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茜尔·霍尔比在八点下课,开车到特洛伊庄园的时候已经八点半。这天晚上天空无云,却也不见月色,凉风袭袭,吹得树枝摇晃,枯叶飘落。特洛伊庄园陷入一片漆黑,瘦小的她下了车,在车边停止动作几秒,然后关上门,车门灯也随之熄灭,终结了唯一的光源。
她走向门廊,听见花园里传来一阵声响。她听下来转身看,瞧见灌木丛旁边有阴影在蠢动,一下子静止,一下子又开始进犯。
瑞茜尔静静地说:“淘气鬼?是你吗?”
片刻之后,她证实自己的推测无误,露出微笑。老驴子的耳朵从灌木丛上方露出来。
接下来,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吓得转身尖叫。
“对不起,小姐,是我啦!”
原来是葛林岱村的警员詹尼森巡佐。他原本正方形的脸担心得拉成菱形。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不过上级吩咐我要仔细看好特洛伊庄园,所以我一看见车子开进来,就觉得最好过来看一下。你是瑞茜尔小姐,对吧?布鲁斯太太说你会过来。她大概一个钟头前走了,说老太太睡得很熟。”
瑞茜尔镇定下来,放心地说:“那就好。你要不要来杯茶?”
“不必了,谢谢。我得赶快去葛林岱旅社。他们办了盛大的飞镖大赛,今天晚上是第一回合。”
“你认为那里会有人闹事?”
“不可能啦,”他说,“我是想去参赛!晚安了,我待会儿再回来看守。”
瑞茜尔拿了洛尔德尼克的钥匙开门进去。厨房里有一张布鲁斯太太留下的便条,上面说医生已经又来过一次,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便就寝了。医生说他会安排一位护士明天过来。留言最后补充说,所有的动物都已经喂过了,如果它们说没有,别相信。
瑞茜尔边读边笑了起来。她了解布鲁斯太太,她猜是布鲁斯太太要求詹尼森警员先过来等她,然后再去参加飞镖比赛。至于看守特洛伊庄园则是达尔齐尔的命令。
她上楼进入大卧房。这间原本是婶婆贵朵琳的房间,现在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搬进来住。很怪,可能是光线薄弱吧,她总是觉得婶婆还躺在里面,虽然婶婆和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的外表没有太大相似。
正当她转身想离开时,一个颤抖的嗓音说:“是谁啊?”
“是我啦,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她边说边靠近。“瑞茜尔。”
她扭开床边的台灯让她看清楚。
“喔,瑞茜尔,”老妇人凯依瑟·里斯特依契说。“原来是小瑞茜尔。几点了?”
瑞茜尔说出时间。
“你真好,还特地过来看我。生病的时候,大家都变得很好心,对不对?平时喜不喜欢你,都暂时忘掉了。”
瑞茜尔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说:“想不想喝点热的东西?”
“不用了,谢谢你。来一口奎宁酒就好。”
床边桌上有一瓶酒,瑞茜尔帮她倒了一杯。奎宁酒略带酒精成分,但是瑞茜尔心想,如果医生认定那对身体不好,它一定会被拿走。所以她扶着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坐起身,帮她把枕头垫在后面。凯依瑟·里斯特依契的身体羸弱,瘦得只剩骨架,身上散发出紫罗兰与老年人的气味。
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口渴似地喝着酒,却没有忘记礼节,小指头仍然弯起来表示她的修养。
“再来一杯?”瑞茜尔问。
“不用了,谢谢你,亲爱的。”
她放下酒杯。
“想不想再睡?还是想听听收音机?”
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微笑起来,宛如深黑水潭上出现的鬼火。
“你从来就不喜欢我,对不对,瑞茜尔?”她说。
瑞茜尔斟酌着如何回答:“对,不太喜欢,”她最后说。
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轻轻笑了笑:“你讲话总是这么率直。不,我讲错了。你从小就胆小、安静,而且相当怕事,不过你一旦打定主意,别人就改变不了你的心意。”
“是吗?”
“当然是。我记得你和金尼恩小的时候,我们抱你们骑淘气鬼玩。金尼恩一骑上去,淘气鬼叫了起来,吓得她从此不再靠近。你呢,至少跌下来十几次,却觉得无所谓,一直叫大人再抱你上去骑。还有你改名字的事!大家都叫惯亚历珊卓了,一时改不了口,但你还是让大家改了,因为只要我们叫你亚历珊卓,就算喊破了喉咙你照样装聋。你想改名字,是因为跟霍尔比夫人的儿子有关吧?”
瑞茜尔再次斟酌片刻后才答话。
“对。名字跟他的那么接近,我本来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有一次礼拜天,我说我功课写不完,不能去特洛伊庄园喝茶,结果爸爸大发脾气,说别以为他也是高高兴兴去喝茶,他去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要保障家族的未来。他还说,如果我不去,贵朵琳婶婆一定不高兴,因为我是她真正疼爱的人,因为我跟她一样喜欢歌剧,也因为我跟她失踪的儿子名字相近。我以前从没这样想过。爸妈把我的名字取做亚历珊卓,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希望我叫这个名字,而是用来拍婶婆的马屁。所以我才要改名。反正金尼恩从小就叫我瑞茜尔,所以瑞茜尔才是我自己的名字,不代表别人。”
凯依瑟·里斯特依契昏沉沉地点头。
“对,你就是这样,瑞茜尔……你自己的名字,你自己的个性……这一定是天份……就像恩典一样……一份很宝贵、很宝贵的……”
她闭上双眼,各挤出一滴眼泪,那或许只是个老人自发的分泌物,然而它们竟晶莹如少妇的伤心之泪。
说到一半,她睡着了。
有人讲话,有人聆听;有人苏醒,有人沉睡。当天晚上,这情境也发生在其他地方。玫瑰·帕斯卡尔尔娇喃嚎哭将迟归的父亲召唤前来之后,终于感到心满意足,就此由着他倾泄滚滚难解的字语,伴她再度安然入睡。
“女儿啊,我实在不了解,”他对小玫瑰说,“威尔德尔小队长——就是好丑的那个叔叔,有没有,每次你看见他,就开始咯咯笑个不停。他居然是同性恋耶。也许你总是对他笑,他才变成这样的吧。有欢乐的朋友,人才会变同志吧?这是知识分子间的玩笑话。艾蜜丽,记得吧,就是你妈妈,那个短头发的女人,她说我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她说她一开始就知道威尔德尔是同志,狄胖也说他老早就晓得。可是我呢,照你妈的说法,因为我有知识分子的潜意识压抑,所以不太敢碰触牵涉情感的事。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当警察才没有当到发疯啊!不过我也失去了一些自我。你觉得她说对了吗?你觉得我有失去一些自我吗?你说什么?喔,你叫我别再分析同性恋了,问我班恩德勒依命案侦办得怎样?女儿,进展得很慢,不过我迟早会破案的。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太敢相信。女儿,你老爸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当晚稍早,威尔德尔小队长的公寓响起一阵坚持不罢休的铃声。他起身开了门。他原本以为一定是帕斯卡尔尔,谁知,塞在门框里的人竟是达尔齐尔。
“比尔特明天会来看你,”达尔齐尔随手使出读心术。“我叫他今天直接回家。他对于帮不上你的忙,简直是满心愧疚。如果让他今晚过来看你的话,说不定他会主动献上屁股,当作赎罪。那样的话,对你、对他都不好。”
威尔德尔考虑要一拳揍在达尔齐尔的鼻子上,不知怎地却被虚弱的微笑所代替。狄胖说的对,他现在最不需要满心愧疚的人来安慰他。
“你进来吧,”他说,“只可惜威士忌刚被我喝光了。”
达尔齐尔默默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一瓶葛伦威士忌,扭开瓶盖后扔掉。
“你家有大杯子吗?”他说。
莎拉·波兹沃斯睡着了,她的睡梦中出现了亨利·沃兰德斯。那记者的脸在梦中变得太过狰狞,不像劳勃·瑞福。他急急的冲向她,像疯狗似的发问,把她逼入一个充满人声的黑暗空间。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转身就跑,把他留在原地遍嗅不着。但逃避是种无可原谅的软弱,而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并不是凭仗着软弱。她的任务是要在霍尔比的遗产落入女帝会手上时给夺取过来,无论是睡是醒,她都不会让任何人从中阻挠,记者,警察,任何人,都不让。但她需要提高警觉,无论是睡是醒。房间出现了声响。有人打开门,脚步声微弱,呼吸急促——她究竟是睡是醒?她自己也不清楚。
洛尔德尼克·洛马斯回到特洛伊庄园时已经十一点五十分。他发现瑞茜尔睡在客厅的大沙发上,身上趴满了猫狗。凯依瑟·里斯特依契严禁宠物进门,如今发现乐园失而复得,它们自然大肆进侵,欢喜庆祝一番。
洛尔德尼克弯下腰,嘴唇轻拂过瑞茜尔的额头。她睁开眼皮,近视眼眨了又眨。她的眼镜被一条拉布拉多犬的脚压住,洛尔德尼克扯过来帮她戴上鼻梁。
“嗨,”他说。
“你好哟,”她挣扎着坐起来。“几点了?”
他告诉她时间。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剧院出了一点问题。有人在上演第一幕的时候丢了一颗烟雾弹,剧院只好疏散观众。等一切都整顿好之后,宗爱琳坚持要从开头再演一次,所以虽然我们念台词的速度全加快了一倍,但还是拖到很晚!”
“谁放的烟雾弹?学生吗?”
“观众确实很多是学生,不过之前就有人在前厅喷过漆,写些种族歧视的脏话,主要是冲着宗爱琳来。所以说,如果真是学生在搞鬼,你干脆帮我登记加入费尔兹的影迷俱乐部算了。我本来想打电话回来,可是怕你已经回去,电话声会吵醒阿纪。她的情况怎样?”
瑞茜尔再挣扎着站起来,扰动了一群猫咪唉唉叫,然后凭着精准的儿时记忆走向摆酒的边柜。根据凯依瑟·里斯特依契的规则,那里面摆的是雪利甜酒及苏格兰威士忌。
“我不太确定,”她说,倒了威士忌烈酒,“她的身体看起来还好,不过一直没头没尾讲些很奇怪的话,一直讲到睡着。”
“都讲了什么?”
“就是漫无边际的话,”瑞茜尔回答得模糊,把酒递给他。“可能是吃了医生开的药吧。布鲁斯太太留下一张纸条,说明天早上护士会过来。”
“谢天谢地,”洛尔德尼克疲倦地说,“我只希望她半夜别醒了过来。”
他一面喝酒,一面以不确定的眼光打量着瑞茜尔。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今晚……呃,留下来……”他说。
“留下来照顾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吗?”
“当然,动机绝对纯正,”他跟她保证。“而且我也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你的动机纯正?”
这问题和她多数的问题一样,没有反讽,直线进行,直截了当。
他思考一下之后,咧嘴笑笑:“以防万无一失啊,”他说。“这样的话,假如我屈服于肉体上的弱点,或者你的道德感战胜一切,我都可以说,原本的动机是很纯正的。你意下如何?说真的,让你自己作主。你可不可以打个电话回旧磨坊?”
“我已经打过了,”瑞茜尔说,“是为了凯依瑟·里斯特依契小姐,不是为你。”
“太好了,”洛尔德尼克说。“你想睡哪里?”
瑞茜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哪里都行,”她说,“只要不是躺满了猫和拉布拉多就好。”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洛尔德尼克·洛马斯说。
这句话说得很老套、很露骨,但他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谈些事情,厘清一些事实。那副细瘦如厌食儿童的躯体,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届时场面将会如何、在她面前展现雄风时她的反应如何,他无法也不愿去想像。可是一切都太迟了,邀约已经出口,对方也已接受。他跟着瑞茜尔走出客厅,拾阶而上。他在阿纪的门口稍停,希望听见她摇铃予以适时解救。奈何里头传来的只是她安静沉睡的打呼声。
很幸运的,凯依瑟·里斯特依契这一觉睡得沉稳安详。否则当晚若想摇铃叫唤护士,她非得有只力大无穷的手及震天价响的铃,才能把人叫来。
“天啊,刚才太美妙了!”洛尔德尼克说。
“没必要讲得那么惊讶吧,”瑞茜尔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不对,我的意思是……”
“不如直说吧。”
“好吧,事实上,我本来以为会像是跟小男生上床。”
洛尔德尼克老实说,以四肢裹住瑞茜尔纤细的身躯图解说明。
“结果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尽管放小男生过来吧!”洛尔德尼克笑着说。“而且……”
“怎样?”
“我以为会是你的初体验。”
“差不多答对了,”瑞茜尔说。“是第三次。”
“你记得还真仔细。”
“第一次是在我念初中的时候,”瑞茜尔说。“大家都在讨论这种事,我知道有几个女同学是真的做过了,所以觉得自己也应该尝试看看。”
“天啊。我知道有些人求知欲很强,不过你也未免太夸张了。结果怎样?”
“好痛,好冷,不舒服。那个男生说他以前做过,可是我很怀疑。我们是在外面做,在操场的旁边,而且那天下着雨。”
“可是,你后来又试了一次?”
“对啊。人家都说,第一次觉得痛是难免,要到第二次才会开始喜欢。”
“被她们说中了?”
“是有比较好,”瑞茜尔承认,“不过没有好到让我回味的地步。”
“第三次呢?”
“我还不确定。说不定到了第四次,我就能说的出来。”
“那你可要等一会了。”他说。“瑞茜尔……”
“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猜想瑞茜尔已经料到,只是他一旦问出口,自己势必也要回答同样的问题,而他生命中有些事,他突然不希望把瑞茜尔牵扯进去。
他听见自己说:“瑞茜尔,你爱不爱自己的爸妈?”
这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爱……”她说着,仿佛正在品尝新滋味。
“正是。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感激、遵从、依赖等等都不算,它们可以适用于任何人。父母亲都需要爱,对不对,不然何必养小孩?”
“他们会把你搞坏,你的爸爸和妈妈。或许不是故意的,不过却是免不了。”瑞茜尔说。
“我的天啊。”
“拉尔森的诗,”她说。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惊讶?是因为我知道拉尔森的诗,还是因为我用了‘搞’这个字?”
“对不起,”他说,“是老习惯作祟。总不能因为你这次在床上的表现不错,就要我不把你当小孩看待吧?”
“那就再来一次,”她说。“不过你会吃惊不是没有道理。我是一直读到四年级,班上有个同学发现这首诗里有个‘搞’字,我才第一次听到拉尔森的大名。说来也奇怪,这字眼对我并不稀奇,更糟糕的是,在操场上或回到家中的小酒馆时,想听还随时听得到,可是看见它白纸黑字印在一本诗集里面,还是被震惊了一下。尤其是用这字来说我爸妈。”
“绝对不是针对你的爸妈,对象还更普遍一点。”
“假如你是女生,到了十四岁才开始来月经,你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普遍’这种事。想想看,班上女生多数都来了,甚至连妹妹也超前我一大截。我曾经为了不要被当成怪胎而说谎。我问过妈妈,她却说月经没来应该谢天谢地,不要再拿这事来烦她。那个时候,大家讲的话、做的事、写的东西,好像都冲着我而来,连中国发生地震都跟我有关系!好了,你呢?你爱不爱你妈妈?”
“老屁裤吗?”他笑了一声说。“大概吧。从最好的角度来看,我们母子的关系一直很表面化,像是精致的工艺品。一直到三年前,我还是前途无限好的神童,结果爸爸死了,很快我也加入了没戏可演的演员行列。我妈咪赶紧修改了我们的人生剧本,不盖你。如今我们在只有两个角色的戏里一搭一唱,各自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我不去提醒她年纪老得该当我妈,她也不提醒我年纪大到该自己赚钱谋生——嗯,总之彼此尽量少这么做就是了。”
“你是自己赚钱谋生啊。”
“应该只是赚钱糊口吧。宗爱琳让我一人分饰两角,真的是找对了人。现在跟你上床的不是高大勇敢、讲话像机关枪的莫丘修,而是药铺的老板:‘是谁在大声叫?’罗密欧回答说:‘过来这里,仁兄,我知道你家境清寒。’”
“演员的问题就出在,”瑞茜尔慢慢说,“总是在演戏。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噢,触角敏锐的小瑞茜尔啊!他是末代演员经纪人。人家都以为我的戏胞遗传自母亲,其实她的天份既单薄又脆弱,而且严格说来无法变通。老爸就不一样了。他从一个角色换到另一个角色,轻松无比,转换自如。人家都说他是大骗子,但事实上他自欺欺人的时候也不比别人少。他扮演任何一个角色绝对会完全入戏,而这便是练就绝佳演技的秘诀。他没有待在剧场界而涉足财经界,纯粹是一场意外。你知道他打死也不肯买大拍卖里的东西吗?拿一件皮草大衣给他,如果标签写着原价四千特价两千,他会臭着脸转头就走。他就是不愿买这种东西。可是若拿出来的是只标着原价四千的同一件皮草,他就肯花五十分钟杀到五折。”
他停顿下来。瑞茜尔觉得,总算有一次,他是动用了真正的才华来隐藏情绪,而非表达情绪。
“你想念他,”瑞茜尔淡然说道。
“是啊,我想念他。我妈妈是很好啦,我们相处得不错——多数的时候!不过毕竟跟我爸还是不一样的。”
“对,我逐渐看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情,瑞茜尔?”洛尔德尼克问。
“一些事情,”她说。
他一脸困惑地看着瑞茜尔。
“我实在搞不懂……”他开始说。
“什么?”瑞茜尔说。
“每一件事!我在这里到底是在干什么?”洛尔德尼克说。
“那样讲有点侮辱人吧。”
“不,我的意思是……瑞茜尔,那个警察问我话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我礼拜五陪你去看歌剧?还暗示说我们一起过夜?”
“你竟然拖这么久才问,”她说。“你想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那样讲?或者是我为什么认为非那样讲不可?”
“喔,瑞茜尔,你真是跟律师混太久了!好吧,你为什么觉得非那样讲不可?”
“嗯,”她慢慢说,“我在猜警察问话的原因。因为我上班的时候听到……我是说,我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讲电话,知道这个姓班恩德勒依的男人在里兹住过几晚,而且礼拜五深夜有个男人去旅馆找他。”
“那你为什么认为那件事跟我有关?”
洛尔德尼克纳闷着,忙着从戏剧学院学到的锦囊袋里搜寻“诚然疑惑”的表情。
她像个未受感动的制作人,只是冷淡的礼貌以对,让他明了自己争取不到这个角色了。
“想一想,”她说,“当初把班恩德勒依拱出来假冒亚历山大的人,很可能就是你,对不对?”
他摇摇头,不像否认,而是像拳击手刚挨了一记凌厉的勾拳。然后他下了床,站在床边,低头望着瑞茜尔,姿态看来杀气腾腾的。
“喔,瑞茜尔,”他说,“喔,小到不行的小瑞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