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暮色四合。

晚霞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点光辉,晦暗无彩。

清白无暇的月光悄无声息爬上屋檐,无声凝望着底下奢华华丽的庄园——梅园。

玫瑰攀附的花园中间,银辉洒落一地。

树影摇曳,月光漂浮。

女孩赤脚踩在草坪上,舞姿翩跹,宽大的袖子在空中荡开,飘逸灵动。

身后明月高悬,恰好落在温以穗背后。

没有音律的浮动,整个庄园安静无声,只有草地上的人影随风而动。

无人敢敲碎这一幕的温柔。

即便是今日新来庄园的佣人,也屏气凝神,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深怕扰了草地上人影的安静。

直至进了屋,方悄声问领事,询问园子跳舞的主人公。

“那就是……温小姐吗?”

之前服侍温以穗的佣人身子抱恙,故而梅园重新采办了人手。

来之前,佣人就听过。

傅家小少爷金屋藏娇,在自家梅园养了一只漂亮精致的金丝雀。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佣人还当是传闻夸大其词,直到方才见了真人。

只惊鸿一瞥,佣人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好像世间再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温以穗的漂亮。华丽的词藻过于夸张,平白的语言却概括不出她的美貌。

只有一句“惊为天人”勉强不算辱没。

就算是佣人自己,也只想尽自己最好,给予温以穗世上最好的一切,更别提傅砚了。

领事点头,无声给了佣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在梅园,服侍好温小姐是顶顶重要的事,不需要有多余的心思。

温以穗自幼身子孱弱,体弱多病,靠着珍贵稀有药材吊着,才平安活至今日。

身子有恙,好多事都做不得,连最爱的跳舞,也成了奢望。

“小小姐,夜里冷,还是先回屋吧。”

跟在温以穗身边的是梅园的老管家,以前专门服侍傅砚的。

后来温以穗住进梅园,老管家才跟着过来。

温以穗性子好,加之身子孱弱,老管家难免生了怜悯的心思,事事不假他人之手,亲力亲为。

七月的天气,也就老管家会说夜里冷,温以穗笑着言语。

“陈姨,现在是夏天。”

“夏天怎么了,夜深露重,容易感冒。”

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陈姨不由分说,将一早准备好的披肩披在温以穗肩头。

嘴上仍不忘碎碎念:“等小少爷回来了,又该心疼了。”

温以穗垂眸低眉,笑而不语。

月光浅浅流淌在女孩眉梢眼角,陈姨一时失了言语。

饶是在温以穗身边待了好几个月,陈姨仍旧会因为这一幕的惊心动魂而失神。

温以穗仿若上好的瓷器,雍容骄矜,漂亮易碎。只可远观束之高阁,不可轻易触碰。

比起温以穗,远在国外的那人……

陈姨稍稍皱了皱眉。

那个人……比起温以穗,少了几分好颜色,倒像是赝品。

思绪飘远,记起还在温以穗面前,是万万不能提到那个名字的。

陈姨立刻收敛心神,专心致志,亦步亦趋跟着温以穗踱步进屋。

迎面的屏风绣着梅兰竹菊,据说是某位大师的作品,价值连城。

屋里点着檀香,袅袅白雾氤氲而起,沁人心脾。

温以穗一向浅眠,这款檀香还是傅砚遍寻中医得来的,有助眠安神之效。

檀木椅子染了熏香,温以穗靠着扶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傅砚归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温以穗一袭棉麻米白长裙,松松垮垮,肩上披着一张轻薄的毛毯。

一眼便知是陈姨的手笔。

傅砚在外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对温以穗,却是极尽的全心全力。

担忧身上的酒气熏了人,傅砚往后退开两步,想着上楼更衣。

甫一转身,身后模糊响起一声轻轻的:“……傅砚?”

再怎么小心谨慎,木质调的香气混了酒精,到底还是叫人不舒坦。

温以穗惺忪睁眼,表情懵懂。

肩上披着的毛毯顺着肩头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线条流畅的脖颈。

再往上,是一张白净细致的小脸。

巴掌大,睫毛轻颤,因着常年身子孱弱,温以穗肤色比常人白了不少,笑起来和那人……有几分相似。

酒意作祟,傅砚眼前恍惚,记忆出现短暂的停滞。

一时之间,傅砚险些以为自己又看见那人。

傅砚脚步趔趄。

身形移动,黑影随之覆在温以穗眼前。

“──傅砚!”

小小的一声惊呼之后,天旋地转,温以穗忽然被拦腰抱起。

毛毯彻底滑落至地上,搅乱了一地昏黄的光影。

瞳孔微缩。

屋里还有佣人,温以穗下意识蜷起脚趾,一张小脸紧紧埋在傅砚肩头。

纤细瘦弱的手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

头顶笑声传来,胸腔鼓动,傅砚低头,故意在女孩颈肩低语。

温热气息落下,肩头战栗连连。

温以穗头埋得更低,害羞赧然扮演得入木三分。

虽说喝了酒,傅砚抱着温以穗的脚步却依然稳当。

温以穗往日睡得早,如若不是今天执意要等傅砚,这会早就入睡。

上床没多久,便合上双眸。

卧室的小香炉点着同款檀香,木质后调稳重安心,因着家中常熬中药,屋里还多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难闻。

傅砚揉着眉心,莫名感到心安。

男人领口微微敞着,扣子解了两三颗,说不出的风流和意气风发。

紫檀木椅子拥着人,傅砚抬眸,视线上移至床上那张安睡的睡颜时,倏地,停留片刻。

“菡菡……”傅砚轻声低语。

他声音极低,似是意识不清醒时的呓语。

薄唇相碰瞬间,傅砚猛地惊醒,黄粱一梦,落在眼前的,却只有温以穗一张熟睡的面孔。

以及身后陈姨一声呵斥:“小少爷。”

虽然在主家做事,不管陈姨从小看着傅砚长大,也算是家里的老人。

说话自有三分威严在。

“您喝酒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提醒,敲醒尚在醉酒状态的傅砚。

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瞒着温以穗的秘密。

定定心神,傅砚眼中的清明重现,朝陈姨微一颔首。

抬脚往屋外走去。

晚风穿过轻薄的窗纱,吹散一地的夜色。

以及傅砚落在木地板上的影子。

身上酒气恼人,傅砚断断是不会和温以穗同屋的。

其实自从温以穗搬来梅园,傅砚也未曾在温以穗房间留宿过。

陈姨习以为常,检查好门窗,帮忙掖好被角。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房门悄无声息掩上,光亮从走廊溜进,照亮温以穗半张面容。

无意瞥见床上的人影,陈姨暗自叹口气。

“太像了……”

尤其是温以穗笑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联想到那个人。

也怪不得傅砚刚刚会喊错名。

“像什么?”

耳边蓦地落下一道陌生的声音,陈姨陡然一惊,满是皱纹的一张脸忽而充满紧张。

惊慌失措转过头,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陈姨花了两三秒,才想起是今日新来梅园的佣人。

房门彻底合上,隔绝了屋里那里那抹瘦弱的影子。

“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兴许是只见到陈姨在温以穗眼前的温和,佣人还以为陈姨好说话。

猝不及防撞见对方严厉肃然的眼神,佣人倏地一愣。

心口骤然缩紧,本能选择了回避否认。

“我、我听错了。”

祸从口出。

大户人家,更是讲究这个道理。

佣人被一时的平静祥和冲昏了头脑,竟误以为陈姨是个好相处的。

她讪讪缩了缩脑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姨轻飘飘扫了人一眼,目光不见半点柔和,她厉声:“最好是这样。”

言毕,陈姨不再言语,转身下了楼。

锅里煮着老吊梨汤,她得去看一眼,如若温以穗半夜起来,还能喝上一小盅,润润嗓子。

两道身影无声消失在楼道。

无人发现,一门之隔,还在床上的温以穗忽然睁开眼。

女孩眼底的全无在傅砚面前的胆怯和羞赧。

房间的光亮尽数熄灭,只有窗外灯影,隐隐绰绰照在玻璃窗上。

温以穗斜靠在床头处,纤细手指把玩一旁灯罩上垂着的流苏。

能不像吗?

温以穗勾唇一笑。

她当初可是练了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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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柠坦然承认:“有啊。”她笑笑,“当时眼瞎了。”

采访结束后,温柠被拦在后台。

晦暗灯影中,男人指尖的猩红若影若现。

江屿俯身低笑,他故意:“当时眼瞎了?”

呼出的烟圈模糊了男人的面容,江屿嗓音带着揶揄,“那昨晚呢,昨晚也是吗?”

“嗯。”温柠轻声。

她抬眸,视线不偏不倚和江屿对上,“昨晚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