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下午在天桴那边消磨些时光后,就直接返回西雍。
此刻崔新静已至,她明白了天子的意图后,当即提笔拟稿,须臾成书——温晏然觉得这些大族出身的年轻人别的不说,起码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在顶层领导面前,依旧能够文思如泉涌,现给命题现写作文,全程一点都不打磕绊……
温晏然随手从桌边的架子上抽了卷书翻开,她的视线看似落在书页上,实际上盯着的却是游戏面板上的大周舆图。
与其他几个方向相比,西边那块地方的地势最为复杂,其间山林极多,人口密度不高,唯有台州那片地方人烟相对密集——此地也算是大周西部的政治中心。
西部的州郡之间多以天然山川相分隔,如果从台州出发,沿着官道一路东行,抵达丹州,再越过上兴关后,就可进入建州的范围当中。
可以仗着地形之利防守是好事,但以朝廷现在的力量,顶多也只能维持住对上兴关的控制。
温晏然听袁言时讲过,如今的台州刺史是王游,此人虽然坐镇一州,却并非世族之女,她家最早只是台州本地的一个大豪强,按理而言,出仕后能做到一个郡的郡丞也就到头了,然而厉帝时期,天下纷乱,西边诸夷更是多次反叛,王游当机立断,聚集起乡邻部曲以图自保,她在兵事上居然颇有些天赋,不但保全了自己家族所在的县城,慢慢的,外地也有人因为王游的名声,过来投奔于她,自此之后迅速崛起,从豪强一跃成为地方首领,等叛乱慢慢平息后,又当机立断率部众归降于朝廷,被封为平西中郎将。
大周立国以来,对武官一向严加管束,但王游因为情况特殊,无法调去别处,再加上厉帝后期,西夷又开始蠢蠢欲动,为了尽快安定地方,朝廷甚至打破了官吏不得在本地为主官的规则,将王游正式任命为台州刺史,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因为王家祖籍其实在丹州东部,只是暂时寓居在台州,所以不算本地人。
王氏一族兴起于厉帝中期,作为掌事人的王游现下年纪虽然比袁言时要小,但也差不了太多,加上年轻时屡经战乱,受过箭伤,一到阴雨天便骨头酸痛,膝下的二女一子也都不算出色,只是借着往日的威望,暂且压住局势而已。
在王游之下,西边还有三股势力,分别以黎氏,劳氏还有扶何氏为首,这三家除了黎氏之外,都是本地土人,就算是黎氏,也多与本地人通婚,根基深厚,轻易不可动摇。
黎氏跟劳氏都被朝廷授予了正式的将军头衔,其中扶何氏自身的西夷风格最为浓郁,也因此只得了护林校尉的官位,不过因为其首领不像其他家族那样贪得无厌,甚至有些克己复礼之态,在本地的名声反而好上不少。
温晏然回忆着评论区里提到的剧透内容,不管玩家选择什么样的开局跟支线,西边那块地方都一定是会反叛的,只是原因跟时间点各不相同。
她曾召过宋侍中等人来询问,然而西边实在是情势复杂,千头万绪,任何一股势力都有揭竿而起的可能,中枢这边也难以得出有效结论。
等西边乱事出现后,朝廷一定会调动大军前往平叛,其中建州本地的兵卒要拱卫京城,轻易不能远调,那用来平叛的军队就得从其他区域征调——这也是一个让那些地方主官们能合法合理地掌握军事力量的好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北地才会暗地里不断往西边输送物资,希望能诱使对方早日谋反。
事到如今,就算切断那些物资输送也没什么用,毕竟西边会叛乱,那些北地大族的野心顶多只能算一个推力,根本原因还在于西夷早就与朝廷离心离德。
自立国至今,西夷一直未能真正融入到大周的体系之内,拿中枢来举例,那么多大臣中,除了几个王氏族人之外,黎氏、劳氏还有扶何氏三姓出身的官吏,根本一个都没有。
温晏然问崔新静:“崔卿,你对西边情形可有了解。”
崔新静放下笔,先向前行了半礼,才回禀道:“西部地形复杂,道路难行,与中原一带往来不多,微臣所知不多,只晓得其地生民尚武好斗,多有轻剽亡命之徒,教化难行。”
温晏然闻言不置可否,只让崔新静将拟好的公文呈上,看过一遍后,便令对方退下。
崔新静依言离开,在西雍宫门口正好遇见了受召而至的钟知微。
温晏然喊钟知微过来,是想问问她景苑那边充满观赏性的骑兵队训练得怎么样了。
她最开始只打算弄一个千人队伍,不过自温晏然登基以来,禁军接二连三出事,提拔上来的中卫统领又是一个西贝货,必须进行替换更易,也就顺带着多挑了些人去景苑受训,把礼仪骑兵队的人数扩展至原来的三倍。
钟知微跪地回禀:“景苑三千骑兵,如今皆可为陛下战。”
三千人,其实已经可以独立成营,温晏然知道钟知微性格比较实诚,说了能战就必定能战,但对她来说,这支军队还要起到充门面的重要作用,至于该怎么充门面,精气神是一方面,自身装备是一方面,还有以前军训时那种方阵列队的展示方式,也可以来上一点。
“既然是朕的骑兵,后勤不可短缺,兵甲亦要定时查验,不可让次品混入其中。”温晏然顿了下,想把穿越前军训时那点训练项目告知钟知微,又担心描述不清,干脆扯了张纸,画了下方阵队列的大概样式。
“……训练时,可以详分口令,立正时则身立如钟,不可随意移动肢体,稍息时可稍作休息,切记,要做到上下一体,令行而身动。”
看着有些发怔的钟知微,温晏然又补了一句:“朕不通兵事,钟卿若是觉得不妥,可以自行斟酌。”
“微臣领命。”
钟知微闻言,先是有些茫然,片刻后又露出些许恍然之色。
以她所见,陛下方才的那番教导已然有了“爱之若狡童,敬之若严师,用之若土芥”①的三分意味,首先是关爱士卒,以收其心,然后便可以用纪律来整肃队伍,接着还提出了简单可行的方案。
这个时代,中枢这些人早就已经认识到了军队纪律性的重要,一千骑兵击破比自己多数十倍的散兵游勇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当日的南部诸郡,各地豪强加起来以千万计,部曲如云,结果大半直接投降,少数顽固分子在缺乏整合指挥的情况下,也被宋南楼等人带着禁军轻骑逐个击破。
温晏然又道:“景苑里的那三千人,今后从三卫中独立出来,单独成营。”
钟知微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为其赐名。”
温晏然略略思忖,随机答道:“就叫……就叫铁骑营便是。”
原本在景苑受训的那群骑兵,应该在天子生日那天展示一下成果,用以震慑四方,不过要是把今天提出的新方法给加入进去的话,估计还得一些日子才能训成,温晏然倒也并不在意耗时问题——只要她不是立刻失业,今后总能有用到礼仪卫队的机会。
谈完骑兵问题后,日已西移,温晏然问了下内侍,已经到了申时一刻。
“钟卿今日且不忙走,先换身衣裳,朕带你出门有事。”
温晏然打算出门逛逛。
大周刚立国那会,大臣们是不乐意见到天子有事没事往外跑的,但这些皇帝要是能被人用好话劝住,也不会把江山折腾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到了厉帝那会,皇帝偶尔换身平民衣衫出门游逛,只要带足了侍卫,又没惹出太大的动静,大臣们已经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温晏然敢出门,还有一部分底气源自于个人信息面板,“威信(中部)”那一栏后面的信息是“85 20(职业加成)”,按百分制看,已经到了溢出的地步。
威信高,就意味着控制力强,温晏然如今只在城中行动,还有禁军好手护卫,安全性不会没有保证。
温晏然:“钟卿可知道,陶朝议的府邸在哪里?”
钟知微:“是在城西一带。”
陶朝议指的是陶驾,他的官职是六品朝议郎,没有正经工作内容,只是一个表达工作待遇的虚衔。
他现在已经年过四旬,在一些成婚早的人家,说不定已经有了孙辈,在这个时代完全有资格被列入老朽的队伍当中。
在时人眼中,一位拿着六品待遇却没实职的人,在仕途上显然已经彻底到头,属于完全没有崛起希望的那种。
令人感到可惜的是,陶驾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潦倒,他年轻时以骁勇著称,曾被任命为中郎将,数次带兵平叛,闯下了赫赫威名,直到当年西夷叛乱,陶驾大败于台州,一战覆灭了数万兵马,被朝廷论罪下狱,最后虽以重金赎免,但自此之后,也再没得到领兵的机会,到厉帝后期,才念在往日的功劳上,得到了一个朝议郎的虚职。
钟知微认得陶驾,此人如今已彻底绝了仕途之望,闲居于家中,教导小辈,因为不拘出身,只要有人想来求教,都让进门,钟知微以前也来过几次。
除了钟知微本人外,温晏然身边还有十六位精悍的禁军相随,其中有一个是陈颍跟陈至的族妹陈明。
朝廷征发大族中的人去修河渠,不过对入选者的年龄做了要求,袁太傅等人最开始想定十五,温晏然想跟现代接轨定十八,两边拉扯之下,最后还是向当前时代风俗妥协了一点,定在十六岁。陈明今年正好十五,没被选中去修渠,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结果却硬是跑到了建平来,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信,托人上书朝廷,想替下自己的一位体弱多病的堂姐,温晏然一时兴起,令人试了试陈明的本事,发现此人跟她那位族兄陈颍十分相似,三十斤重的长刀拎在手中挥舞自如,天然是个为将的苗子,便派人查了下对方堂姐的情况,确定此人身体是真的不好后,就把她派去做文书类工作,又将陈明录入到禁军之中。
温晏然如今的威势一日重过一日,申初吩咐少府备车,等走到皇城中门时,内部特意加固过的专车已经备妥,池仪扶着天子登舆,钟知微等禁军里面穿了内甲,外头再罩上布袍,也骑马跟随在侧。
说是微服出巡,其实人数也不少,不过感谢当前时代渐渐流行起来的奢靡风气,许多大族在出行时,跟随在侧的部曲仆役数量能与小型军队媲美,对温晏然一行人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