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本是来给明婧柔送首饰的,一见她的眼神,明婧柔便知不对,立刻找了个借口把春桃打发出去。
果然那人便道:“殿下让姑娘想办法在那位常用的信笺上印一个他的印信,要盖在最底下落款处。”
明婧柔道:“知道了。”
那人又说:“再过半月小的还会来送一批新的首饰让姑娘挑选,到时姑娘就把东西给小的,小的会帮姑娘拿出去。”
明婧柔点点头,这回连时间都给她定死了,她也不用去想能不能办得到了,反正到了时间就得交东西。
她从到这里来之后就再没见过萧玧,上次那次见面的机会也错过了,她只知萧玧让她做的事,却无法去当面问一问萧玧,他又要名单,又要印着萧珣印信的信笺到底是想做什么。
心下不由还是有些埋怨起萧玧,可终究她本就是为着他才来这里办事的,什么都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只能自己咽下,他的吩咐又岂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萧珣常用的信笺倒是易得,然而他的印信她却从不知放在哪里,如此贴身之物岂会轻易示人,有可能一同收在书斋,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只能慢慢去碰运气了,左不过要时常伴在萧珣左右侍候,总能等到他使用印信的时候。
明婧柔越想心里越有一股燥意上来,竟觉屋子里的热气熏得人发闷,便起身走到外面去透气。
天幕已然沉沉地压了下来,不知不觉便到了掌灯的时候,因今夜是上元节,承安王府便格外灯火通明些,连岁寒阁都挂上了各式不一的灯笼。
明婧柔抬头随意盯着廊下一盏花灯默默看着,心思放空什么都不再去想。
许久之后,春桃才上前来问:“姑娘,已经入夜了,要传饭吗?”
今日岁寒阁倒安静,只见华灯如昼,不闻人声喧嚣。
显见得是萧珣并没有在府上。
他素来从不会透露一两句自己的行踪,来去无影,而明婧柔也从不多嘴过问,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这个立场,这是他的家,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用膳的时候或是萧珣把她叫去,或是没什么响动,她也便在自己这里用饭,她从不主动逢迎相邀,而萧珣也随性而为,不会提前告知让她究竟在何处用膳。
就在明婧柔怔忪之际,春桃却又补上一句:“殿下好像不在,姑娘也不必等了。”
明婧柔先是失笑,而后竟又有些恼意,匆忙分辩道:“谁在等他?我只不过是看这花灯的式样新鲜罢了。”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姑娘怎么想的姑娘自己心里清楚便是,”春桃眨眨眼睛,一面吩咐人来传饭,一面同着明婧柔一块儿往里走,“要不要奴婢让人去把方才姑娘看的那盏灯给拿下来?”
明婧柔摇头:“不必了,挂着才好看。”
一时间饭菜已经呈了上来,琳琅满目摆了满满当当一桌,比平日的菜色还要更好些。
明婧柔一见到这么多吃的,便也把那些不痛快先丢开一边不管了,她一向有所忌口不吃炸物,今日也开了戒,只是也不敢多吃,怕毁了肌肤与身段,只略吃了一些过门香,里面各色薄肉炸得酥酥香香的,最后又喝了两碗鲜蛏萝卜丝羹,这才罢休。
汤羹暖暖的,很是落胃,明婧柔坐下消了一会儿食,才打了个哈欠,便也不强撑着,梳洗后便去睡了。
睡到迷迷糊糊时,仿佛听见有烟火爆竹的声响,光听声音就能想得到外头的夜空是如何的绚烂热闹,一过了今日,这年节就算过得差不多了,新的一年也就正经开始了。
明婧柔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像一只蚕蛹,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渐渐平息下去,她也彻底沉入梦乡之中去。
正睡得香甜之际,明婧柔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自己的被褥,她向来睡得警醒,又何况是在承安王府,一下便立即从梦中惊醒过来。
只来得及掩住被子再往身后看去,明婧柔便见到了坐在床沿边上的萧珣。
不知怎的,她原本还因睡梦中被吓醒而惊慌不定的心,在她见到来人之后几乎一瞬便落了地。
明婧柔撑起身子,捂住自己胸口轻轻拍着,声音中还带着些刚醒来的懵懂:“殿下怎么来了?”
萧珣一般都是把她叫过去,很少是来她这边的,东厢房虽算不得窄小,但与萧珣所居的正房还是没法去比。
萧珣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并没有多言。
明婧柔也习惯了他如此冷淡,便又直了直身子,问:“那殿下是要奴婢再过去吗?”
“不必,”萧珣略作思忖,道,“本王就歇在这里。”
她不知道,原本他本就是要把她叫出来的,可听春桃说她已经歇下了,竟一时心软,也没有再让春桃去叫醒她,而是自己来了这东厢房。
萧珣已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外面天寒地冻的,明婧柔进出也不方便。
可是这个理由,他却也懒得和明婧柔解释。
他自己心里清楚就成了。
明婧柔闻言抱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算是很听话地为萧珣空出了一个位置。
可萧珣却忽然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着明婧柔道:“给你看样东西。”
未几,他便从外面提来了一只兔子灯。
明婧柔这回终于从被窝里钻出来,眼见萧珣已经提着灯到了她面前,她便跪坐在床上连忙去接。
“殿下哪里来的?”明婧柔喜道。
岁寒阁的花灯她都看了,都是几个老样式,没有什么新奇的,若有这样的兔子花灯,她早就让人摘下来玩了。
萧珣把兔子灯提在手上,故意在明婧柔面前晃晃悠悠的,却不肯给她,看她双手捧着兔子灯,面上便起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浅笑。
“从宫里出来看见的,便带回来了。”
今夜沿街都挂满了灯笼,灯火明媚,街上都是熙熙攘攘出来赏灯的人,各摊贩前都是看灯买灯的人,其中又尤以兔子灯为最,许多人只指了兔子灯要。
萧珣原本觉得无聊,他活了十七八年了,什么灯都已经看腻了。
这时却见有个姑娘提着一盏兔子灯从人群中钻出来,她个头身量都和明婧柔差不多,脸上带着欣喜之色,一边提着灯笑着,一边还往身后看,很快后面便挤出来一个男子,见她已经在等着自己了,连忙过去将她护住,两人一同走远了。
灯看腻了,可人间百味却甚少见到过。
萧珣头一次命人在闹市中停住车马,提了一盏兔子灯回来。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萧珣是从不稀的和明婧柔说的。
他带什么回来便是什么,她拿着就是了。
稍一晃神,明婧柔便从他手中抢过了兔子灯,萧珣张了张嘴,竟终究是没忍住,说道:“很多人在买这个。”
明婧柔终于把兔子灯占为己有,提在手上一圈一圈地转着,怎么都看不够。
听了萧珣的话,明婧柔原本已笑意盈盈的眼眸更加愉悦得弯成了月牙儿一般,她问萧珣道:“殿下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买兔子灯吗?”
萧珣没料到她还会给他出这个问题,一时也被她给问倒了,皱眉想了片刻后只能摇头。
明婧柔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竟对他道:“奴婢不告诉殿下。”
“什么?”萧珣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眉却皱得更紧。
“就不告诉。”
明婧柔下床去找了地方把兔子灯挂好,软底绣鞋被她趿着,在地上发出沙沙轻响,然后又很快跑回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兔子灯被她挂在斜对过窗口前面的架子上,明婧柔躺下颇为满意,因为恰好能看见兔子灯,放下帷帐后也朦朦胧胧的有趣。
萧珣见她果真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也没办法逼她,只好放开一边不提,心里也怀疑搞不好是明婧柔故意开玩笑的,他不必很刨根问底。
隔了会儿之后,萧珣沐浴洗漱完过来,只见明婧柔还没睡,仍是瞪着眼睛看挂在那里的灯。
萧珣上床,先转过去看看她,又把身子转向外侧。
“睡觉。”他说道。
明婧柔没什么动静,萧珣也懒得去看她到底有没有睡。
更漏声长,满室幽静,只剩博山炉中沉水香袅袅盘旋。
连外头上夜的人都已经睡了过去。
明婧柔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进去,出神地看着帐外的灯光。
一声悠悠轻叹终是被她忍住,最后也只是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