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臣风闻天子重启炼丹之事,心中固然有些疑虑,然而温晏然登基以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昔日与她作对的泉陵侯等人,早都纷纷兵败身死,又虑及台州刺史等人的态度,便暂且按住不言,准备观望些时日再说。
天子倒也并没有让大臣们失望,去景苑与方士们消磨了数日时光后,等陶驾那边交过兵权,返回京师后,又下旨额外任命他为兵部尚书,自己则返回瑶宫,等着接见对方。
西夷之战后,陶氏一族已经算是炙手可热,等东部战事平定后,更是举足轻重,然而越是如此,陶驾反倒愈发低调谨慎起来。
今日在景苑那边上朝之后,皇帝果然下旨表彰了陶驾的功劳,末了又留他在瑶宫中用膳。
夏日午时,最是炎热,羹汤一类热气熏人的菜肴数量减少,替代出现的是一些酱肉,焯了水后拿蒜泥拌过的凉菜等食物,宫人担心膳食的气味重,特地备了茇葀,也就是薄荷,还有鸡舌香之类的香草,让人含在口中。
瑶宫本来就比城内凉爽,加上殿内各处都放了冰,温度尚且能够忍耐,君臣二人用完饭后,温晏然笑道:“将军老当益壮。”
——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食量大小,也是健康与否的重要判定标准。
陶驾拱手:“微臣数月不见天颜,今日蒙陛下召见,自然神清气爽。”
温晏然微笑:“老将军以后为兵部尚书,可在皇城中久居了。”
——皇城是包括宫廷在内的一片建筑群,陶驾此前被闲置多年,身上只有品阶极低的虚置,难以常常过来。
陶驾推辞:“臣已然老朽……”
温晏然笑:“朝中能臣虽多,但若非卿家,还有谁能担兵部一职??”
在陶驾听来,天子的话里除了赞许外,还隐隐有问询之意,似乎是想征询他的意见,看看下一任兵部尚书定谁为好。
陶驾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出身建州宋氏的宋南楼,此人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家族声望都无可挑剔,只是宋家已经如此势大,要是更进一步,反而容易惹皇帝猜忌,接着又想推荐师诸和,对方能力既强,又同样出身士族,而且族中除了他本人外,都汲汲无名,然而在东地平叛之战中,师诸和算是陶驾的副将,两方关联太深,同样按下不说。庆邑萧西驰深具名臣良将的风范,可惜是异族出身,南地温循同样不错,又是近支宗室。
陶驾心中思绪虽多,却没耽误回话:“自然是钟将军。”
钟知微此人乃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素来简在帝心,前途远大,若是皇帝有意委以重任,他不妨做个顺水人情。
天子闻言,面上笑意果然更深了三分,颔首道:“钟将军自然出色,只是她再厉害,一个人也不能身兼数职,京师这边还得有劳老将军替朕操心。”
陶驾闻言,猜测皇帝是要自己暂时占住位置,等年轻一代攒攒资历,再慢慢提拔,当下向前行礼:“陛下委以重任,臣岂敢不尽心竭力。”
温晏然颔首,又问陶驾东地战后局势。
陶驾回禀:“大战后难免有大疫,幸而宋将军等人战后及时填埋尸首,又将居民迁走,总有疫病,应当也不至于过分,只是这两年间的流匪难免会多一些,须得仔细提防。”
温晏然知道陶驾说得没错,本来她想从[战争沙盘]界面看看东地的兵力情况,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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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因为游戏面板下定决心彻底摆烂,只是经过对前两年的数据汇总,发现报喜不报忧的行为可能对玩家起到误导作用,但《昏君攻略》的屏蔽又难以绕开,最终决定通过主动掉线的方式,把坏消息也一起挡住。
——无法得到通知的温晏然,如数据计算的那样,错过了东地盗匪扰民的讯息,但也同样错过了右营将士以雷霆之击平叛成功的消息,让她跟师诸和的真实打仗水平,再一次擦肩而过。
陶驾抵达建平后,又过了一段时日,任飞鸿才回到京城,她本来就一直没接受军职,等迁徙途中的棘手之事解决完了后,便中途脱队,提前一步返回。
她刚到京郊,便有内官过来迎接,把人直接带到了瑶宫。
温晏然这时已经下了朝,身上穿着件朱色的宽大深衣——大周以重色为贵,京中贵人的衣衫多见黑红二色。
任飞鸿与皇帝数月未见,竟觉得对方有些陌生起来。
天子正是少年时期,外貌的变化大,任飞鸿又久未回京,明显看出温晏然长高了一些,而行动间的帝王威仪,也是一日比一日浓郁。
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微笑道:“任卿,你一路辛苦。”然后给人赐了座。
任飞鸿性情脱略,纵然在深宫中,也说笑无忌,当下微微欠身,直接坐定,与皇帝谈论东部之事。
温晏然点了点头:“东贼粮多兵足,若非几位卿家,还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东地能一战而平,全赖陛下宸虑筹谋。”
任飞鸿不是喜欢曲意逢迎的性子,如今会这么说,是因为此话出自内心。
“微臣来时,听闻陛下有意炼丹。”
温晏然微微扬眉,笑道:“卿家消息倒是灵通。”
拜大周前几代皇帝所赐,喜好炼丹已经慢慢变成昏君的特征,天子此刻居然并不否认。
任飞鸿笑:“臣交游广阔,也颇擅此道。”又道,“陛下不信么?”
她很小的时候便混迹市井,懂得不少骗术跟所谓的“秘方”。
温晏然想了想,道:“凭卿家的本事,这倒也不足为奇。”
任飞鸿知道天子治好了卢中茂的事情,她虽然有些怀疑外头的方士在哄骗天子,但内心却还有三分相信这是皇帝天命所归的象征,一直有些半信半疑,回京后便想进一步打探情况,倘若当真是那些方士心怀不轨的话,一定不能让陛下为人哄骗。
上一任皇帝也喜欢炼丹,并为此花费了大量钱财,任飞鸿听说,厉帝炼丹的主材料甚至包括玉石、黄金跟白银,可惜耗费了无数钱财,最终也没能长生不老——当然对于厉帝不得长寿这件事,任飞鸿完全没有意见,却不能让当今天子也步人后尘。
温晏然想,从支线剧情的内容看,任飞鸿本人应当属于中立阵营,对方兴趣广泛,擅长炼丹什么的大约也是实话,看对方问起,便点了头道:“等九月过后,朕带你去景苑瞧瞧。”
任飞鸿既然是跟着降卒内迁的队伍回来的,温晏然自然还要问问她另一边的情况。
大量人口迁移跟少数人赶路不是一回事,任飞鸿回禀道:“那边有陶小将军管着,一切安好,大约秋季就能就位。”顿了下,道,“这次降卒数量极多,恐怕会消耗大量粮食。”
修运河是一样大工程,没个三五年功夫恐怕难有成果,这样多的一群人,光是吃饭,就是极大的耗费。
温晏然笑道:“并不妨事。”
征发民力,消耗粮食,自然也是修建运河的目的之一。
任飞鸿闻言微微一顿,垂下目光,掩住眼中的恍然之色。
*
南滨,泉海城。
萧西驰的军队目前正驻扎在此。
大周天子的国书传至洛南之后,果然引起了极大的动静,那位陈大将军当场撕碎国书,表示与大周一刀两断,而早有准备的萧西驰更不迟疑,当即带上精锐骑兵,突袭泉海。
她乃勇武之将,一马当先,将泉海城的守将斩于马下,可怜对方也算是一位武力值保五争六的强人,在萧西驰刀下,居然走不过一回合。
萧西驰斩了守将后,泉海那边的军心顿时溃散,连旗帜落地也无人收拾,被她大摇大摆地夺了城池。
——其实边邑之地,守卫本来不该如此松散,然而陈故达私自册立新君后,国中反对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多,他担心自己的统治无法维系,只能不断排除异己,又把精兵调至国都附近,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占据此地后,萧西驰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陈兵于此,震慑远在洛南国都的那位陈故达大将军。
“将军一战而胜,却迟迟不肯更进一步,只怕惹人猜忌。”
萧西驰摇头:“我自有主张。”
她本领强悍,下属们不得不听命,军中曾有刺头主动挑衅,被萧西驰毫不客气地直接提刀斩了,消息传至建平,天子居然不闻不问,反而下旨褒奖萧西驰军纪严明。
今次萧西驰有胆量自己拿主意,也是皇帝给她的底气。
之前温晏然就传来私信,在信中与萧西驰交流了一番洛南这边的情况。
萧西驰一看,就晓得天子与她想到了一处。
陈故达的统治已然动摇,而洛南内部多有樊氏的支持者,若是率领大军攻打,这些人迫于外部压力,或许会暂时团结一心,但若萧西驰只是陈兵边境,又打出诛杀逆贼的口号,那为了平息大周皇帝的怒火,洛南国内的樊氏旧臣,便会主动对陈故达发起进攻。
洛南之战仅仅持续了两个月。
萧西驰越是按兵不动,洛南内部就越是人心惶惶,陈故达想要抵御外敌,又担心自己的力量受到损伤,最后东拉西扯,勉强组织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前往泉海,结果还未走到目的地,就出现了逃兵,剩下的人,又被萧西驰一战而覆——能有这个结果,不完全是洛南兵马战斗力低的缘故,也是因为泉海周边的几个城市,知道萧西驰是奉大周天子之命过来讨伐叛逆,便直接竖起了降旗。
九月初,躲在宫里的陈故达被樊氏旧臣给抓了出来,拎到宗庙当中,当众斩杀以谢天子,首级则被奉至萧西驰军中。
来使的话语谦卑至极,却遭到了萧西驰的严词申斥。
萧西驰目光如电:“汝等三月前已经接到天子的国书,如何拖延至今,才令此贼伏法?”
洛南使者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非是下臣拖延,只是陈贼横行独断,拥兵自重,小人虽然有意杀贼,奈何力有不逮。”
萧西驰斥道:“足下今日不是向我认罪,是向陛下认罪!”
她令人将使者等人从庭前驱起,然后面朝西北,重新跪拜。
萧西驰一面派人把陈故达的脑袋送入建平,同时亲自带着兵马直入洛南国度,在泉海城被占后,陈故达狗急跳墙,将樊氏先君的后人屠戮殆尽,如今温晏然发了明旨,把洛南事务全权委任萧西驰处置,后者就从樊氏的近支宗室中挑了个性情温顺的年轻人做国主。
挑完人后,又就近定了个日子举行典礼,然而那年轻人只差临门一脚便能坐上王位前,典礼却被萧西驰喝令停下。
大周怀仁将军大步走来,一把夺过掌玺官手中之物,高声道:“若非天子英才仁厚,洛南社稷已为贼人倾覆,足下继位之前,应当再次朝拜天子。”
年轻人无奈,只得转身向着建平的方向再三拜过,然后才从萧西驰手中接过玺印。
萧西驰压下洛南新国主的气势后,留心观察,发现周围臣民大多只是敬畏而已,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陈故达掌权期间,樊氏的威望早已消耗得七七八八,而洛南原本就算大周属国,做诸侯的跪拜一番天子,也是应有之义。
洛南事情已经结束,萧西驰却未曾完全放心,她赶紧赶慢,还是直到九月才平定了战事,也不晓得派去建平的人是否来得及,赶在皇帝寿辰当日,将贺礼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