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果的话戳到了外婆和舅舅一家的痛处,也撕破了缪娟一直维持的表面的和平。
从小到大,她为了让所有人都开心,从来都小心翼翼,害怕冲突,避免冲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勇敢。
让程果不解的是,缪娟站在了外婆那边,指责她不懂事,还打了她。
她以为在为妈妈鸣不平,却不曾想换来这样的结果。
房子不大,程果房间门又没有锁,她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舅舅一家耳中。
舅舅推门进来,质问程果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一瞬间,这个家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你哥就不会像你这样没分寸。”外婆用拐杖指程果。
“他是长子的儿子,考个大学都光宗耀祖,当然是全家的香饽饽了,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程果故意将“长子”咬得很重,字字清晰。
说完,她别过脸去。
缪娟脸上闪过震惊和愤怒。
她以为程果还是那个没有自我、任她支配的小孩。
“小果,你别太过分。”舅舅皱起眉头,又转向缪娟,“小娟,这些是不是都是你教的?”
“小果平时看着不言不语的,对全家人的意见倒是挺大的,小娟啊,这孩子到底是跟她爸姓,跟咱们家人都不亲近。”舅妈倚在门口,阴阳怪气地插了句嘴。
缪娟脸上呈现出很复杂的表情。
片刻,她火气突然蹿上来,表情狠戾,发疯一般抓起桌上的书本和卷子,扔到程果脸上。
“就考这点分,还好意思和大人顶嘴?”
程果躲避不及,眼角正好磕上书脊,脸也被锋利的卷子边缘割破了,火辣辣地刺痛。
书“啪”地一声落下,也消掉了她对妈妈的爱和尊敬。
她无所谓自尊,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仰起脸:“这个成绩,不就是听你话的下场吗?”
后来,外婆和舅妈战斗力飙升,又说了些难听话,攻击对象从程果身上又转移到缪娟身上,缪娟一句都没有反驳。
程果就那样无动于衷地坐在床边,脑袋翁翁的,任凭长辈们破防、咒骂。
再后来,赵奕铭进来拖住了大人,制止了这场闹剧。
大人们离开,程果的小房间归于安静,却一片狼藉。
过了会,她听见缪娟在门口说话:“宋远,你怎么来了?”
宋远说:“我来找小果。缪阿姨,你们要出去?”
自己家再怎么闹,到底是家丑,不能让外人知道,程果听见缪娟语气平静地说:“我去送程果舅舅和外婆,她就在房间呢。”
十几秒后,宋远出现在程果房间门口。
看到宋远,程果赶紧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挤出个勉强的笑:“这房子隔音是挺差的哈。”
宋远站在门口,他的大高个几乎堵住了整个门。
“能进来吗?”他问。
“矫情什么呢,进来进来。”她冲他招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事。
宋远一进来就看到她眼角和脸颊的红印了,走近才发现,她脸上还有一条细细的、渗出的血珠。
他一言不发地找来医药箱,用棉签轻轻地沾在她伤口上,生怕弄疼她。
宋远离她很近,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像是有手指在她心里挠痒痒似的,弄得她心不在焉。
“别乱动。”宋远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
“哦。”程果呆呆地眨了下眼,耳朵有些烫。
“傻子,不知道躲着点?”
程果决定不在宋远面前伪装了,便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活该。”
宋远看着眼前无助的女孩,心中五味陈杂。
涂完药,他替她捡起地上皱成一团的卷子和书本,抚平,放回桌上。
程果看着物理卷子上大大的60,说:“只考了这点儿分,给你丢人了。”
“瞎说什么呢。”宋远微微皱了下眉,“你这么聪明,下次会进步更多的。”
程果苦笑了一声:“随便吧,反正怎样都不会让她满意。”
宋远沉默,过了会,柔声道:“小果……”
“你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很大,孩子会重蹈父母的覆辙。”她顿了顿,“我觉得我现在就在重蹈我妈的覆辙。”
“还有不到一年时间,程小果。”宋远说。
程果看向他。
“还有不到一年,我们就上大学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程果知道宋远想说什么,她冲他淡淡笑了一下,却没有正面回应他。
这场雨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都没停。
程果又睡到了自然醒。
她没心情写作业,也不打算写了。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缪娟满意,不如就这样堕落下去。
她在床上躺到了中午,家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十二点多,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在家里转了一圈,确认缪娟并不在家。
过了会,外面传来敲门声。
程果叼着牙刷去开门,发现程宏逸正站在门口。
“爸,你怎么来了?”程果有些惊讶。
说完这句话,她和程宏逸都愣住了。
她忘了,程宏逸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他们离婚的事实。
她自知失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没带钥匙?”
程宏逸忙不迭地点头:“忙着赶高铁,钥匙忘带了。”
程果返回洗手间,洗漱完后,程宏逸已经在客厅坐着了。
她说:“我妈好像不在。”
“嗯,我知道。”程宏逸点点头,“饿坏了吧,爸带你下馆子。”
“好嘞。”
程果回房换衣服,程宏逸瞥见她脸上的伤,又看到房门上的洞,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耸耸肩说,门锁坏了,就拆了。
就算她不说,程宏逸也猜得出八九分。
缪娟那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程宏逸叹了口气,说:“你妈平时工作压力大,上班总会遇上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有时候难免会把脾气带给最亲的人,她其实心里也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程果打断程宏逸:“爸,你别说了,我妈没错。”
在缪娟的世界里,权力是大于爱的。
缪娟那么气急败坏,无非是一向怯懦软弱的女儿突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无法接受而已。
她没提起前一晚那场冲突,也没提起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知道,就算说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程宏逸沉默了很久,说:“小果,让你受委屈了。”
程宏逸说他这几天都在家,可以好好陪陪她。说完,他又解释路途远,高铁票难抢,所以没能在假期第一天赶回来。
程果看着程宏逸编织这漏洞百出的谎言,忽然就不想演戏了,决定摊牌。
她说:“爸,我知道你们离婚了。”
程宏逸忽然梗住,也不知该不该继续编故事。
谎言被戳穿,他愣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你要是觉得在家里住别扭,不用非得在家里的。”
没有哭闹,没有质问。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儿,第一次觉得她有些陌生。
程果主动提出,想看看程宏逸的住处。
她收拾好衣服,跟着程宏逸去了他暂住的地方。
程宏逸目前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一室一厅,有些简陋,但配备还算齐全。
“这些都是给单身员工准备的,不少都空着,我就先住这儿了。”
“爸,你一个人生活,辛苦了。”
程宏逸的眼眶忽然就热了。
程宏逸心怀愧疚,带程果吃了顿大餐。程果表现得很开心。
吃饭过程中,程宏逸很多次想聊聊他们离婚的事,都被程果风轻云淡地带过了。
最后,程宏逸忍不住正面提起,程果的反应却让他意外。
她淡淡地说:“爸,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理解你们,真的。再说了,你们不都替我做好选择了吗?”
晚上,程果住在卧室,程宏逸就睡小客厅的沙发。
换了床,床垫还硬,程果一直没睡踏实。半夜她忽然醒来,听见有人说话。
她揉了揉眼睛,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发现程宏逸正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打电话。
他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程果的耳中。
“她在我这儿住一天,你别担心了。”
“我没告诉她,你别瞎猜,她长大了,有些事想瞒是瞒不住的。”
“你不能把你原生家庭问题怪到小果身上,怎么能说小果性格不好?她已经够听话,够包容你了……”
“什么叫上个本地的二本就行了?小果还是很聪明的,你别给她早早定性。”
……
听了一会,她就不想听了。
她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过完今天,她还要回到那个熟悉的家,继续跟妈妈一起生活。
大人可以离婚,摆脱糟糕的关系,而作为女儿,她永远无法摆脱。
昨晚过后,她懂得了,她也许应该认命。
第二天,程宏逸送程果回去。
“我单位离学校太远了,宿舍环境又不是很好,不然你还能多过来住一住。”在路上,程宏逸有些歉疚地说。
程果知道和爸爸一起住有诸多不方便,便笑笑说:“没关系,爸。”
“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还有,别跟你妈硬来。”
程果点点头。
又回到熟悉的家。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院子,刚进去,就看见一个撑着伞的高挺身影。
伞面移开,一张清俊的脸出现。
对方微笑开口道:“程小果。”
程果眨了眨眼,惊喜道:“言澈哥哥?你回来啦?”
“放假当然得回来了。”江言澈笑得温柔。
看来那天方明姗看到的真是江言澈。
程果脖子一缩,嘿嘿笑了两声。
“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蹭破了。”
“怎么还跟个小猴子似的。”江言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对了,大作家,高三生活怎么样?”
“马马虎虎。”程果叹了口气。
“现在一切都不是定数,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借你吉言。”程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对了,姗姗和明齐他们都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你是不是还没见他们?我现在叫他们下来。”
江言澈刚想说点什么,程果已经拿出手机,低头发消息了。
过了几分钟,程果看了一眼手机,小声说了句:“宋远怎么不回消息……”
听到宋远的名字,江言澈脸上划过一丝意外:“你跟宋远,还好吗?”
“挺好的,怎么了?”
“我记得你们俩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哈?”
“两年前,当时你们闹得挺僵的……”
程果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笑了下:“那个事啊,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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