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雀在树梢间欢叫,天空万里无云,是个清朗好天气。
谢家人起了个大早,先把孩子们送去托邻居照看,然后气势汹汹的往红渠大队赶。
同样的,罗秉原徐双凤也起了个早,要赶在太阳光没辣起来前接江百花出院。
徐双凤欢喜的眉飞色舞:“让她把娃儿生下来,生个男娃给咱家传宗接代。”
罗秉原也想要儿子,昨天江百花被送到卫生所查出怀孕后他高兴的直跳,母子俩愣是一起在卫生院照顾了整整三天,要不是今天出院需要回村借车,徐双凤真舍不得离开。
“妈,她出院了住哪儿?”罗秉原直到回村借车遭到白眼后,才突然想起他和江百花属不正当关系,而且,他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小眉,罗秉原想想就头大。
“当然回咱家!”徐双凤得意的哼哼,“我的孙子,搁在我眼皮底下才安心。”
说完她看儿子蔫蔫的,以过来人的口气豪迈道:“怕什么,谢眉没给你生出儿子,还伤了身体再不能怀孕,是她没本事!现在有人帮她生,她就偷着乐吧,你放心,我们晾着她,过几天她自己会灰溜溜的回来。”
罗秉原点点头,小眉性子温柔最好说话,他相信她会理解的,可是——最近小眉的脾气见长,他还真拿不准。
琢磨了一会,罗秉原暂时将妻女的事甩在一边,开始一心一意安排江百花出院。江百花现在脾气大着呢,连喝水都要人喂,没办法,谁叫她肚里有他的种呢。
罗秉原本想托大队书记问公社借拖拉机,被书记黑着脸呛了回去:“拖拉机是公共财产,不能私用!”
无奈,罗秉原徐双凤只好拖了辆板车去接人,从乡卫生院拖着板车回到红渠大队要五个钟头,把这娘俩累够呛。
原本可以坐一程公共汽车的,但江百花说自己身子虚,不想来回腾挪,为着未出世的孙子,徐双凤屁都没敢放一个。
待他们精疲力竭的走到村口,已经到了下午,徐双凤一眼就瞧见了榕树下站着的谢眉,洋洋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她自个儿回来了,哼。”
罗秉原心中涌起狂喜,他的小眉果然是最体贴最懂事的!
“他们回来了。”谢眉回去报信。
十五分钟后,罗秉原和徐双凤带着躺在板车上的江百花到了家门口。罗秉原已经想好了哄妻子高兴的说辞,正在打腹稿。
“开门!”徐双凤则压根没将谢眉放在眼里,只惦记着待会要烧营养餐给江百花补身子。
谢妈撸起袖子,哐当一下把院门拉开。
徐双凤大惊,只见自家小院里站满了谢家的人。他们脚边的箩筐里放着缝纫机、被褥、枕头等物品,屋里的五斗柜面盆架还有书桌都被抬了出来,这些都是谢眉的陪嫁。
“这是要干什么?”徐双凤的声音都变了色。
“干什么?你还有脸问?”谢妈面色涨红,手指门外的板车,“那上头支愣耳朵听动静的是谁?”
徐双凤底气十足:“一村人又挂亲,照顾几天怎么了?”
谢眉懒得纠扯这些,她绕过徐双凤,对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来的人道:“罗秉原,我要和你离婚,今天就离!”
离婚?!凑在院前瞧热闹的村民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交头接耳,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一样。
罗秉原也愣在了原地,他有过的最坏的设想也不过是谢眉不原谅他,三天两头和他闹,离婚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而躺在板车上的江百花却是眼睛一亮,要是罗秉原和谢眉离婚了,她马上就和罗川富离!
“小眉,听我说。”罗秉原痛苦的朝谢眉伸出手,谢眉嫌弃的避开了,离婚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绝不重蹈覆辙。
“离不了的!”
“谢眉拿这话吓唬婆家呢,一个女人离婚了,这辈子不就完蛋了?唾沫性子都能淹死她。”
“不过,谢眉这招还挺聪明,吓到了罗秉原,他以后就老实啦。”
这是当时村民们的普遍想法,没一个人相信谢眉真想离婚,也没一个人相信她能离掉,但结果让村民们惊掉了下巴。
谢眉和罗秉原不仅离了,还离的特别利落干脆,当天下午找大队书记开了证明材料,第二天就去公社盖章,然后去民政部门办理了离婚登记。
办理完登记的下午,谢家人再次去了罗家。
谢妈瞪着徐双凤:“谢眉做衣裳挣的钱交了八成给你,这些年具体多少懒得和你算,折个整,你掏五百块来!”
“没门!”徐双凤气得跳脚,“谢眉收钱帮人做衣裳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要挨□□的,你还敢问我要钱!”
徐双凤说得没错。现在是1979年,个体私营还没有被正式允许,政策虽有宽松迹象,可谢眉这种创收方式仍带灰色调,若有心人举报,要被拘留的。
可他们这几个县自古商业气息浓郁,鸡毛换糖、倒腾物资的不在少数,谢眉靠劳动挣的那点根本不算什么,何况记忆告诉谢眉,国家政策很快就要改变了,所以她一点也不怕:“不给吗?行,明天我就去革委会自首,交代我的罪行,当然,我的同伙也别想跑。”
“谁是你同伙?!”徐双凤恨不得扑上去将谢眉活吞了,可碍着谢家人多,她只能老实的站着。
谢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还能有谁?你们吃我的用我的,那可是“赃款”,沾过光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同伙,大家一起下地狱,对了,还有罗秉原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我会一起举报上告。”
“小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罗秉原满脸痛苦,“你曾经那么善良单纯,从不逼我的。”
谢眉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罗秉原一眼,没搭理他。这种没担当又懦弱,只会躲在母亲身后哄女人的男人,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自己掂量。”谢眉冷冷的对徐双凤发出最后通牒。
徐双凤啐了一口唾沫,再不甘心也只能回屋数了五百出来,她的心在流血,给了这五百,家里就剩下一百多了。
“哎,老大,别发呆了,去自留地揪把小葱来,百花要吃小葱炒鸡蛋。”
谢家人已经走了,谢眉是头也没回。
罗秉原木呆呆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懊恼、失望、痛苦交织着,小眉就这样离他而去了?罗秉原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
他不想离婚的,可小眉竟然扬言要去县里告状,县里不好使就去省里,总之,不同意离她就要闹个天翻地覆,那时江百花也在屋里嚷:“罗秉原,你不离我就打了肚里的孩子!”
徐双凤一听那还了得:“离!谁怕谁,我们离!”
罗秉原稀里糊涂的就在离婚书上签了字,直到此刻,他才清醒的认识到,谢眉和他没有关系了。
“摘葱去呀!”徐双凤见儿子不动,再次催促。
“嗯。”罗秉原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往自留地去。
回家路上谢眉去商店买了两包水果糖,一斤鸡蛋糕,都是食品厂的次品,样子不好看但味道不变,不需要票,拿钱就可以买。
“给孩子们甜嘴。”谢眉说着剥开一粒递给母亲:“妈,您也尝一块。”
望着女儿笑容甜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谢妈不喜反忧:“小眉,妈不吃,你吃吧。”
她觉得女儿在强颜欢笑。
想到刚才买糖买糕用了钱,又啰嗦道:“钱收好不要乱花,你和婷婷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也不用小恩小惠讨好嫂子们,有妈在她们不会怎么样。”
谢眉离了婚浑身轻松,她已经不是那个软绵绵任人欺负的谢眉。
“妈,我知道,有您护着我,我在家里的日子不会难过。”她将糖直接喂到母亲嘴里,“再说,嫂子们也不是刻薄人。”
见女儿状态是真的好,谢妈这才稍稍放心了:“对,你就带着婷婷安心在家吧。”
谢眉点点头没说话,安心在家说来简单,但多出来的人生阅历告诉她,这很难,不说1979年的农村,就算到90年代,离异的单亲妈妈也要面临很重的舆论压力。
她自己也就罢了,可婷婷呢?为了娘俩过得舒心,谢眉还是想带着婷婷进城生活,至于怎么进城,她一时还没想好。
“老婶子,你就和小眉提一嘴吧,你要她单一辈子不嫁人?她总要找个依靠的。”
这天上午,谢眉和嫂嫂挖了野蒜刚到家,就见同村的王红娟又来说媒搭纤,见谢眉回来了,王红娟热情的招手:“小眉,我说的对不?咱们做女人的,要紧的是有个归宿,不然老了咋办。”
谢眉不同意王红娟的观点,靠人不如靠己,靠男人?哼,死都不知怎么死,不过王红娟的价值观是70年代的主流,她何必强辩呢。
“娟姐,吃果子。”谢眉坐下,递了一把野果给王红娟。
王红娟吃着酸甜的野果:“小眉,这回姐给你介绍的人不一样,是城里的,还是头婚呢!”
低头摘野菜的谢眉怔愣一下:“城里的?”
“对!家里条件还行,老娘没工作,老爹是造纸厂的工人,月工资五十多块!有单位公房,你嫁过去吃喝住没问题,等他老爹退休了,他顶了工,又是吃国家粮的。”王红娟介绍道。
条件这么好?
不是谢眉妄自菲薄,这样条件的城市男青年,不说是香饽饽,正常娶妻绝对没问题,怎轮得到她这样带女儿的二婚,一定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