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清香一路都闷不作声,内有心事。怀揣着这份心事,她们回到了冼尘殿。

走到中庭院的时候,含喜见走在前面的贵妃娘娘迈步很是奇怪,她不走直线,一会儿朝左边走去,一会儿又紧挨着右边,好像这段路被设了陷阱,有些地方踩不得。

含喜忽然想起,今日出门时,娘娘走到这里时也是这个样子。一向谨小慎微的含喜,此时忍不住朝旁边的清香看了一眼。

清香姐姐也在盯着娘娘看,眼中意味有些复杂,像是心疼又像是哀愁,但并无疑惑。

含喜收回目光,眼中的疑惑更重了。她来冼尘殿不到一个月,今日还是娘娘第一次踏出院子,她并不知道以前娘娘走到这里时是不是也这样。

含喜看的没错,清香见娘娘如此迈步,心里确实是心疼且伤心的。一个月前娘娘以大将军早晚要回云京封官进爵为由,要她学为人宗妇的持家本领,把她支到了正仪司去学习。

清香本是不愿的,因为那时王夫人病重的消息频频报入宫中,清香心里多少清楚,王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原本是王夫人院里的,后被夫人指给了姑娘,她对王夫人本就有一份主仆情,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清香从论从哪一头论起,都该守在主子身边,祭奠夫人,抚慰娘娘。

但娘娘却在这个时候把她遣去了正仪司。清香拒绝过,但娘娘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在娘娘还是闺阁小姐时,清香就跟着她了,她对下人一直很好,尤其是对她与清心,外人都道王家小姐娇纵泼辣,但又有谁知,她对她们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

唯有这次遣她去正仪司,主子变了脸,竟是以命令的方式迫她去了。她在正仪司里闷头学东西,毕竟是丫环出身,虽也是高门大户家的丫环,甚至连皇宫都入了,但比起撑起一府的宗妇,她还差得远,自己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学。

清香学了进去,也适应了在正仪司的日子,直到皇上下令,急召她回冼尘殿……

尤记那日,那么急的旨意,令清香乱想了很多,她在正仪司不能出去的时候,已知王夫人去了,难道是娘娘伤心过度,身体出了问题?

一时清香的心乱了,不管不顾地马上回了冼尘殿,一时着急,没有注意到殿外殿中的异处,直到她走到中庭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清香被刺激地抖了一下。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双脚踩在血污中,慢慢地感受到鞋袜被浸湿的感觉。清香开始全身发抖,冼尘殿出事了,她们姑娘出事了。

清香腿软地走不了那么快了,她往前挪着,然后就见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惨状,如地狱一般的中庭里,石板路上的尸体堆不下了,新被打死的浑身是血的小太监被皇上私用的御卫军,随手扔到了草丛里,刚抽嫩芽青黄相交的小草,被血染成了一个颜色,只有触目的红。

更可怕的是,石板路上叠着的尸体,清香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是谁,被扔到草丛里的她也认了出来,是平安,他不过才十三四岁,进宫刚一年。

她知道新朝不是和平演艺而来,新帝手上沾了前朝皇族以及拥护前朝拥众的鲜血,但那些只是耳闻,如今见到真正的杀戮,清香要被吓疯了。

可她不能倒下,这中院的仗杀还在继续,并列的几个条凳上,被打的冼尘殿的奴婢,嘴皆被堵着,一片呜呜咽咽。

清香想问,娘娘呢?没有人能回答她。倒是皇上的一道声音提醒着她找到了娘娘。

这现场犹如地狱,皇上的声音也似来自地府一般:“你怵在那里做什么,把她给我带过来。”

清香这才看到,中院的一角多了把椅子,皇上坐在那里,而她们娘娘状似呆滞,跪伏在椅边地上,没及她再看清楚些,清香就被御卫军拖着带到了皇上那里。

御卫军手重,清香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动。她顾不得疼痛,恭敬且惊惧地向皇上行礼:“奴婢见过陛下,不知娘娘犯了何错,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没开口,瘫跪在一边的王承柔回到了现实,她在看到清香跪地玩命磕头,以及她身后站有两名御卫军后,一把扑过来,抱住了清香,随即马上回身对着皇上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的,她一直在正仪司,正仪司里是不能随意出来或是与外界联系的。”

皇上脸上竟浮出一抹微笑,阴厉中带着嘲讽:“你认为朕在知道了你整个计划后,会不明白你调她去正仪司是为了什么。”

“你既已知道,更该明白清香与此事无关,她真是完全被我骗了,被蒙在了鼓里。”

“朕怎么知道之前你们有没有串通,你是不是特意要把她撇出去。”

皇上与娘娘在说什么,清香听不懂。什么计划?娘娘计划了什么?

清香扶住娘娘:“娘娘,出了什么事?”

王承柔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清香怕的不是自己有事,而是不知娘娘因何触了皇上的逆鳞,令他天子一怒至如此,在处理完冼尘殿奴婢后会像处理他们一样降罪娘娘吗?

“她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来人。”

“皇上,清香不止是我的婢女,她还是大将军马上要过门的妻子,您不能动她。”

“大将军是朕之臣子,他最该服从的是朕,别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犯了错,就算是他,犯出此等错误,一样严惩不贷。”

御卫军得令欲上前抓人,王承柔阻拦不了,改扑到皇上脚下,舍弃尊严地抱着他的腿大声哀求:“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敢了!”

紧接着她把脸抵在他腿上,顺从的在上面蹭了两下,小声地道了一声:“夫君,承承真的悔了,饶我这一次吧。”

李肃闻言在她头顶抚了两下,像是在摸小猫小狗,见她抬起脸来迎合,她本就生得一双媚眼,此时被泪水浸的湿漉漉的,一声甜甜的夫君,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李肃忽然想发狠。

他一手捏住她的下颚,一手挥退了押着清香的御卫军。王承柔的下颚被他揉,。蹭的泛起了红痕,拇指抚在上面红成了一片。

他捏揉够了,问道:“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了。”

皇上又问:“下次还敢吗?”

王承柔:“没有下次了。”

“知道今后要怎么做了吗?”

“臣妾,”下颚忽然一痛,王承柔马上改口,“承承知道。”

清香全程看着贵妃娘娘小声地讨好着皇上,直到皇上终于撤了手,她不忍直视,把头撇到了一边。

此时中院里,连细碎的呜咽声都没有了,后来清香才知道,整个冼尘殿太监宫女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二人,全都被皇上当着贵妃的面仗杀了,一个没留,除了她。

一切皆因娘娘在回家奔丧的时候逃走了,而皇上运筹帷幄,早就知道了她的计划。虽人没有逃掉,但皇上憋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到了掀开盖子,一举粉碎了娘娘的逃跑计划时,他心底积压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而冼尘殿的奴婢们在最高权力者的雷霆震怒下,成为了那个出口。

这些奴婢除留下这一院子的血迹外,什么痕迹都再也寻不到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宫中出现过一样。

从处理尸体消灭血迹,到新的奴婢进驻,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表面看冼尘殿没有什么不同,但清香知道,一切都变了。

最直观的就是,从此娘娘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她把娘娘抱在怀中,最常听到她喃喃的是:“不,你错了,他这人心深着呢,他的怒气在知道我的计划时最为炽盛。待他抓我回来时,不仅早就不气了,心里甚至是愉悦的,是猫儿捉住老鼠后,正准备玩弄时的心情。看我费尽挣扎,却依然只能在他手心里任他揉,。搓,他不知有多惬意,怎么可能会生气呢。冼尘殿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做给我看的,都是对我的惩罚。”

忽然娘娘从她怀中挣了出来,举起两只手递到清香面前,滞滞地问她:“你闻到了吗,我手上都是血味,都是,洗不掉的,洗不掉的……”

每次娘娘这样,清香都要陪她闹一宿,到天大亮时,她才能清醒一点,慢慢地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清香也没有计数,只忽然有一天,娘娘就好了。她不再在深夜惊醒,不再说那些呆言滞语,开始如从前那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可今日,她把那么多的银钱都给了五皇子,清香心里惴惴,总觉得娘娘现在这样,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但这是真的正常吗?

至少眼前的这一点就很说明问题,娘娘走过整个中庭院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当日尸体堆积与血水漫浸的地方,清香眼中,心疼更甚。

晚饭过后,屋中只留清香一人侍候,王承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亲自去到柜前,从最

那箱子看上去颇沉,清香赶忙站起身来,帮着娘娘一起往外拉。

终于拖到门边,清香以为娘娘要打开箱子,不想听到娘娘说:“这只箱子里的东西是给你的嫁妆,我知道皇上赏了很多,但这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想着打开,我上了锁的,明天待你出宫的时候,我再把钥匙给你。”

清香与娘娘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她要出嫁,娘娘会给她东西,她当然想的到,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她看。于是不解问道:“为什么?”

王承柔对她一笑,这笑容清香太熟悉了,以前在王宅闺阁时,姑娘起了逗弄之心时,就会对她们这样笑。

果然,听娘娘道:“提前让你看到、知道了,多没意思啊,就当是给你留个惊喜。”

以前做姑娘时,她总这么逗清心清香,但这次不是,是不能让清香提前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如果让她看到里面有什么,以清香对自己的了解,她应该可以猜出,她要做什么了。她死意已决,在清香这个她最后的心里包袱放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

王承柔拍了拍箱子,然后站了起来:“行了,就放这吧,明天让人抬上你的车队。”

清香:“奴婢谢主子。”

王承柔拉着她的手:“今夜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不要叫娘娘主子的,你像我爹妈都在时,我还是王家小小姐时那样叫我。”

两人来到榻上坐好,听此话,清香有些伤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想到娘娘现在与皇上多有龌龊,身后还有一位撼不动的皇后,有些话清香不得不说:“姑娘既让我叫回姑娘,那清香就说些心里话,可好?”

王承柔笑笑:“好。”

清香:“说起来,姑娘与皇上相识、相知到十里红妆嫁给他,这整个过程我是全程看下来的,若说以前年轻气盛,也有吵闹,但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他还是让着您的时候多。”

笑容在王承柔的脸上消失。

清香看出来了,但她实在是不放心她的姑娘,她还得说:“您也看出来了,逃走是肯定行不通的,就像您劝五皇子时说的,您一辈子都要在这宫里讨生活,这是变不了的事实,那不如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开心一点。皇上的心里有您,您若是肯拿出在丞相府时与他相处的半分样子,皇上就会开心死了,他一开心,您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与其与皇后争,不如在皇上身上多下些功夫。”

王承柔实在不想与清香相处的最后一晚拿出来说这些,清香不懂,她与李肃是回不去了,其实一开始,他们也不是什么郎情妾意,都是她一厢情愿,他那么骄傲的人,换现在王承柔已能感受到他当年的不甘与怨气。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击飞镖圆,让球打在他身上,更不会跑过去查看,从此纠缠不清。

王承柔摇了摇头,正想换个话题,就听外面人报:“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