋(宋瑞珂)10公里而不能救,王仲廉徘徊于冉固集数日不前。如两王均于24日以后奋力攻击,则局面必大异于今日。余深知国民党腐败,王仲廉等均只知弄钞。刘伯承廉洁虚心,不断求知,以与政府将领比较,诚不啻鹤立鸡群。如此,两党战阵上之胜负,不问可知。”
刘邓大军从6月30日夜晚,斩断天险黄河,7月8日歼灭郓城之敌55师以来,20天内,连续作战,连战连捷,共歼灭敌9个半旅,打开了进军大别山的通路。
人民在欢呼,大地在歌唱。战士们在摩拳擦掌准备再战,刘伯承紧张的心情舒缓许多,他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写了一首《记羊山集战斗》的诗:
狼山战捷复羊山,
炮火雷鸣烟雾间。
千万居民齐拍手,
欣看子弟夺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