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张宪空望着出现在迎亲队伍前的一群人,站在最前面最显眼的是着一身红的李肃。

李肃穿的不是锦缎,是棉制练功服,只是颜色与新郎服一模一样,就连手绑带与脚绑带都是同样的红色。他虽穿的不是新郎服,但在今天这个日子里,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挡在别人的迎亲队伍前,着实恶劣可恶。

张宪空先是眼睛一眯,然后怒视李肃。与他相反的是,李肃却是笑着的,只是笑里带着邪气,恶意满满的。

王承柔把轿子侧盖撩开,问向外面:“清心清香,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停下?”

一时没人回她,王承柔刚要再问,清香道:“姑娘莫急,前面在处理了,”

“到底何事?!”王承柔提高了声音。

她刚问完,就听队伍前面传来张宪空的声音:“小公爷,这是做何?”

王承柔闻言,心脏直往下坠,是李肃来了。

她想到,他一直在说会让她后悔,到底是怎样的后悔,她听后也没有去做猜想,因为她猜不到。李肃手段那么多,人偏执又疯狂,去提前料想他会怎样做这件事,王承柔上一世做过,没有一次预判对。

所以,这一世王承柔不会去揣度、预判李肃,她也揣度预判不了,但现在他出手了,王承柔只能紧张地防御抵挡,见招拆招。

李肃没说话,他身后其中一人倒是替他说了:“张副指挥,哦,不对,你现在不是副指挥了,你被兵马司赶了出去。张公子,小公爷这不是看最近云京城内议论纷纷,皆说王二姑娘对不住他,他怕这种传言会影响今日来客,所以,我们一片好心,特来给你撑场子的。”

说话的是高泽鸿,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李肃一派里坚定的追随者。张宪空放眼望去,除了高泽鸿,剩下李肃身后的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他在兵马司任职的那段经历,足够他认识这些人了,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公子们。

张宪空就这么一扫,发现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很怪,没有一个人身着符合身份的制式服装,全都是棉布质地,普通大众到走在街上与百姓无二。显然他们是在有意的淡化身份,他们要做什么?

朗朗乾坤,只是换身衣服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张宪宽道:““诸位若是来讨喜酒的,张某自是欢迎,请移步前方张府。”

李肃揉了揉手腕,拽了一下那里的绑带,把它们拉得更紧了一些,然后,他朝身后一挥手,高声道:“都听到了吧,各位,随我与张公子去讨杯喜酒喝去。”

众公子随着李肃的招呼,终于让出了一条道出来。李肃今日此举,不仅成全了他要行之事,还让他筛出了忠诚者。

目前的朝中局面,怎么看对李家都是不利的,首先是老丞相退下首辅之位,李肃却还未入阁,加上丞相重病是真,而首辅之位悬而未决,还有皇上在保帝侯府的婚事上,站在了侯府一边,足已说明保帝侯的家财成为了皇上的助力。

怎么看,在这一局上,李家与皇族,都是皇上占了上风。如此情况下,还能与李肃来挡迎亲队伍的这些权,。贵公子,他们身后的家族自然是坚定地站固国公府,站未来首辅、站阁臣之势力。

今日之举,并非李肃一时意气冲动,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行的一举两得之法。

就在李肃话音刚落之际,落在后面的王亭真赶了上来。大禹婚俗,“亲不送亲”,王亭真是王承柔的亲哥哥,按例儿是不能送亲的。所以,他是等到迎接队伍走出两条街后,才开始慢悠悠地从后面跟上。

让他惊讶的是,自己这个马速,竟然追上了送亲队伍。这肯定是出了问题,跟近一看果然是出岔子了。

王亭真先是去关注新娘子,看到王承柔的丫环在低身与她说着什么,王亭真快步过去,站在轿外道:“承承,别慌,哥哥来了。有我与宪空在,不会有事的,李肃再霸道狂妄,这也是天子脚下,岂容他胡来。我看前面也散了,他应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借讨杯喜酒来捣点乱的,不会出大事的。”

说着他又朝前面望了一眼,见李肃带来的人确实散到了两边,队伍要开始重新行起来了。

“有老例儿在,我不好往前面去,我还在后面跟着,我跟近一些,随时关注。”

王承柔却道:“哥哥,你不要跟着了,你马上回家去,把此事告诉父亲,让他提前做准备,最好是进宫一趟,跟皇上禀了此事才好,以防万一。李肃,我只是在轿中听他言,就觉他与往日言语不大一样。他这样,我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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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亭真稍想了一下,答应道:“好,我回去找父亲说。”

王承柔:“哥哥,你要动作快一些,你与父亲说清楚现在的局面,不要让他过来,他来了也没有用,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他对李肃没有约束与震慑力,李肃不怕的。”

王亭真:“我明白,我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王亭真刚走,送亲队伍就开始动了,王承柔重新在轿中坐好,她刚才急的差点就掀了盖头。此刻王承柔虽安稳地坐着,但心里极度忐忑,慌成一片,怎么想都应该主动做点什么,希望李肃真如哥哥所言,只是在赌一口气,希望父亲能来得及进宫面圣,得一旨意。

王承柔就是在这种心情下,等到了轿子停下,停在了张府门前。本来李肃他们拦住路的地方离张府就不远,一条街的长度,可王承柔却觉这段路走了好久。

“来了来了!”张府门前迎亲的众人高声叫嚷起来,接着一挂爆竹响了起来。

王承柔听着外面好生热闹,不仅有鞭炮声,还有大人小孩子的说笑声,本来这些声音都该是让新人心生欢喜的,但王承柔却听不进去,她竖着耳朵,只盯着一个声音,一个从上一世开始,对她来说毛骨悚然般存在的声音。

待“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慢慢地小孩笑闹的声音也没了,外面一时变得安静起来。王承柔知道,这是喜婆该掀轿盖了。

李肃在花轿停下后,他的目光就没离开那里,他做的那个成亲的梦里,就没有花轿的部分。这样想着,就见两名喜婆一同上前,掀起了轿子的大盖。

喜婆嘴上说着吉利话:“新娘出轿,吉祥如意,新娘迈步,万事顺意。”

只见一双手先伸了出来,半截露在外面,半截被宽袖挡盖住。莹白的指甲未涂蔻丹,却十分光泽透着干净。李肃从不知自己的眼神如此地好,连这点小细节都能被他注意到。

其中一位喜婆,帮着新娘摆弄好身下裙摆,并在新娘出轿后,把大盖重新盖上,这也是婚俗上的讲究。另一位喜婆,把喜秤递到新娘子的手上,而自己则握着中间位置,把她带往新郎所站之处。

张宪空此时,本该所有心神都在王承柔身上,但他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余力来警惕着周围。甚至在喜婆把喜秤的另一端递到他手上时,他余光瞥向的是李肃。

李肃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在回想,为什么这一幕会令他觉得眼熟呢?忽然想到,是在采花节上,他二人赢了游戏,就是这样牵着那个代表着胜利的花环,去到太后面前要奖赏的。

从刚才看到王承柔下轿,不,从他等在街中央看到从远处过来的那顶花轿时开始,李肃的心里就开始生刺,一点点地扎着,一点点地疼。

而这时,这份疼里还加杂了后悔,后悔采花节上没有出手干涉,阻挡王承柔与张宪空的相识,制止他们的接触。

李肃任心脏位置疼着,慢慢地收起这份后悔,后悔的事他从来不干,事已至此,图谋以后才是正道。

只是待他见到,张宪空握着喜秤的手越来越靠后,慢慢的他干脆撤掉喜秤,直接握住了王承柔的手时,一直被李肃压制的,对王承柔的独占欲开始疯狂地叫嚣。

他紧咬牙关,狠力握拳,脸上还是一派平淡,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若是让人直面,恐会觉得寒彻心骨。

李肃当然要忍,他就连拦住送亲队伍都找了个说得出去的借口,因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以暗着欺侮张宪空,却不能明着对新娘新郎做什么。

李肃一边忍耐一边劝着自己,莫急,待进到府内,他就可以不用忍了。

他身旁的高泽鸿碰了李肃一下:“进吗?”

李肃没说话,提步朝张府大门而去。高泽鸿看了眼一声不吭地跟在李肃身后的管青山,嘴里“啧”了一下,心里叹道,李别雨啊,李别雨,你竟在情,。爱一事上也有了要争第一的执念。

本来以为今日来的人不会多,张府内并没有把准备好的桌席都摆上。这一时见到很多年轻宾客们涌进来,张老爷忙招呼人把以前备下的桌席按原先的位置摆好。

好在,侯府拨了很多下人来张府帮忙,一时倒也不乱,有条不紊地把桌席装好摆上。

张宪空把王承柔一路送到后院新房,把她安置在喜床上后,他蹲下握着她双手安抚道:“好事多磨,等我回来,我去把爹娘带过来,不必去到前厅,我们在开席前,在这里把堂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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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宪空松开王承柔的手,站起来欲转身而去,但王承柔马上站起,一把拉住他,把自己扑投到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处坚定地道:“把盖头掀了再走!现在就掀。”

张宪空一楞,但他紧紧回抱了王承柔一下后,伸出手去,一把掀了她头上的喜盖。

一双含着水汽的眼摄入张宪空的眼中,她在强忍慌张,他知道。这都怪他,怪他没本事,没权势,如今身处低洼,竟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了,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婚仪。终是他不配了!

承承啊,再给我些时间吧,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再经历这样的屈辱,我发誓。张宪空在心里默默地发着誓,没想到成亲时刻,他给她的不是一生牵手永不分开的承诺,而是这个。

张宪空放下手中的红盖头,被她美艳娇媚到极点的样貌与气度慑住,一双眼不知该往哪里看,不敢看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而失态,会傻盯着她看,会脸红到冒热气……

他只最后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去了,马上回来。”

王承柔:“嗯。”

张府前院,满满地摆了八张大桌,李肃坐在正中,那一身红更显眼了。张家老爷、管家,与侯府过来的下人,都忍不住看向他,眼带紧张与顾虑。

终于,张宪空从后院回来,他先是对大家一桌桌道谢,竟在其中一桌见到了赵陆公子与五王。

这是张宪空没有想到的,这场婚宴,一部分人慑于固国公府根本不敢来,另一部分就是李肃那一派的,此时正围着他占了好几桌。

难得在这种情况下,赵公子与五王殿下遵守当日的口头邀约,竟都来了。与这二人的道谢,张宪空是真诚的,连他在兵马司的那些朋友都怕得罪固国公府而没有人来,而这两位,只是一面之缘,随口相约,随口答应,竟可做到允诺而来,当真难得。

张宪空郑重其事地冲着二人鞠了一躬,不用明说,一切都在这一礼上了。

赵陆与五王送上贺礼,每人说了一句祝贺之言。本该是正常之事,此时在李肃那几桌人的衬托下,竟显得特别起来。

从这桌离开,张宪空继续说着场面话,然后他走到父亲面前,吩咐下人做开席的准备。离他最近的张进,惊讶地看着儿子,不拜堂了吗,怎么要先开席?

张宪空看了父亲一眼,张进什么都没问,正欲跟着张宪空离开,就听院中有人站起来道:“张老爷,张公子,席不急着吃,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堂还没拜呢。”

说话的正是李肃,他边说边朝张进与张宪空这边走来。

李肃站定在张宪空父子面前:“怎么?婚仪进行到拜堂这一步,是最热闹隆重的,大伙都想凑下热闹呢。”

张宪空:“小公爷也看到了,张某娶王姑娘属实是高攀,我家院小屋矮,这么多客人恐连后院都进不去,大家心意到了就好。”

“院子小没地方,确实是问题,这样,就几个跟过去看看,也不用大家都过去。”

李肃说着,一改漫不经心的语调,忽然厉声道:“来人!都过来沾沾这份喜气。”

话音一闭,李肃忽然出手朝张进袭去,打了张宪空一个措手不及,他有提防李肃会对自己出手,但没想到,他会偷袭父亲。张宪空不能躲,堪堪替父亲接了这一掌。

与此同时,整个张府的前院忽然多出很多人,他们皆做蒙面打扮,一时所有客人都被包围在了前院。

这里面除了两三桌是真正来喝喜酒的,剩下几桌,都是李肃带来的人,他们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都悠哉地坐着看戏,并没有因忽然出现的这些蒙面人而感到惊慌。

几个蒙面人,接过李肃的一掌,一齐对付张宪空,论他武功再高也不敌众人,被制住了手脚,然后被李肃一个眼神,蒙面人给他上了枷具,把张宪空的手脚控制了起来,任他不能再动。

赵陆看到这种结果,整个人惊讶地站了起来,他看不清李肃与张宪空那里的具体情况,内心只道,这就是一直以来扰乱云京的匪患吗,猖獗到这种地步的吗,在人家大婚的日子,竟如此对待新郎。

他这才刚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五王拉了回来,五王低声对他言:“别动,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的,静观其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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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赵陆的惊讶又送给了五王,这孩子什么时候说话这样有威慑力,竟真让他一时不敢再动,内心觉得按他说的做准没错。

制住了张宪空,剩下的张进、管家以及侯府的人,根本不用费力,也都全部被蒙面人控制住了。

李肃根本没朝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张宪空那里看上一眼,他抬步就朝后院而去。

后院很静,后院很小,走了没一会儿,李肃就看见一间新房出现在眼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这破屋子怎么能跟直松堂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脑中出现了另一个画面,不是他梦到的与王承柔成亲的那个梦中内容,但却与那个梦像是一个梦一样。

画面中,一顶花轿停在了固国公府门前,也是两个喜婆,把新娘子搀了出来,而门口并没有等在那里的新郎。

李肃心里知道新郎是谁,新郎在哪。果然,随着脑内画面的转移,李肃看到了自己,站在大堂前的自己。

大禹婚俗,新郎可以去大门口接新娘,也可以在厅堂门口接,而在这个画面里,李肃天经地义地觉得,自己在厅堂接他的新娘就足够了。

他手上接过喜婆递上来的喜秤的一端,而另一端,与今日他在张府门前所见一模一样,莹白的手指与指甲,透亮到让人心里都跟着干净起来。

而李肃这时的心情是,尚算满意。他要娶的这个姑娘,不仅脸长得漂亮,手指也好看,是个可以用来布局又可以拿来观赏与把玩的完美棋子。

李肃脑中的画面消失了,他重新迈步,但心里却有疑惑,刚刚出现在脑中的画面与心情,到底从何而来?像是那个成亲之梦的一部分,但他明明对那个梦记得很清楚,他并没有梦到过这一段。

如果不是梦,那又是什么呢?那画面与感觉都好真实,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李肃看着近在眼前的屋门,压下心里的这份疑惑,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发生的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清心与清香在见到李肃后,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被两位同在新房的喜婆以掌劈晕,并把她们架好,不让她们倒地发生声音。

做好这一切后,两位喜婆一人一个,把清香与清心扛出了新房。李肃在她们走后,来到门后,双手把门关上。

屋门发出声响,王承柔坐在喜床上问:“谁进来了吗?”

竟没有人回答她,她声音有些颤:“清心清香,说话,喜婆在吗,说话!”

还是没声,也就是在这时,王承柔身上汗毛乍起,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向她袭来。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她动作很快,一把掀掉了红盖头。

四目相对,同时伸到她眼前的,还有李肃的手。他晚了一步,盖头被王承柔自己掀掉了。

王承柔向四周看过去,屋内除了李肃,谁都没在,他可真是好本事,前世今生,李肃总是能办出出乎她意料的事,而且他总能事事如意。

若说她扳倒他的最大的一局,该是上一世她选择了死亡。她能想到,在得知她的死讯后,李肃只会觉得她始终学不会听话,到最后还是忤逆了他。他会意外会愤怒,但决不会伤心愧疚。

就像现在,他闯入她的婚房,从来就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他只要他自己痛快了就行。

“就连这点小事也要跟我拧,不是我掀的盖头,也不会是张宪空。”李肃笑着对她说。

看着她紧张的如落水的鹌鹑,抖个不停,他道:“竟是怕成了这样,怎么还敢不听话,跟我对着干。”

她脸色刷白,美艳中带了一丝脆弱,这样的王承柔没有激起李肃的怜惜,反倒让他起了毁灭之心、破坏之欲。

李肃盯着她看的双目中,似有火苗在燃烧,他的眼红了。就在他想克制住情绪,离她远一些,怕把她吓晕时,他眼前有东西一闪。

李肃道:“用那个没用,只会伤到你自己。丢了吧。”

他说的是一根簪子,王承柔握在手中的一根簪子。李肃说完,就不再理她,朝屋正中的桌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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