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今日没有着龙袍,他上身着深藏青,下摆穿的是黛黑,腰间束带也是黑的,上面没有装饰与配饰,很普通的一身衣服,但穿在李肃身上,他还是成功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走到王承柔面前,略抬了下剑尖,王承柔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给他什么反应,她很平静。倒是清香与清心惊呼出声,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没有人为这两人的急状而做出反应,除了严涛看向了清香。
李肃道:“别坐这里了,这里凉,我们进屋吧。”
提剑的是他,温柔说话的也是他,没有不搭,李肃从来都是这样捉模不定,充满矛盾的。
王承柔站起身来,先于他走进了屋内,李肃在后面跟随着。二人进到屋内,唐九上前准备关门,管青山与一众从来没在宫中出现过的黑衣人出现在门口,看来是准备守门了。
看着唐总管在一点点地推门,管青山忽然跪地,大声道:“主上!”
李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声:“青山。”
管青山这样的硬汉,热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狠狠地朝地下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眼前的大门已完全合上。
一进到屋内,李肃请王承柔坐到他对面,而他坐下后,把剑横放在二人中间的塌桌上。宝剑泛着冷光,剑身有的地方已不光滑,看得出它的主人经常使用它,却也维护地很好。
王承柔待他坐下后,先开口道:“管青山用死吗?”
李肃微楞,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如实告诉她:“不用,他会活很久很久,我希望他活得久。”
“那为什么我的人就要去死?”
李肃摇头:“不用,你的人也不用死,那院中的人谁都不用死。啊,这样说不准确,是我不会要他们的命,但张宪空要不要他们的命,我就管不了了。”
这回换王承柔呆楞了,缓过神来,她双手抠上塌桌,紧张又略带兴奋地问:“你说真的?你不会杀人?”
李肃又摇头:“会杀,只不过不是他们。”
王承柔不在意道:“我知道的,你要杀我,没关系的,我曾答应过你,只要你放过不相干的人,我可以陪你去。”
李肃:“把手放下,这把剑太利,小心伤了你。”
王承柔这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桌边,虽离那柄剑还有些距离,开刃的那边也没冲着她,但看上去确实给人不安全的感觉。
王承柔把手放下,听李肃又说:“你身上的那柄小刀也是我的,按说比我这把长剑还要锋利。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给了晳白后,好久没见了。”
王承柔看着李肃,慢慢地坐了回去,姿态松驰了下来,她道:“李肃,你可真本事,弄得我现在都开始期待,期待你的谜底究竟是什么。”
李肃笑了一下:“现在不急了吧,不急的话咱们好好说说话,反正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了。”
他说着朝外喊了一声:“来人,上好酒好茶好菜。”
东西送来后,李肃说:“你喝茶,我喝酒。”
他给王承柔倒了杯茶,推向她,王承柔没有犹豫拿起来喝了,他又笑了:“你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王承柔:“我有的选吗,难得的好茶,用作上路,很好的。”
李肃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你还记得我身上这套衣服吗?”
王承柔朝他身上看去,很普通的配色,只是布料不错,一看就是都城那家金记布店的好货。
“这衣服的裁剪比起常服要精炼一些,所以我只在一些特殊场合穿。那年,我以为我该是忘了的,可现在每每想起都是记忆如新。我甚至记得空气中满是初夏的清风,微躁。”
王承柔脑中也现出初夏的微风,还有镖圆坠子的声音,“丁零当啷”地,很好听。
李肃感概地叹出口气:“谢谢你啊,还愿意忆起那一刻的悸动。如果我们能回到那时,我一定不躲,我会让那颗镖圆砸中我,然后对着跑过来的你倒地不起,根本不用你倒追,从此我就赖上了你。”
王承柔脑中的回想一下子散了,她眼神清明了起来。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不甘八百年前的事了,她竟然还被李肃带着回忆了起来,她还不甘被李肃看了出来,只一件衣服和他描述的气候环境,她就想起来了。
有女初长成,见一俊俏儿郎,为之倾倒,从此纠缠不弃。是啊,年少青春的冲动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虽过程波折,结局不堪,她也为这份冲动付出了两世的代价,但至少它也曾美好过,她记得又有何错。
李肃向王承柔伸出了手,王承柔拿出了那柄清香给她的短刃,原来这竟是李肃的,既然他已知道这柄匕首的存在,它也就失去了防身的意义,她手一扬扔给了李肃。
李肃接过匕首,看后与他的长剑一起放在了桌上,看到旁边的酒菜,他说:“我刚给你倒了杯茶,你能不能给我倒杯酒啊。”
王承柔依言给他倒了一杯,她倒的时候,李肃忽然握上她的手,与她一起为自己倒好了这一杯,然后他从王承柔手中直接拿过酒壶放回到原处。
做完这些,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指着长剑道:“这两柄剑原本都有自己的用处,我原先的设想是,待清香被我设局来救你时,我带人来把你们捉拿在现场。我会装得很暴怒,我会让人去抓张安眠过来,我还会当着你的面对她举起剑来。”
虽然这一切没有发生,但王承柔随李肃的描述想了一下都要不寒而栗。
李肃看出她在害怕,他说:“你现在会害怕是因为只是听我说,真若到了那一步,你根本就顾不得害怕。我猜你会跟我拼命,用你身上这把清香给你的匕首攻击我。但我不会躲,我会生受你这一刀,就这样死在你手上。我不仅放了你自由,还替你解了恨,让你手刃仇人,这样你是不是会少恨我一点儿?这样,如果有来世,我们会不会相遇在美好的一刻?”
王承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李肃停下来端起酒杯,把杯中剩下的酒都喝了,重新倒了一杯后,他说:“承承,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更不可能让你给我陪葬。在我定下这个计划时,你就安全了自由了。在你问我到底要做什么时,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会给你想要的,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所以你不明说,就是为了让我认为你是危险的是会伤害我们的,然后才好逼我对你出手?你甚至连趁手的武器都替我挑好了?”王承柔的语气满是疑问。
李肃:“是。”他说完饮尽了第二杯酒。
王承柔:“那你为什么改了主意,没有按你原先的计划行事,而是把这一切都摊开来说与我听?”
李肃:“因为我刺探到你与清香的那场谈话……我算尽一切却发现百密一疏,你看透了我,知道我要用张安眠来做什么。对不起承承,我不该拿你女儿来诛你的心,你是世上最值得被人选择被人爱的女子,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从小就生活在奇谋巧技的布局中,从不知真诚为何物,我对你从不少真心,欠缺的始终都是真诚。我与你相遇后,起初是存了利用之心,但后来我都有在坚定地选择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而我也明白的太晚。剖开真心以诚示人于我并不容易,我要从头学,我要,”
李肃嘴里溢出一口鲜血,这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王承柔一惊,然后醒悟过来看向那酒壶,李肃立即道:“别碰,这毒,毒性很大。本想这两杯都让你倒给我的,也算是圆了死在你手上的愿。可这毒绵长性烈,我怕你突发其想也想喝一杯,若我毒发了恐不能第一时间制止,所以第一杯都是拉着你的手倒的,生怕这酒壶拐了方向。”
他说话比刚才费劲了许多,嘴上的血迹他也不抹掉,任它鲜红赤目地挂在那里。
王承柔本能地朝外面看去,双手撑着桌子就要起来,李肃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说:“我绑了他们在外面,就是防着不让他们进来搅和你我说话的,那清香清心只会乱叫乱跳,晳白会在知道了我的意图后,欺君犯上的带我杀出去,以图东山再起,但我要的早就不是这些了。还是我虎刹门教出来的人可靠,他们会誓死都忠于我的命令,咳,咳,”
李肃开始呛咳,从他嘴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但这不耽误他更紧地按住王承柔的手,他说话喘了起来:“你可想好了,难道我死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
李肃能感觉到他手下的那只小手放松了下来,李肃呵呵笑地松开了她:“我到底在担心什么,我都多余按住你。你本是大善之人,我知道的,上一世你之所以选择决绝地离去,并不是因为什么后位之争,也无关情爱,而是你背负不起那些人命,那些本是我造的杀孽,你统统算在了自己头上,你的良善让你痛苦,让你活不下去,你的世界崩塌了。可此刻,你这样的善良之人都可以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我去死,我终于明白你是有多恨我。”
王承柔把自己的手从李肃手下抽了出来:“没错,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不会去叫人的,你的死状我曾幻想了无数次,终于,我要如愿以偿了。”
“哈哈哈哈,”李肃笑了起来,爽朗又肆意,笑够后,他声音已哑到听不得,不知是不是毒药已伤到他的喉咙:“很好,你所有的狠都给了我,可其实知道错了的我、现在的我,是你最不需要防着的人,我把管青山留给你,虎刹门留给你,我当然希望你用不上,但那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不要信他们,离他们远远的,去过你自己的小日子,赵陆倒是个好人,是个能信赖的,你可让他做你义兄。”
说着李肃又闷闷地笑了起来:“真遗憾啊,龙虎相争,毒蛇伺机而动会是怎样精彩的一番撕咬啊,可惜我是看不到了。承承,如果我们还有下一世,无论你多不想见我,但答应我,把你今世所见讲给我听啊,那肯定是场精彩的故事。”
李肃眼睛开始迷蒙,聚不起焦来,他终是不支,倚向身后的靠背,说话声音小了下去,近似于呢喃:“我特意选了这款毒,。药,它毒发时间长,会一点点剿灭我身体各部,这样痛苦的死去,可有让你解了那么一点恨,原谅我那么一点点呢?承承,我看不见了,我也算是体验到了赵陆的痛苦。”
“我其实还是用了心计,不管这两年里我有多想碰你,我都忍住了,就为了你最后记忆中的我,不再是那个逼迫你做不喜之事的人。因为太爱你,因为太想你能少讨厌我一些,我忍的那么辛苦,但我做到了。”
“下一世,不管我有没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一定会在人群中找到你,坚定地毫无保留地选择你……”
李肃说话开始不连贯,东一头西一头,王承柔知道毒,。药已开始攻击他的大脑。终于他不再说话,李肃的身子还是倚在那里,但他的胳膊从腿上掉了下来,他嘴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他面色平静,眼睛半睁着,但并不凌厉,似空无一物又似在凝视万物,看不出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王承柔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然后慢慢起身,探出身子去以手试他的鼻息。然后她对自己说:“没有用的,如果他真的是假死,怎么可能让你看出来,他可是李肃啊。”
王承柔收回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打开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管青山,她大声道:“圣上薨了。”
管青山一个闪身进了屋,然后就听到他的哭声,王承柔指挥着聚在门口的黑衣人,这些人应该就是李肃所说留给她的人吧。
她对着他们道:“去几个人护送我宫中人,把公主与驸马请来。去给严大人他们松绑。”
“是。”这些人一点迟疑都没有,马上遵命行事。
王承柔亲自给清香清心松了绑,然后她对清香道:“李肃死了,我们自由了,你现在马上要决定要不要跟严涛走。”
“我自然跟着娘娘,”
“没有什么娘娘了,我若不是还有事情要做,我也会离开这里,你知道的,我现在很安全,你不用再为我操心,可是严涛不是,他要马上离开,否则谁也说不好他的下场,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把敌人安好地留在身边。”
清香朝严涛望去,管青山看来是有备而来,他准备了棺木,他把皇上放了进去,严涛此刻在对着棺木磕头。
“我,”清香犹豫了,王承柔看在眼里,她倒是毫不犹豫,马上唤了严涛过来。
“你带她走,还有你的人,好好对她,好好生活,这也是你的圣上给你安排的结局。你也去,”王承柔对着唐九道,前主的旧人怎么可能会受到新主的待见。
严涛一把抓住清香的手,给王承柔磕头后,冲着他的人说道:“我们走。”
清香含泪望向娘娘但没有挣开严涛的手,王承柔冲她挥手:“去吧,好好的。”
清香离开后,王承柔对清心说:“你呢,可有打算?”
清心眼睛瞪得大大地:“我不走!奴婢永远跟着您。”
王承柔点头:“好,你跟着我。”
这时,管青山的人抬着李肃的棺椁,要出元尊殿,与正要进殿的公主相遇。张安眠看了管青山一眼,问了他一句:“要抬去哪里?”
管青山神色一慌,但马上稳住了:“主上生前有吩咐,属下自会按他说的办。”
“我问你去哪?”公主不怒自威,倒有几分主上的气势。
管青山答:“圣康殿。”
张安眠:“那里?呵,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吧。行了,别那么紧张,你去吧,与我无关的事我还能拦你不成。”
管青山离开,与公主错身而过,驸马对公主言:“殿下果然猜对了,圣上真的薨了。”
张安眠:“呆会儿少说话,过后见了南边来的,更要把嘴给我闭上。”
驸马听话地道:“是。”
二人进到殿内,张安眠和驸马与王承柔行礼,王承柔道:“你们随我在这殿中,待乱局结束一切明朗后,再回该去的地方。”
张安眠进屋看到桌子上有长剑短剑,还有一桌子的酒菜,好不热闹,她让驸马去到偏屋,只剩她与母亲后,她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承柔眯了眯眼道:“毒酒,自己喝下去的。”
张安眠又问:“母亲你说,他会不会还留了一手?”说着望向桌子上的宝剑,“你没补上一刀?”
王承柔:“没有。”
张安眠:“要我是您,我肯定会这样做,不然我可不安心,凡是令我不安的还是我亲自来灭最保险。母亲,你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知怎地,王承柔脑中回荡着李肃那句话,“不要信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摇散,抛出去一样。
她们一直等到黄昏,忽然,外面那些黑衣人一下子消失在院中,张安眠道:“他们是李肃留给您的人?”
她语气里有羡慕的成分:“他其实完全不用这样,至少不用防着我,这世上不是只有他爱您,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对我怎样我心里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您。”
张安眠这话刚说完,外面就有了动静,进来之人于王承柔来说是熟人,曾经没落王朝大禹的总管太监,张宪空的义父,宋卫。
圣康殿前,张宪空收剑入鞘,他站在他向往已久的殿门前,久久没有迈步。
王尚站在他身后道:“父皇,要不要儿臣先进殿一探,我怕有埋伏。”
这话他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若在以前,他会直接说,父皇莫进儿臣先行探路,但现在不会了,他用了“要不要”,这种征询对方意见的方式。因为这圣康殿不是别处,是帝王起居的地方,他怕他先于父皇进去,父皇会多想。就算父皇不多想,那些时时盯着他的臣子,也会抓住这一点诟病他的。
张宪空道:“不用,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面等就好。”
果然,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呆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每一个帝王都对这里充满了独占欲。
张宪空知道大承完了,李肃输了他赢了,这里不会有什么埋伏,有的只是等待他的权力之屋。
张宪空步伐坚定地走到大殿之前,然后在那高高的台阶前停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棺椁,那棺椁四周并没有凿上棺钉,上面放着一个信封,张宪空把手放到腰间配剑上,慢慢地靠过去。
他绕着这棺走了一圈,把信封拿在手里,然后一掌下去,棺盖被他拍开了大半。张宪空凑过去,看到了李肃的尸身。
他也如许多人一样,怀疑李肃是否诈死,他仔细观察做了检查,与王承柔不同,他对那些江湖把式很是熟悉,他从李肃身上没有看出任何疑点,但张宪空还是不放心,他抽出剑来,照着李肃胸口的位置就是一剑。
宝剑穿膛而过,把李肃与棺椁底部钉在了一起。张宪空这才安心,把信插开来看。
这是李肃写给他的,信上提到了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王承柔与张安眠,也提到了他那段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往,李肃甚至还料到了他会给他一剑……
张宪空哪怕有了心里准备也还是被气到了,不止,他快要气疯了,不得不说,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敌人。
他用内力震碎了手中的信件,然后朝外面大声道:“来人!”
外面人应声而入,就见张宪空指着一副棺椁道:“把人给我弄出来,丢到监行场,派人严加看管,等着朕来处理。”
而另一边的元尊殿,宋卫上前一脸笑意:“娘娘,奴婢来晚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张安眠:“这是公主殿下吧,奴婢给二位请安了。”
张安眠有点失望,她以为该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位南禹的元成帝亲自来此才对,他不是打着解救妻儿的旗号一路发兵过来的吗,怎么只派了个老太监来。
张安眠直接问了出来:“我父皇在哪里?”
宋卫道:“该是在圣康殿。”
张安眠想了想,回头对王承柔道:“母后,如今局势已明,宫内已大安,儿臣就先回去了。”说着她招呼上驸马,离开了元尊殿。
宋卫恭送完公主殿下后,对王承柔道:“圣上那里杂事太多,要晚一些再过来看娘娘,娘娘先在此歇着,圣上自会有安排的。”
圣上?这才刚走一个圣上就马上又来了一个,王承柔一时还真难以适应,她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自己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宋卫却在离开元尊殿后皱起了眉头,看不出这位贵人有多高兴,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圣上与他在净房演那出戏时,这位有多痛苦,哭求得有多伤心。虽然后面二位和离了,但那不是被时局所迫吗。如今挡在他们面前的巨石被搬走了,他们也该团圆美满了。
宋卫离开后,元尊殿一下子清净了下来,王承柔望着没有被收拾的桌子,她喃喃道:“配剑不是该跟着他的主人吗?”
清心接话道:“可是主人不在了啊。”
王承柔:“那不更该跟在主人身边吗,陪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
“管青山,你在吗?”王承柔朝着空气叫了一声,然而没有人答她,她笑笑正想着说,怎么可能像对待李肃那样,叫一声就会马上出现。
“奴婢在。”这一声不大不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吓了清心一跳。
王承柔也是一楞,问:“你们以后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吗,随时随地都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管青山现了身:“奴婢们是受过训练的,知道什么不该听什么不该看,主上不用担心。”
“主上?”
“是,奴婢的原主上说,您以后就是我们新的主上。”
王承柔看着那把剑说道:“你不把东西给你原主上送去,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管青山道:“不需要,但是主上,你不去看看吗,张宪空把主上的遗体弄到监行场去了,你难道就任他行此欺辱之事吗?人,死都死了,真就活罪至此吗。”
“那又关我何事?你若不要这些东西,我就让人丢了出去。”
管青山这一次没再拒绝,他把长剑收了起来,然后把短刃给到清心手中:“这是好东西,主上可以防身。”
那壶毒酒倒是早在管青山进来替李肃收尸时一并收走了,那东西太危险,李肃生前特意叮嘱不让他把此物留在元尊殿。
李肃把他能想到的都想到的,包括今日张宪空要行鞭尸一事,以及也是他让管青山适时告诉王承柔的。李肃的设想是,如果王承柔能去阻止并亲眼看到张宪空的暴行最好,如果她不去,那也没什么,至少要让她知道。
王承柔还是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明明她跟管青山嘴硬来着,但在管青山把李肃的宝剑收走后,她开始坐立难安。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快太乱,时局如翻江倒海一般,但,待她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屋中,她的心乱了起来。
忽然,她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清心马上跟上问:“您要去哪?”
王承柔道:“监行场。”
她想明白了,她不欠李肃什么,在他生前不欠在他死后也不欠,李肃休想让她难安,她走这一趟也并不是一定要拦着张宪空做什么,而是求个问心无愧。
此时宫中已经点上了灯,监行场更是灯火通明,还未进到那大圆盘的中心位置,王承柔就听到了抽鞭子的声音。
那不是宫中节庆用来助兴的鞭艺表演,这鞭子的落地声不轻脆,是闷闷地,那是打在什么东西上而发出的声音。
王承柔内心开始退怯,但脚下的步子不停,她还是走了进去。
她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圆盘处,张宪空站在那里,他手中的鞭子随着他的动作凶狠地打向地上之人。
王承柔没敢细看,她后退了一步,而张宪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他停下挥鞭的动作,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凶光没有收住,王承柔又后退了一步,张宪空见了,没有特意调整表情,他只是丢了鞭子,一步步地朝王承柔走过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戾气太重,他在离王承柔还有几步时停了下来,他道:“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我绝想不倒会是这样。”
王承柔:“我来晚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在遗憾他被鞭尸,我也不想在这种场面下见到你。”
张宪空笑了一下:“我们又被他算计了不是吗,明明往深里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要这样做,否则我这口气一辈子都会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承承,我,”张宪空还想上前,王承柔却直直地跪了下来,“民女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张宪空想亲自扶她,她却自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距离已经很近,王承柔用只能他听到的声音说:“你也要像他那样强迫于我吗?”
张宪空楞在原地,紧接着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后退了两步。
王承柔又道:“陛下其实什么都懂,人已死,江山已夺,陛下的心结该放下了。民女妄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张宪空:“你何罪之有,你都是为了我好。”
“民女还有一事,民女不便待在宫中,陛下可否准我出宫。”
张宪空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沉默很久后道:“我刚入主皇宫,一切诛事待定,可否给我几日时间?”
王承柔福了福身:“民女先谢过陛下了,民女静待陛下的旨意。”
从这日开始,张宪空总有理由留她下来,他明明不喜她待在元尊殿,那个充满了王承柔与李肃生活痕迹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他一切都听她的,除了出宫这一条。
新帝入主皇宫,自然要大肆庆祝一下,张宪空知道王承柔一定不会愿意在百官面前露面,所以他弄了个小型的晚宴。
在座的都是亲人,除了他与王承柔外,就是王尚、张安眠与她的驸马了。
张安眠与张宪空已见过面,也见了她的祖母。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吧,虽两方都热泪滚烫,但逝去的时光终是逝去了,张安眠发现,她的亲祖母对王尚的感情比她要深时,她就知道,她日后的路并不好走。
席上,张安眠望向只知道吃喝的驸马,这都半年多过去了,她的肚子还没有消息,她在考虑是否需要豢养几个面首了。并不是贪欲,而是她真的很急,她想要尽早生下儿子。
一顿饭吃得,王尚孝顺地叫着父皇与母亲,还有眠眠妹妹,而张安眠也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尚儿哥哥,这副样子看在张宪空眼中,他很欣慰与满意,但王承柔却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尚儿与眠眠小时候情亲意切相处的样子她天天见,并不是这种感觉,当然她可以把这一切归于他们兄妹有太多年不见了,他们都长大了自然会生疏上,但不知是不是李肃的话起了作用,王承柔总在想他所说的什么龙虎毒蛇相斗什么的,这样一想,倒觉得身边三个人的相处反而合理了起来。
她不觉把饭菜狠狠咀嚼,心中暗骂,李肃,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今日局面,活该你被鞭尸,你一点都不冤,还妄想惨死在她面前能让她少恨一些,他休想。
经过了这一场宴席,王承柔只想眼不见为净,真到了李肃说的那一步,她该何去何从,如何面对。不如早日归去,不看不听不管。
又是一日,王承柔的兄长入了宫,她对兄长提出可否让母亲出面接她回家。王亭真对她的要求表示惊讶,他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她与张宪空不是该团圆美满了吗,当年圣上骗她也是不得已为之,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等小事闹情绪。
王承柔只道:“哥哥是忘了吗,我与陛下已和离,况当年和离后我是怎么差点丢掉一条命的,你都忘了吗。”
她问住了王亭真,但王亭真还是不赞同她要出宫的决定。此时王承柔才发现,原来最了解她的竟然是李肃,他之所以放心留她下来而选择独自去赴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笃定她不会再与张宪空发生什么。
令王承柔与张宪空都想不到的是,最后来接她的会是赵陆。
赵陆于新朝皇帝有恩,他的眼睛是为王承柔瞎的,张宪空一直对他礼遇有加,他求见圣上,亲口提出要接义妹回家。
张宪空一楞,不知他所说的义妹是谁,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赵陆所指就是王承柔。
王承柔得了消息后赶了过去,认下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义兄,然后与赵陆一起,一步不退地逼着张宪空答应她离宫的请求。
她走的时候,张宪空对她言:“我真想像他那样,可你我都知,我终不是他那样的人,我的底线不允许我那样做。你能回来看看……眠眠吗,这皇宫永远是你的家。”
王承柔点头应了,但她没有回去过,她一头扎进赵陆的那个小院子,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时间失去了意义的生活。
她也不用去见任何人,张宪空会时不时来坐一坐,跟她讲一些最近朝中的烦心事,张安眠与尚儿也会来,还有赵陆与晴娘。
晴娘被李肃留在了赵陆身边,现在的晴娘自然不用再监视什么,她本也不是赵陆的妻子,她主动做起了他的婢女。开始赵陆还提出给她钱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但都被晴娘拒绝了,她像个忠仆一样,不声不响地把赵陆当成自家公子来侍候,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年。
晴娘是死在随赵陆去探望王承柔的那一日。
彼时,张宪空已登基多年,但他依然如在南边一样不立后宫,那些与皇长子结了仇的大臣眼见王尚的势力越铺越大,他们等不下去了,想着要是把那个被皇上一直惦记的女人去掉,皇上的心魔一除,说不定就会再娶妻生子了。
于是他们派出了杀手,来到了王承柔生活的小院中,可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小院里藏龙卧虎,管青山哪是吃素的,李肃把他留在王承柔身边防的就是这一天。
本轻轻松松就除了杀手的,但不想漏下一个暗哨,一枚暗器朝王承柔射出,被离她最近的晴娘发现,以身接了下来。那暗器上有毒,晴娘当场身亡。
王承柔很伤心,赵陆也很伤心,只管青山说,这没什么,她本就是虎刹门的人,为了主上而死是她的荣耀。
从这天开始,在管青山等人的护送下,王承柔与赵陆离开了都城,到了一个连张宪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天,王承柔从她新的小院子中醒来,看到赵陆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好像要给院中种的菜浇水。王承柔正想过去帮忙,她脸中忽然冒出一句话,“赵陆倒是个好人,是个能信赖的,你可认他作义兄”。
她楞住,好像她现在过的日子都是李肃算好的一般,她真的信赖赵陆,把他当哥哥看待,而且当初通知她赵陆来宫中接他的正是管青山。
她又看向院外正在削竹箭的管青山,她向他走了两步,然后她停了下来摇了摇头,都不重要了,她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她转身向赵陆走出,她要帮他浇菜,马上他们就有新鲜的菜可以吃了。
许多年后,管青山如李肃希望的那样,他活得很长,长过了他要看顾的两个人。
他先是与王承柔给赵陆立了墓碑,然后独他自己给王承柔又立了一个。他培上最后一把土后,站在两个墓碑前念叨着:“京都又乱了,还好你们早早去了,否则看着当年被你们一人一手抱着的娃娃们斗来斗去,情何以堪。”
他说完望着蓝天道:“主上,属下终于完成了你的任务,护卫她寿终正寝,属下终于可以说一声,不辱使命。”
蓝蓝的天空下,两座坟,一新一旧两相对望,年老的终将逝去,而都城里正在上演他们下一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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