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半年多的作战,不能令人满意,很不令人满意!”南京召开的军事检讨会上,蒋介石拍桌子了。一杯刚刚满上的白开水,“啪啦!”一声摔在地上,震得人人心惊肉跳。这是蒋介石第一次承认战局向不利的方向转化,参加会议的人不知道他会把怒气撒在谁的身上,个个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
蒋介石扫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更加光火了:“没有把共军击败是失败,是极大的耻辱!……为什么没能实现预期计划?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对敌估计不足是酿成诸多失误的一个重要原因。先是轻敌,受挫后又把敌人估计过高,由轻敌而惊慌失措。要知道,无论估计过低或过高,都要受到惩罚!”
说这番话时,蒋介石感到自己的心都在流血。曾几何时,他信誓旦旦三至六个月消灭关内共军。三个月过去了,六个月过去了,八个月过去了,关内共军非但没有消灭,反而越打越多,越打越强大了……
上个月展开的“鲁南大会战”,蒋介石是抱了很大期望的。开战前,他传谕陈诚:“鲁南大会战不单单是一个地区之战。夺取临沂,歼灭陈毅主力,打开沂蒙通道,山东的问题便好解决了。不单山东问题,苏皖问题也解决了。这就可以把徐州和济南的强大兵团调来,会同郑州、西安、武汉五路大军于中原,先灭刘邓,横扫华北,那么孤悬于关外的共军也就到了末日。所以说,此战关系党国命运,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没想到,鲁南会战的部署尚未展开,刘伯承却抢先一步发起豫皖边战役,一举吃掉十几个城镇的守军近万人,不但牵制了郑州绥署的主力不能去东调参加鲁南会战,而且使陈毅在山东集中兵力对付徐州绥署的部队,导致莱芜一役第2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李仙洲被俘,整编第46师、73军、12军等7个整编师5万余人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军界政界一片哗然,要求陈诚引咎辞职。蒋介石下令撤销徐州、郑州绥靖公署,设立陆军总司令部徐州司令部,兼管郑州指挥所,由顾祝同坐镇徐州,中原的事不要陈诚插手了。
机构和指挥系统调整了,下面的仗怎么打呢?蒋介石发了一通脾气,宣布了一堆任免命令,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该骂的骂了,该免的免了,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抗战胜利以来挂了空衔、丢了兵权的国防部长白崇禧,看到历来受宠的陈诚终于吃了亏,心头不免生出一些快意。此时站起来说道:“我认为,目前首要的问题,是要重新估价敌军战力,从这个基点出发,评价我们全面进攻的战略是否现实,需不需要改变。”
白崇禧一语惊人,把锋芒对准蒋介石制定的全面进攻战略,着实让参加会议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奇怪的是蒋介石并没有发火反而平静地问道:“健生,那么依你的意见呢?”
“做一些小的调整。”白崇禧推了一下金丝眼镜,“由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当然,全国有全国的重点,各大战区有各大战区的重点,不能笼而统之。”白崇禧卖了个关子,等待蒋介石的反应。
由全面进攻变为重点进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小调整简直是在动大手术,蒋介石能接受吗?
蒋介石出奇地平静:“说下去。你认为全国的重点在哪里?”
白崇禧把话拉开:“我认为,鲁南会战前两个阶段没有把陈毅搞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刘伯承在中原策应。此其一。其二,自古以来,中原是兵家必争之地,即所谓‘得中原者得天下’,所以,全国的重点应该在中原。”
“好,好的。中原是我们争夺的重点,一点都不错的。”蒋介石不停地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们马上进攻的重点却不是中原。鲁南会战受挫,固然是刘伯承在中原策应,反过来看,刘伯承那点兵力能窜来窜去,又是因为两翼的策应。刘伯承一动,山东的陈毅准动,陕北的彭德怀又牵制着胡宗南,不能进击刘伯承。由此可见,剪掉两翼,将刘伯承孤立于中原,他就是想飞也飞不起来了。因此,我们下一步进攻的重点应该是中原的两翼——山东和陕北,特别是要摧毁共党的神经中枢延安!”
这年的黄梅天来得早,整月都是阴雨绵绵,满街烂泥巴。进入6月,雾散云开,大街小巷的梧桐树展着新绿,赏心悦目。晴朗的天空下,国民党政府的国防部显得颇有气度,青灰的楼门虽不甚高大,却威严、肃穆。
国防部部长白崇禧主持的“庆功宴”正在这里举行。国民党军政要员齐聚一堂,正待举杯畅饮。
然而,最后到场的蒋介石的一番严厉训斥,却使宴会草草结束,众人不欢而散。
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刚出宴会厅,参谋总长陈诚叫住他:“墨三,到总裁那儿去一趟。总裁召见。”
总裁办公室并不宽敞,陈设也极清简。一张笨重的办公桌占了屋子的1/3,愈发显得斗室森然。
蒋介石问:“墨三,刘伯承写的那些文章你看了没有?”
顾祝同明白蒋介石指的是刘伯承的《论蒋军致命弱点》《再论蒋军致命弱点》。刘伯承论证:“无论哪一个军事学说,守备兵力必须大大地小于机动兵力。蒋军现在用于守备的兵力太大,既要以现存兵力进攻新地区,又要防守已占领之城镇,保护漫长的补给线。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必然顾此失彼……
“正是蒋介石这一错误战略使我晋冀鲁豫军区能够提前转入新阶段,把主动权拿了过来。现在蒋介石的兵力更显薄弱,守备部队全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谁也顾不了谁。要想从其他战场抽兵救援,只能剜肉补疮。而我晋冀鲁豫军区均能互相配合策应,豫北、晋东南、晋西南、黄河两岸、冀鲁豫,随便哪里动一下,蒋军便应付不暇、惊慌失措。现在,他们好像被钉在十字架上(指平汉路、津浦路和陇海路构成的十字形地区)动弹不得。”
顾祝同沉思片刻,答道:“我都看了,校长。”
“你说他用意何在?”
“共产党惯用的一套。一是对内鼓动士气,二是对我搞心理攻势。至于什么钉在‘十字架’上,什么拦腰砍去,说说而已,他是砍不动的。”顾祝同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没有委琐怯懦之状。国民党高级将领在蒋介石面前能有如此风采的,为数不多。
毕业于保定陆军学校的顾祝同在1922年投奔孙中山时,便与蒋介石结识。1924年黄埔军校成立后,蒋介石为校长,顾任战术教官。此后无论是蒋桂之战,还是西安事变,顾祝同均以他的善战忠勇受到蒋介石注目。1940年,蒋介石亲授顾祝同密令,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1946年5月,国民党政府归都南京,蒋介石以顾祝同取代何应钦担任陆军总司令。内战爆发后,蒋介石一怒之下将连战连败的刘峙撤职后,把顾祝同放在郑州,任郑州“绥署”主任。实施对山东重点进攻之始,蒋介石又委派顾坐镇徐州,成立陆军总司令部徐州指挥所,统一指挥徐州、郑州两“绥靖”公署的部队。
顾祝同虽受宠,却不惊。他对部下“宽松”“大度”是出了名的。在第2师当师长时,他的部队不禁嫖赌,只要作战勇敢就行。每月借开会之名,宴请一次营以上军官。连长明里暗里吃几个空额,他从不追究。官兵违犯纪律,只要打仗是不怕死的,从轻发落。阵亡和伤残军官也能得到超规定的抚恤金。即使是退役多年的官兵有困难找上门,也使其不致空手而归。因此,顾祝同受到官兵们的普遍拥戴。
蒋介石是欣赏顾祝同的,听了他那番话,点了点头。
顾祝同思忖,重点进攻的战略导致中原兵力部署薄弱,总裁大概为此而忧虑,便说道:“校长,刘伯承在豫北发动攻势,伤亡惨重。看势态,像是东进不成而改为西窜。”
蒋介石正在踱步,顿足道:“究竟是东进,还是西窜?”
被蒋介石这么一问,顾祝同心里发紧,不敢贸然发话了。
顾祝同深知,熟稔兵法的刘伯承长于机动,善伺战机,巧于用兵,在晋冀鲁豫四战之地如一股狂飙,来无形去无踪。吃尽他苦头的刘峙曾发感慨:“刘邓部队藏能于九地之下,攻能于九天之上,神机妙算也!”顾祝同自然也谨慎对待,晋冀鲁豫是他一大心病。
沉吟片刻,顾祝同说:“刘伯承可能是西窜,而不是东进。”
“说下去。”
“刘邓惯于宽大机动的运动战,自3月9日黄河水归于故道,他们时常出没的东明至阿城150公里河段河势险峻,已构成不可逾越的防线。这样一来,他们东进便没有回旋余地,按刘邓一贯用兵之道,西窜的可能性最大。”
“你讲的有道理。黄河……”蒋介石说到黄河,面部表情很复杂。为了保障重点进攻,蒋介石煞费苦心,让黄河“参战”,实施了所谓的“黄河战略”,即将黄河引入故道,构成从山西凤陵渡到山东济南长达两千里的“黄河防线”。为此,蒋介石很是激动了一番,逢人必说“黄河防线可抵40万大军”。
然而,此时他说到黄河似乎并不兴奋。
顾祝同是一个胆大而又周密的人。尽管蒋介石有“黄河可抵40万大军”之论,他还是专门到刘邓时常往来的河段巡视过,查询了上游水情。那令人胆寒的磅礴水势,使顾祝同的心宽了下来。
“校长,现值汛期,黄河水涨,我们可谓巧借天时地利。刘伯承西窜尚可苟活一时,要过河必遭没顶,加速其灭亡。”
“墨三,你先严令刘汝明加强黄河防务,然后再给刘伯承压上些兵力,促其快速西窜,挤也要把他挤到太行山!”
在军事上,蒋介石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以陕北和山东解放区为其攻势的重点,妄想将陕北解放军和中共中央赶到黄河以东,将山东解放军赶到黄河以北。他们集中60个旅45万人于山东,34个旅23万人于陕西。同时又对晋冀鲁豫解放军实施蓄谋已久的“黄河战略”。3月9日,悍然将黄河引归故道。他们认为黄河防线可抵“40万大军”,将晋冀鲁豫野战军阻拦在黄河以北,以便抽调兵力加强其两翼的重点进攻,从而形成“哑铃”形战略态势。
这时,晋冀鲁豫区敌人尚有31个旅,连同地方团队共有30多万人,依仗“黄河防线”和各交通要道进行防御。以王仲廉的4个整编师、孙震的2个整编师及地方团队共约10万人,沿平汉、道清一线防守豫北;以胡宗南的4个旅,加上阎锡山部队,共约3万人,沿同蒲路防守晋南;以刘汝明的2个整编师和徐州绥署的1个整编师加地方部队,沿黄河南岸和陇海路防守鲁西南;以第5绥靖区和徐州绥署各1个整编师和20个地方部队,包围豫皖苏军区。另以王敬久的4个整编师,约8万人跨晋冀鲁豫和山东两区机动作战。
面对敌人的部署,刘邓决心以野战军主力和太行、冀南军区主力及冀鲁豫军区进行豫北战役。同时,第四纵队和太岳军区主力举行晋南战役。为了集中兵力打好这次战役,刘邓将所属部队混合编为4个集团。第一纵队和冀鲁豫军区一部为第1集团,第二纵队和冀南军区两个独立旅为第2集团。第三、第六纵队为第3集团。太行军区两个独立旅和17师为第4集团。共约60个团的部队和10万余民兵、20万群众参战。
各集团于3月22日开始行动,到28日,分别解放濮阳、封丘、延津、原武、阳武等敌占据点,歼敌地方兵团一部。29日夜,我军第1集团拟袭击黄河铁桥,因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摧折树木,人马行进困难,延误了时间,攻击未成。这时,内线关系报知,汲县守敌32师,在我军进攻策应下,有一部或全部起义的可能。
此时,敌66师和9师已从河南来援,王仲廉龟缩新乡不动。
刘伯承断然改变决心,首先围攻汲县之敌32师。
4月1日夜,围攻汲县的战斗开始,2日夜占领东关及外围据点多处。敌人节节抗击,退守城内,等待增援。同时,王钟廉紧急将第66师、第9师、第3师、第41师等5个整编师调集新乡地区,增援汲县。
在这种情况下,刘伯承立即下令停止作战,以避开优势之敌,另寻战机。
4月3日夜,刘伯承命各集团分路迅速北进,连克淇县、回隆、楚旺、宜沟、鹤壁等地,歼灭了国民党河南第2专署控制的地方武装,彻底破坏了安阳、汲县段平汉铁路,主力逼近安阳,造成了围攻汤阴的态势,吸敌来援。
果然,王仲廉率第66师两个旅、41师1个旅、40师1个团和第二快速纵队赶来支援。王仲廉率部进至宜沟后,发现刘邓主力,立即缩回。
刘伯承判断:在继续围攻汤阴、威胁安阳情况下,敌人仍可能来援。乃以第六纵队一个旅和冀南军区两个独立旅,加紧强攻汤阴,主力集中准备打援。将第1、第2集团主力合组为路东集团,第3、第4集团主力合组为路西集团,以便统一指挥。
13日,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顾祝同严令王仲廉率4个半旅为第1梯队,分3路北援汤阴;以32师为第2梯队,在卫河岸掩护。
刘伯承以小部队作运动防御,诱敌前进。15日,将敌诱至宜沟、屯子山地区。16日夜,集中主力两面夹击,将敌第1、第2梯队割裂,把第1梯队包围在卫河以北、淇河以东地区。经16、17日两昼夜激战,歼敌第二快速纵队全部,第41、第66师各一部,俘快速纵队司令李守正以及部下9,000余人。
王仲廉遭此歼灭性打击后,退缩新乡,气得吐血。汤阴之敌更加孤立恐慌。刘伯承决心以第3集团攻汤阴。4月下旬,第3集团各部队扫清汤阴外围据点,5月1日发起总攻,经彻夜激战,5月2日上午全歼守敌近万人,俘国民党暂编第三纵队司令孙殿英以下7,000余人。
为了扩大战果,相机攻取安阳再歼援敌,我军于5月9日发起对安阳外围据点的围攻。经16天激战,攻克据点多处,歼守敌第40师两个团。
至此,豫北、冀南反攻战役结束。野战军主力转入休整。
豫北、晋南反攻胜利之后,晋冀鲁豫军区进一步发展壮大。全晋冀鲁豫区部队总数由解放战争初期的27万人,发展到42万人,其中野战军发展了三倍半,由8万人发展到28万人。野战纵队除原有的第一(第七纵队合并在内)、第二、第三、第四、第六纵队外,新建了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纵队,还扩建了38军。全区部队的装备有很大改善,建立了炮兵部队、工兵部队。
对此情景,刘伯承总结说:“我们是铁匠的手,越打越粗。三个多月来,我们用晋冀鲁豫17座空城,换得蒋介石这么多人。据说蒋介石认为这是一个好买卖,还要坚持做下去。好吧,让他做下去吧,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算出天下太平的总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