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营城内。
近来愈发得到孙无极信任的褚馥,此刻正在与营中将领一起讨论后续的战事安排。
褚馥的眼光厉害,在第一日之后,又连续指挥右营兵马作战,随后用连续的胜利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才能,倘若孙无极一开始只是拿他当做一个活招牌,用来招揽人心,如今已经近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褚馥还特地道:“军中事务,也请将军令其他幕僚一道参议,将军信我,在下自然感激,但为了大局,却不可只信我一人。”
孙无极叹息:“像足下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道德君子!”
今日右营的商议主题跟骑兵相关,近来几场交战虽然都取得了不错的结果,但孙无极手下的精锐也损失不少,需要想办法填充。
从承州其它地方调人来,容易被外头的建平大军所阻截,褚馥道:“陶、陈、师三人麾下皆有降卒数万,将军可以收拢为己用,他们本就是东地之人,不过为敌所掠而已,自然与旁人并不相同。”
右营这边的将士本来有些排斥突然出现的褚馥,但他们也都是东地人,不少乡梓同袍在战事中失散,此前不得不跟对面的降兵交手,心中早就大为不乐,此刻便也出言附议。
孙无极本人威望再高,做事的时候,也得考虑下面人的心意,何况他本来就有意帮着褚馥站稳脚跟,在大多数人都赞同的情况,便遵照其意见行事。
与此同时,褚馥又私下建议:“陶驾奸猾,麾下小将又十分狡诈,对于那些新入城的降卒,将军一定要严加约束,防止内间混入其中。”
孙无极心中其实有些疑虑,只是不好多言,担忧一旦把话说出口,会让褚馥觉得自己不够信任他,闻言立刻大喜:“我果然不曾看错褚君!”
褚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在议定之后,右营再次出兵攻打建平这边,攻势总是先急后缓,每次都会掳掠一些降卒入城。
建平大军的营盘当中。
任飞鸿此刻已经改做了普通兵卒装扮,她的长相本来显得过于士人了一些,不过因为常年待在台州那边,昔日曾从西夷土人那边学到了一些用植物汁水改变肤色的方法,此刻乔装一番,看起来宛如一个寻常士兵。
早在围城之前,为了收服降卒之心,她就特地前来兵营当中,与那些人降卒同灶而食,夜间也不出营。因为营中的降卒多是谷州人士,而右营里的兵卒大多以承州一带为主,两方关系本来就没那么密切,降卒看主将如此平易近人,心中感念,也愿意为之效力。
任飞鸿打算随在这些人之中混入城内,并在事前就将自己的计划坦然告知给了降卒中的将士,同时深施一礼:“此次行动,任某愿以生死相托,一旦功成,必不相负!”
——作为一个在评论区屡屡被提起的角色,任飞鸿的性格自有其特点,她胆子大,喜欢冒险,又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之中,言谈间缺乏门户之见,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与之往来。
降卒中的小头目也拜了一拜,他是小豪强出身,家族抵御战事风险的能力有限,此前多亏任飞鸿出面,才帮他找回了失散的老母,早就怀了报恩之心,此刻更是以刀割手,与周围人歃血为盟:“一切听从任君吩咐。”
任飞鸿也不废话,当即安排起来,她并不是孤身入内,还带了不少亲兵在身边,在出发前,更是殷切叮嘱左右:“入城之后,什么都不必多做,就算贼人要你们攻打车骑将军他们,也都遵命行事,一切后果,都在任某一人身上。”
右营那边因为怀了想要吸纳降卒之心,这段时间的攻击便不如以前那么猛烈凶狠,任飞鸿等人假作抵御了一番,便顺势投降,顺利地被带入营中安顿下来,每天老老实实地做些挑砖,砌墙,堆土之类的杂务,右营这边军纪严明得有限,时间一久,边上人对他们的管理也就松弛了下来。
任飞鸿很能耐得住性子,期间就算察觉了看守人员的疏漏,也始终按兵不动,她待在民兵营这边,时不时也听闻说,一些新纳入城中降卒被发现是建平那边的内间,然后整队整队地被孙无极等人坑杀——建平当然没派那么多人过来,然而新招揽的降卒,多少都会有一些纪律方面的问题,孙无极抱着找茬的眼光看,自然打量谁都仿佛是心怀不轨之辈,甚至还有几个原本就在右营中的小将,因为替降卒说话,被孙无极一道处死。
在此之后,或许军中高层依旧对孙无极忠心耿耿,但对底层士卒而言,孙无极与昔日压迫他们之人,已然逐渐没了太多区别。
孙无极并未察觉到底下的变化,经过一段时间的攻击,右营外头的包围眼见已经稀疏起来,他日日登上城楼眺望四周,一时间格外意气飞扬。
褚馥断言:“既然建平大军无法在外形成包围之势,便会收拢兵马于一处,防备我等继续进攻,之后再打,恐怕便没此前那么容易。”
顺风飘了一段时间的孙无极早就不把陶驾之类的名将看在眼中,一开始没有太将褚馥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后面连续败了三场,才将褚馥请来,老老实实地询问他的意见。
褚馥冷笑两声,倒也不拿架子:“将军勿虑,他们虽然胜了几场,实则士气已丧。”又道,“还请将军先派斥候去查看,敌人营中炊烟数量如何。”
被现实抽打过的孙无极当即遵照褚馥的意见,让斥候前往探查,很快就得知近来建平军营中的炊烟一日比一日少。
褚馥微微点头,道:“果然,陶驾乃是老成之人,若是将精锐都抛在此处,昔日在台州所挽回的名声,恐怕就都要丧在此处了,他们此刻必然已经计划着撤退,只是担心骤然撤离,会为将军所趁,所以假装按耐,实则已经在安排人员回军,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只要将军聚集精锐,一鼓作气,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段时间,褚馥不止是为孙无极出谋划策,连军中后勤问题也都有所参与——倒也不是孙无极当真对褚馥信任到了这等地步,不过褚馥乃世族出身,家学渊源,论起算术上的本事,当然要比寻常幕僚高出不止一筹,有他一人在此,更加胜过十来个庸才。
孙无极连连点头,随后将将士们聚集起来,打算发起决战。
期间褚馥刻意回避,但既然需要调集精锐,牵扯的粮草器械等事情一定繁杂万分,最后反倒是孙无极主动过来,说了几句客气话,亲自请他参与其中。
旌旗飘摇,万千兵马列于右营之前,在列阵期间,建平那边数次派兵够来扰乱,都被右营战将击退,等大军集结成阵,鼓声响起,大地上尘土飞扬,孙无极亲自披甲上马,引军出战。
骑兵列队冲刺,望之犹如锋矢突进,狠狠切入建平那边的军阵当中,两边甫一接触,建平那边便显出溃败之势,果然如褚馥所言,只有花架子,建平人马造此重击,一退再退,最后犹如滚雪球一般,彻底溃不成军。
孙无极亲自督管中军,将手下战将都派出去追击,恨不得立刻斩下陶驾等人的头颅。
“将军!”
就在孙无极志得意满、大喜过望的时候,边上的亲卫忽然间惊恐地叫了一声,他回头往身后看,赫然发现,右营那边竟有火光亮起。
大起大落间,孙无极摇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摔落。
城池居然已经失火!
城池如何会突然失火?
他们此刻跟右营之间已经有一段距离,若非此地地形以平原为主,而且城中的火势极其猛烈,从这里根本无法看见那边的火光。
右营的城墙上头,褚馥负手肃然而立——此地乃是大周五营之一,是先辈花了无数心血建造而成的坚实堡垒,他本不愿将其焚毁,然而此刻若是右营还在,考虑到城中多是孙无极的人,对方只要带人回来,就还有可能将城池夺回,继续阻拦住建平大军,倒不如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孙无极想要回头,但此刻骑兵已经追了出去,回头等于逆势而行,军心一定会因此溃散,正在犹豫之时,被派去追击建平军队的前锋骑兵,居然被打得倒卷了回来。
“禀,禀报将军,咱们的人在前头遇见了建平的伏兵!”
一位肩上中箭的小校骑马来报,气喘吁吁,说话的时候,身上还一直流血不止。
孙无极听到这段话,恨得几乎咬碎了牙,他虽然隐约意识到这是建平那边的计策,却还没反应过来,会出现现在的情况,对方利用的还是他们缺乏指挥大战场经验的短处。
此前师诸和等人假装撤军,将军中精锐调至后方,预备伏击,留在原先军营中的人,多是民兵跟降卒,能战者不过十之一二,孙无极此前追得太急,导致前锋与中路脱节,调度失灵,结果最终被早有准备的建平方给狠狠打了回来。
他的骑兵本来就因为连日的交战而损失不少,如今先锋尽没,还拿什么跟建平的人打?
事已至此,不容孙无极继续迟疑,他果断收拢残卒,准备返回右营,今后的策略也得从攻击改做防守,依靠城池之利,继续跟建平对峙,结果抵达城下后,却看见褚馥站在上方,向他冷笑:“城中辎重木台俱被焚烧,将军且看看,你现在还拦得住人不往横平去么?”
孙无极骇然四顾,果然看见建平兵马已然越过右营,继续往东边奔袭——他之所以驻扎在此,就是为了阻拦这些人,若是放了他们过去,那便是夺回右营,也没有任何意义。
“褚贼,孙某绝不与你干休!”
孙无极怒喝一声,从身边亲卫那里夺来一张弓,直接向上射出一箭,可惜两边离得太远,箭矢尚未飞至墙头,就轻飘飘落下。
褚馥大笑,孙无极没时间理他,立刻带着身边骑兵们去追击那些建平兵马,等追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后面都是自己这边的地盘,建平那边就算要派人攻打,也得准备好粮草才是,又怎会轻骑前往,所以这必定只是为了拖延他夺回右营的计策而已,然而此刻再想回头,已然为时晚矣。孙无极长叹一声,不得不就近找了个小城驻扎休整,准备带着剩下的人马,返回横平县,与师兄汇合起来,再做打算。
*
右营当中。
城门被烧酥,城墙也被烧毁,加上此地精锐都被孙无极带走,剩下的根本无力抵抗,最后直接开门投降,等事态渐渐平息下来后,在部分支线剧情中会成为有名刺客的杨东溪终于可以毫无形象地脱力坐下,将手中长刀撇在一旁——她此次乔装成随从近身保护褚馥,结果因为后者演技出色,一直都没什么表现机会,杨东溪本来还有些遗憾难以立功,直到此刻才明白,真遇见施展才华的机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在此之前,她这辈子就没遇见过被上百人追着殴打的情况,要不是身边还有点地形之利可以依仗,中途又跟任飞鸿等人接上了头,早就已经跟列祖列宗成功团圆。
任飞鸿在杨东溪边上懒懒散散地坐下,有气无力地喝了几口淡酒,作为一个谋士,她的武力值比皇帝本人好的有限,基本是小卒以上精兵未满,能苟到现在,多亏了身边同袍表现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