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朝地上跪着的人瞅上了一眼,就见那宫婢马上答话道:“是皇后娘娘,昨夜内室一宿都没有灭烛,本不是清香姑娘值宿的,但她却在里面一夜都没有出来,奴婢不敢马虎,一直候在外面,时而能听到屋中有人说话,娘娘应该是一夜未睡。”
宫婢说完此话,就垂头不语了。
李肃静待了一会儿才问:“你出来的时候,皇后在做什么?”
宫婢:“娘娘知道奴婢在外面守了一宿就让奴婢回去休息了,奴婢离开的时候娘娘正在洗漱。”
李肃:“没有入睡而是在海洗漱吗?”
“是,至少奴婢出来前,娘娘没有入睡,看清香姑娘给娘娘准备的衣物也不是入睡要穿的。”
李肃把笔一掷:“一副赤胆忠心也不是用到了哪去,这时候不知劝着点了。”
宫婢一时没明白皇上所说是谁,只诺诺地跪在地上听候差遣。
李肃:“你下去吧,以后若再有什么事直接过来禀报。”
宫婢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皇后娘娘得罪了皇上,皇上不仅下了娘娘的脸面还不让她看望公主,所以这次前来心里是打着怵的,怕没摸准皇上的脉,不求落好,就怕受牵连。
如今看来,她是禀报对了,皇家也是要过日子的,既然是过日子,两口子哪有不抖嘴吵架的,只要不伤了根本人家就还是一家子。再者皇后可是一直享受着皇上的独宠,一后宫的美人都看不上眼,想来是太过中意皇后,哪是说散就能散的。
宫婢出了屋,唐九走在她后面,她想着与大总管寒暄两句再告别,就听唐九道:“元尊殿那里,凡是从咱们圣康殿里拨出去的,都算作是姑娘的人,咱们圣上说,娘娘不喜欢嬷嬷在跟前行走,所有圣上才派了你们过去,这次做得很好。主子们的事自然不是咱们能揣测掺合的,只要像今日这样做好自己的事,不淌祸水,福运自来。”
说着唐九拿出银子:“这是皇上赏的,皇上说了,只赏你一人,若是元尊殿里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是皇上亲赐的。”
宫婢受宠若惊,接了赏银一通感恩道谢,唐九听她谢完恩后道:“把今日事也与她们说说,大家一起听圣上令,效忠圣上,咱们就都能有好日子,你说是吧。”
“是,公公说的对,奴婢回去知道该怎么做。”
“嗯,那我就放心了,姑娘快去吧。”
宫婢揣着赏银,心下明白,这是皇上再告诉她们这些元尊殿内侍候的,不可轻看了娘娘,要与往常无差地精心着与娘娘有关的事。
虽说这次是自己赶上了值夜,自己决定来禀报,自己得了赏银,但回去也不能藏私,要把这事说与从圣康殿出来的大伙听,不为别的,真要出了松懈之人,皇上怪罪下来,她们一个都跑不了,唐总管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自然也是圣上的意思。
“跟她说了?”李肃问着回来的唐九。
唐九回复:“都说了,她是个明白人,该是听懂了。”
李肃点点头,不再理唐九则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一夜未睡吗,就她现在这个体质,经得住吗。清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是最护主的吗,就那么陪了一夜干看着也不知劝劝,还有王承柔,不过是派了人在华昭宫拦门,就这点事至于她一夜不睡。
再深想一下,李肃也就明白了,能刺激到王承柔一夜未眠,肯定不是因为暂时见不到孩子,而是那孩子太听他的话,主动选择了不见她母后。王承柔这是伤心了。
她可以为了那个孩子伤心难过到睡不着,而自己明明捱了她的一巴掌,本该生气的是他,但知道她在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后,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不止担心,他开始心疼上了。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了,就算要让她们母女离心,也不该下如此猛药,还是应该慢慢来的,毕竟他知道王承柔对那个孩子有多在意。
这样想了一会儿,李肃又觉得自己贱得慌,被打的是他,他还不能生气了,生了气罚了她,反过来却让自己更不舒服。他的气没有来消,也没有人来哄他,生着闷气还要替罪魁祸首着想。
他不让她见张安眠,并不是最终的目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她低个头,都不用来认罪,只要哄一哄他,服个软主动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个话,他就会立马撤了禁令,让她们母女相见。
如今看来,这一招似乎用得狠了些,张安眠管他叫父皇这个事本来就够王承柔受的,如今一道只限制她自己的禁令,让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的女儿不仅认他做了父皇,还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无声地谴责了她这个娘亲。
想来这双重的打击才是她失眠睡不着的原因吧,李肃忍住现在就撤下禁令的冲动,总不能朝令昔改,他再等等看。
这样想着,李肃重新拿起笔来,集中了好几次精神才投入到政务中去,把心里的那点担心与不舒服硬压了下去。
第二日不等元尊殿的宫人来报,唐九主动寻过去,正好与要来圣康殿的昨日那个宫婢碰上,他问:“昨夜又没睡?”
宫婢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点了点头,在进入主殿前她还问唐九:“公公,奴婢们真的劝了,您也知道,娘娘从来拿我们当不存在的人,清心清香那两位姑娘劝了都不管用,咱们更是说不上话,说多了反而惹得娘娘不快,怕是更加影响心情影响睡眠。”
唐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怕皇上怪责她们侍候不利,这恐怕也是明明其她人都知道她昨日得了赏钱,但今天还是让她来禀报的原因吧,怕被皇上责罚。君恩难测,昨日是赏钱今日就不知是什么了。
唐九比她看得透,劝慰道:“不用担心,皇上明白你们在娘娘那个有多难做,只要细心侍候,别漏了娘娘的任何消息,及时禀报,你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其它的不用管。”
宫婢听了唐九的话,心里有了点谱,她进入内殿像昨日那样把情况又禀给了皇上。
李肃听她说完,这次没有马上让她离开,而是详细地问了很多,好在这宫婢提前有所准备,把所有细节都记了下来,无论圣上问什么,她都知道都能对答如流。
终于,皇上问完了,他道:“你下去吧。”
宫婢下去后,李肃又开始楞神,如这宫婢所报,也就是说前夜一宿未睡,昨天白日只小憩了一个时辰,然后到了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无眠。这次连清香都陪她耗不下去了,中途在殿中睡了过去。
反倒是得了他命令圣康殿的奴婢们不敢掉以轻心,轮班盯着王承柔,知道了她又一宿未睡的情况。
李肃这一下子,心里已到了底线,再压不下去,这么下去人不是要废了,当年他在战场的时候,就又这样被熬死的人。年轻的战士都会出问题,王承柔这几年来活在深闺,加之生完孩子体质大不如前,恐怕熬不了几夜人就要废了。
李肃赌不起这个气,他若真生她的气,早就下令惩戒王承柔了,如今这样拐弯末角暗戳戳地罚她,还不是下不去这个手,还不是只想她服个软。
可现在,他连赌个气都要赌不起,因为比起王承柔,他比她自己更在乎她的身体。
可李肃还是不甘心,他在想,能用什么方法,既可以达到他的目的,又能让她明白过来,不再沉在伤心中。
无论后面他会想出什么样的方法,那自然是不能再拿张安眠做筏子,李肃叹口气,他唤唐九:“你亲自去趟华昭宫,把人撤回来,告诉公主她母后身体不舒服,然后去趟元尊殿,告诉皇后,朕解了她的禁足。但是她这次错的离谱,改罚她,取消每月出宫的机会。宣朕口谕,去吧。等等,皇后少眠,就不要让她繁文缛节地接旨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马上去办。”唐九领了命而去。
唐九按圣上所言,先去了华昭宫,然后急急忙忙就往元尊殿奔去,清香听到他来了,心里一紧,忙看向娘娘。
王承柔脸色并不好看,睡不着令她的精神很差,但唐九既然亲自过来,至少是带了皇上的口谕,她得去接旨。这厢刚要起身,就听唐九在门外道:“娘娘不用出屋,奴婢传圣上口谕,娘娘在屋内接旨就可。圣上言,念公主年幼不能离了母亲,因此华昭宫的禁令即刻解除,改为取消圣上曾允诺的每月出宫机会,钦此。”
王承柔手还扶在清香手臂上,以要起身的姿态听完了屋外唐九宣读的圣上口谕,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扯开嗓子道:“娘娘知道了,唐公公请回吧。”
“是,奴婢告退。”
王承柔之所以让清香替她说话,是因为两日以来的缺眠,她的确是感到身子疲乏,连说话都需要耗费不少体力,所以也就懒得说了。
听到唐九所宣旨意,王承柔一时没什么想法,只觉多想哪怕一点儿,脑袋里就嗡嗡地。
也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禀:“娘娘,公主来了。”
随着这声禀报,王承柔还听到眠眠的声音:“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是被孩儿气得生病了吗?”
那甜甜的嗓音,不是她乖巧听话的女儿又是谁,王承柔看到眠眠已冲到她榻前,她一下子心就软了,紧接着身子也软了,撂倒在床榻上,任女儿握着她的手。
她把握住眠眠的手道:“怎么可能,母后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母后担心你都来不及。以后不要再去爬高,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她们互相问候,互相安慰,决口不提皇上,以及那日发生的其它事。但王承柔确实是在张安眠探望了她后,就开始感到困倦,想要睡觉了。
自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真的记仇,不原谅她,她在李肃解了禁令后第一时间跑了来,王承柔就把之前眠眠伤她的事忘掉了。这个事被她揭了过去后,自然一直崩着的身体就泄了劲,她开始感到困顿,在眠眠走后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李肃得了这一消息,在心里想,瞧这点出息,完全被个孩子拿捏住了,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不也被王承柔拿捏着。
李肃憋屈也好,生气也罢,都在听到王承柔终于能安心睡着后,阴霾散尽,心情放晴了。
王承柔这一睡就睡了一天,清香这两天也缺觉,见娘娘终于能合眼了,她也去不住去睡了会儿,都是清心在一旁侍候着。
“娘娘,醒了?要不要喝水?”清心看着已睁开眼,却一动不动的皇后娘娘问。
王承柔有些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又是在哪里。一点点的,她想起来了,她在元尊殿,眠眠刚来看过她,然后她困极了睡了过去。
她感到嗓子眼里是苦的,支起身子就着清心的手把水喝了。喝完她问:“什么时辰了?”
清心告诉她后,王承柔惊讶,她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不会短,但也没想到是这样长。
水喝下后,人精神了些,她想起李肃让唐九所宣的口谕,他废了答应她的一月一次的出宫机会。
如今的王承柔对李肃的了解比以前多了一些,透彻了一些,她好像有些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与目的。
这是看她睡不着,解了她见眠眠的禁令,但又心有不甘,还记着她那一巴掌的仇,打算让她去求他。
王承柔坐了起来,她确实是不能失去每月出宫的机会,她那日冲动了,应该把他所做看在眼里心中,然后向他道谢,谢他救了眠眠,像真的相信了他一样。
现在这样,一巴掌打下去,虽然发泄了怒气,但也没有多解恨,他又不会改变,永远只会那些腹黑多心计的手段,做为权谋家这样可能很好,但平常相处,这样的人真的不合适。
王承柔甚至从以前觉得李肃这样是强大的表现,但现在很是鄙夷,李肃的心思,像藏在暗渠里的脏污,剖到阳光下,只会令人作呕。
王承柔下了榻,问了清心一句清香去了哪里,听到她说睡去了,她点点头,那丫头这两日也是辛苦。
清心唤了人进来,一起帮着服侍娘娘,在这期间,王承柔全程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但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事儿,心思根本没在这里。
若是清香在就看得出来,娘娘的眼神在整个梳妆的过程中是空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