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空的军队经历了三天的奔袭,终于过了大江。追击他们的人并不尽心,一度让张宪空怀疑李肃另有阴谋,但显然没有,他们顺利地过了江,进军云京时,这些地区已被清理了一遍,如今自然盘踞在此。
张老夫人被李肃射中两箭,路上虽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情况十分凶险。一路上张宪空要带领大军,有些照顾不过来,好在弟弟妹妹已长大,可以看护着母亲。
这一次张宪空见到弟弟与妹妹,也是吃了一惊,三年而已,但对于长身体的少年少女来说,变化实在是太大,感觉他们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至于他马背上的那个孩子,倒是有的说,这孩子存生欲极强,性格顽强,张宪空不知是王承柔教的好还是他性格使然。
总之,在这一波风波里,这孩子活了下来,还执意留在了张老夫人那里,说这是他的祖母,他要守着祖母。
张宪空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与母亲攀上这层关系的,但看着弟弟妹妹对他熟悉的样子,想来不是小孩子为了生存而胡说。于是他就把这个孩子留在了母亲的马车上。
在大江之南最边上的县城平嘉城,刚一安顿下来,张宪空就急着去探望了母亲。
他一进屋,就见一小孩偎在母亲旁边,嘴里念叨着:“祖母,你别伤心别难过,以后我会代替眠眠照顾你的。”
就见他母亲明明一支胳膊不得劲,却用无事的那边搂了这孩子一下:“尚儿乖,祖母只是想眠眠了,若是我当时不放开她,”
“祖母不要这样想,眠眠妹妹知道祖母是疼她的,您差点为了救她而丢了性命,您是尚儿心目中最好的祖母。”
张老夫人眼泪下来了,嘴里一个劲儿的说他“乖”。
站在门外的张宪空可以肯定了,这孩子决不是被王承柔教成这样的,实则天性使然。他继而想到,这样的品性,如果一直跟在眠眠身边长大,若是真把眠眠当妹妹当亲人还好说,若说起了攀比之心,从而生了异心,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当然,他现在想这个问题已没有必要,眠眠终是留在了那边,什么时候得见尚未可知,比起担心她与什么样的人一起长大,不如担心她在那边的生活。
张宪空迈入屋中,先是给母亲请罪。张老夫人哪肯让儿子长跪,叫他赶紧起来。母子俩个,叙了些话,张老夫人特意提到宋卫。
她说:“你不要怪你义父,他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帮你。当时那种情况,我当然也想把她们娘俩救下来带过来,但现实不允许,若不是身中这两箭,娘亲是一定会跳下去追眠眠的。可也多亏了这两箭,让我明白当时我有多冲动,差点误了你的大事,多亏了你义父,他是真的为了你好。”
张宪空点头道:“母亲好好养伤不用为此事担心,义父一直都是帮着我的,儿子知道的。”
张老夫人点点头,身边一直偎着尚儿,尚儿不言不语,乖巧地听他们说话,他虽然并不是全部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些事是懂了的。
在清心选择抱眠眠而不抱他时,在清心抱着眠眠遇到劫持被解救时,他也身处在落马的危险中,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与熟悉的清心都没有救他,而是全部都把援手伸向了眠眠。
尚儿听到过容静居的下人们议论他的出身,他隐约明白自己不是娘亲亲生的,但他一直没当回事,娘亲对他好,眠眠与他一起长大,虽不叫他哥哥,总与他争大小,但却是拿他当亲人的,他知道。
可这一番劫难,让他明白了何为亲生,何为领养。五岁的尚儿第一次有了不忿,有了不安,他发现他与眠眠截然不同,他身后什么倚靠都没有。
他想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像眠眠那么理直气壮,因为他本无父无母,无人会无条件地给他撑腰。
而眼前这个把他任意放在马背上的男人,显然不会因为他曾做为眠眠兄长这件事就会接受他,像娘亲那样养他。所以,他能指望的,只有床上这个受伤的,他叫过一段时间祖母的“祖母”。
这样想着,尚儿握着张老夫人的手在收紧。这引起了张老夫人的注意,她忽然想到这个孩子的事还没有与儿子说过。
张老夫人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以前就挺好,他对眠眠好,有个哥哥样儿,在张府也知书达理,很少调皮。祖父祖母小叔小姑的,都是随着眠眠叫的,一番相处下来,虽不及亲生孙女在情感上付出的多,但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尤其现在,眠眠丢了,这个孩子能让她想起以前与眠眠在一起的时光,还是有些慰籍在的。
她想着,拍了拍尚儿的手,对张宪空道:“这孩子是王承柔一直养在容静居的,是当亲生儿子养的,从小吃穿用度都与眠眠无差。是个好孩子,我与你父亲,”
说到这里,张老夫人顿了一下,自她与儿子相见以来,无论是过江的路上,还是现在,都没有人提到他父亲。就算是在说尚儿的事带了这么一句,也只是带了过去,她接着说:“也拿他当半个孙儿看待。如今他既跟着来了,就是缘分,你看着好好安置吧。”
张宪空正想开口,就听那孩子道:“祖母,我不要离开您,尚儿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您生气不调皮捣蛋,您别不要我。”说着还流了泪,呜呜地哭着。
张老夫人一下子心疼了,她看了张宪空一眼后,哄道:“祖母怎会不要你,你还小你不懂,祖母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你跟我一老太太身边能有什么将来,才开蒙没多久,你要读书学武,要长本事,这些都不是祖母能给你的,快别哭了。”
“不,我不要。我已经没有娘亲与妹妹了,我只剩下祖母了。”尚儿脸上挂着泪珠,还在坚持。
张宪空看着这一幕,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来这么多的眼泪,你在我马背上不是很能忍吗,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尚儿听此话后,止了哭声。张宪空又说:“你既是承承的儿子,眠眠的哥哥,那我也可以认下你。但是,你要知道,这个选择得你自己来做。”
“留在这里,做我的义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会经历很多前番那样的处境,以前你过的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恐再不会有,若是选择离开这里,我会给你找个宅子,一众奴仆,你在那里过富足安逸的日子,不会比你在容静居里过得差。还会给你请教书的先生,读书练武随你选择,总之,只要是你想学的,都会供给你。”
张宪空对着尚儿一口气说完,然后,等着他的反应。
尚儿几乎没怎么想就道:“我要祖母,我不出去。”
张宪空:“好,你祖母康复前你先留在这里,待她老人家好了,你搬去我那里,我张家的孩子,不能不会武功,那日看你连个马鞍都快要抓不牢,这怎么行,力气还是小了。”
张宪空见他点头,还算听话,他离开前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孩童的小小心思里,隐隐觉得这是对他有利的一项,于是无比郑重地答出他的名字:“王尚。”
“王尚?你姓王,谁给你起的名字?”
王尚:“我娘亲。”
张宪空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最终,他上手摸了一下王尚的头顶,道:“好好照顾你祖母。”
“宪儿,”张老夫人叫住欲转头离开的儿子,“你父亲的牌位我带了来,他怎么死的你该知道。”
张宪空握紧拳头:“儿子知道,儿子会做安排的。”
张老夫人点点头,此话题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提,除非张宪空以后还会发生意气用事的时候,她会再拿此事来警醒他。
王尚规规矩矩地给离去的张宪空行礼后,转头又偎回张老夫人身前,张老夫人微叹,看来是吓着了,以前这孩子不是这样安静的性格,很是外露活泼的。
她确实想对了一点,王尚是被吓到了,但他也成长了。他偎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因为他的不安感,让他做出这种讨好张老夫人的行为。他的心里已经开始设想,以后到了那个男人的院中,他也要讨好他。
王尚刻意地收起以前对娘亲对妹妹,甚至是对清心清香那样的真情,从此戴上了面具,要在这个没有一个亲人的地方,图谋生活。
远在大江另一边的云京城的皇宫里,几日前,孙世带来的消息令王承柔坐立不安。当日,她等了一夜都没有等来李肃,就这样过了几日,李肃还是没有踏进元尊殿一步,反倒是又去了一趟华昭宫。
这一趟李肃离开后,虽然没招太医,却是让人给华昭宫送了药。
王承柔询问孙世未果,又派人多方打听,皆打听不来华昭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药又是什么药。
眠眠现今的情况以及赵陆的情况,都是压在王承柔心上的大山,令她寝食难安,她终于决定向李肃低头,哪怕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还是主动地让孙世去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