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络匆匆往西雍宫中走。
太医令候在廊下,面上的神色不算焦急,张络略放了些心,等进门后,发觉皇帝已经能够坐起,正在榻上翻看奏折。
温晏然懒怠戴冠,宫人便按照天子的意思,将她的头发简单绑了了一下,看起来倒有几分胡夷风格。
张络进门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禀报这些日子建平内的情况。
城中果然有关于天子的流言散播,同时出现了多次纵火事件,好在各个里坊都严加戒备,不曾出现大的灾祸。
温晏然:“如今粮草都运出去了么?”
张络回禀:“虽然中间出了些差错,但已经往谷州发送过去。”
大周有颇为健全的储粮制度,各地皆设置了州仓,建州还有太仓,除此之外,各个城池中也有所积攒,十万石粮食看起来虽然多,却还不必专门为此去打开太仓,仅仅少府中的存粮便足够使用。
张络本来就是心细之人,又被皇帝专门嘱咐过,在将粮食往外运的时候,特地跟燕小楼打了招呼,让禁军额外留神,中途果然遇见一伙“盗贼”前来劫掠。
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那些散兵游勇如何是禁军精锐的对手,过不上几个汇合,就被彻底击溃,为首之人见机不妙,为了避免被捉拿,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至于剩下那些,竟然只是些拿钱办事的泼皮无赖。
温晏然点头:“燕卿当真辛苦了。”
燕小楼确实不大容易,自从她登基以来,禁军屡次出事,在北苑之事结束后,中卫统领的位置就一直悬而未决,因为人选不好确定,本来就先由钟知微跟燕小楼两人轮流负责,如今钟知微在左营中迟迟不归,温晏然就把中卫的摊子更多地丢到了燕小楼那边,至于内卫这里,则由钟知微原先的副将辟霆负责——温晏然仔细研究了下中原各个大族的情况,最后从一个近来已经算是没落了的建州程氏那边挑了几个小辈充入禁军中为小校,勉强保持住了三卫的平衡。
——她会选择程氏一族,也是因为此前并没有在评论里看到过有关这一家的任何评价。
张络的圆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说了些轻松的琐事,想博天子一乐:“燕统领前两日疲乏过甚,在巡逻时,险些从马上摔下。”
温晏然看他一眼:“那后来如何?”
张络:“后来无事——一名小校及时伸手,扶了燕统领一把。”
温晏然回想片刻,问:“你说的那位小校,是姓章还是姓齐。”
张络答道:“正是齐校尉。”
他心中十分佩服,对于皇帝来说,禁军除了三卫统领之外,其余将校不过都是些微末小官而已,但对方却连燕小楼身边的亲近副手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不止是得平时格外留意,记性也需要十分出色才行。
——张络并不知道,温晏然的系统虽然没能开启大部分功能,却早早更新了一个类似记事本的板块在上头,很适合玩家当备忘录使用。
温晏然笑:“那市监近来又如何?此部重立未久,人员不多,想来你二人也是不易。”
张络弯下腰:“禁中贱役,碌碌无为,今朝蒙陛下重用,自然夙夜不敢稍懈,监中上下都感念陛下恩德。”
话音方落,张络看见天子面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然后抬起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于是立刻靠近两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天子的榻前。
张络并不敢抬头,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高山冠上,片刻后,上方终于声音传来。
“中卫统领之位一直无人担任,就由你暂领此职。”
张络心头一跳,然后直接伏在了地上:“奴婢微末之辈……”他自从有了正式的品阶后,已经许久都不如此自称,此刻却又情不自禁地改用了往日称呼。
温晏然靠在软垫上,打断对方:“起来罢,市监人手还是不够,你们平日办事时也不方便。”
她口中说的人手不够,指的乃是市监这个机构下面,并没有可以调用的兵力。
“至于内卫这边,就由阿仪替朕多加留心。”
池仪跟张络都明白,他们对禁军的接管只是暂时性的,这个职务等东部战事平定后便会解除,不过凭他两人的本事,哪怕只是短短数月,也足够经营出一些势力来。
在大周,想要调派人马,职务是一方面,个人威望恩德也是一方面,有时后者还能凌驾在前者之上。
温晏然知道池张两人事情繁忙,便让他们退下,自己慢慢看着被择选后的要紧奏折。
其实她此刻大半心思倒不在眼前的奏疏上头——据[战争沙盘]中显示,前线的士气有了不少波动。
如今派去东部平乱的大军已经分成三路,左路由陈明带领,中路是陶驾父子,右路则由师诸和与任飞鸿两人率领。
出现意外的是中路。
局部战役忽有胜负乃是常识,东部大小城池太多,陶驾也会派小股人马外出扫荡,清剿一下流散的叛贼,数日以前,陶荆带着一千骑兵追到了一个小城南柏城边上,这座城池的防御设施太差,最外头的城墙根本形同虚设,陶荆本来觉得须臾可将之打下来,结果连着攻打了几日后,却一直没能攻克,最终因为携带的粮草不足,不得不选择退兵。
[系统:
[战役][南柏之战]失败,骑兵数量减36,粮草总量减少128石,士气降低10点。
胜败乃兵家常事,请玩家再接再厉。]
虽然是一个小战役,但士气掉落得幅度却令人无法忽视,之前在西夷演戏那会子,每次战败后掉落的士气基本不到五点。
温晏然猜测,己方士气之所以会骤然下降,恐怕并非全是战败的缘故,敌方多半还在战斗的时候,顺便释放了一些类似于“皇帝被诅咒,已经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精神攻击,惹得将士们惶惶不安,不得不暂时撤退。
看来她生病的消息传得倒是不慢。
为了安抚将士之心,温晏然提笔给前线写信,中心思想当然是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让他们不要有太多的后顾之忧,又顺便关切了几句左右两路的情况。
*
大军营帐当中。
任飞鸿感觉自己的骨头摇晃在散架的边缘——作为一位久居台州之人,她的骑术当然不错,却十分缺乏在马背上长途奔波的经验。
师诸和正在与她商量接下来的攻打计划:“……前路被阻,诸位以为该从何处下手?”
任飞鸿想了想,懒懒道:“将军独领右路大军,此处成败,皆在将军一人身上,目前最方便攻打的城池莫过于大邑跟谷丰,其中大邑城粮多城深,兵马也足,而谷丰城就要差上不少。”
这些基础情报幕僚们也都晓得,一人回禀道:“既然如此,我等不若先剪其羽翼,然后再对大邑下手,否则有谷丰作为犄角,只怕难以将大邑一举击溃。”
从羽翼开始徐徐图之,倒是个颇为持重的意见。
任飞鸿却摇了摇头:“敌人兵马大多聚集在大邑,选择攻打谷丰,未免徒耗光阴,且未必能够攻克。”
那位幕僚皱眉:“区区小城……”
师诸和:“有万余守军在其中,也不算如何小了。”
一位校尉谏言道:“依这些日子所见,那些叛贼都没什么战斗经验,莫说一万守军,就算是三四万守军,跟咱们的人正面相触,也是一战击溃,不若先将之取下,以便获得补给。”
这次动兵本就没带太多辎重,不过东部富庶,打了几座城下来后,军队的粮草问题就已经得到了可靠的补充,只是师诸和带着右路大军冲得有些深,除了现在所在的新致城之外,周围都是敌人的地盘。
师诸和:“若是真刀真枪作战,我等自然不惧,然而谷丰中人晓得咱们厉害,恐怕不会轻易接战。”
在城外打仗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一回事时,自古以来,若是占据城池的那一方下定决心要守,又背靠坚城,那都不容易彻底攻下。
任飞鸿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师诸和的意思——昔日她曾在西雍宫陪天子游戏,温晏然布置战术时,也常有聚集全力,一鼓作气破敌的习惯。
师诸和缓缓道:“单以实力论,此处能与我等一战,甚至可能战胜我等的兵马,就是大邑城的那一支。”
不止朝廷想要收拾叛军,东边这些人既然打出了泉陵侯的旗号,自然也是想要推翻新帝的统治,自己过一把皇帝的瘾,在他们心中,击败朝廷的兵马的意愿,恐怕跟朝廷这边平叛的意愿一样迫切,既然大邑城有可能击败师诸和,那与谷丰城相比,这里的主将就更可能主动出击,与朝廷军队作战。
——现在的问题并非他们打得过谁,而是有谁愿意与他们交手,如果走到派军队围城的那一步,才最容易因为后勤补给跟不上而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