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翌日,也就是十六日的早上,纶太郎和父亲一起前往北泽署的搜查一课拜访。负责指挥搜查工作的柏木课长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是一个身材魁梧、拥有柔道五段实力的男子,直到现在,在警界还有着“松原青鬼”的称号,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人物。当然,他绝对少不了面对凶恶歹徒的英勇事迹,但也有许多身为刑警的优异表现,例如即使再细微的线索也难逃他的法眼,而且能在重要时刻作出正确的判断。虽然他本人常谦虚地说自己是“没有大脑的鲁莽男子”,可是他的表现完全不负“松原青鬼”这个绰号,被警视厅视为精明能干的一员。他从以前就和法月警视有不错的交情,对本厅的搜查一课一向不存门户之见。非警方人员的纶太郎能够插手调查这次的阳光露台双海命案,其实早已得到他的默许了。
“女同性恋的谣言已经解决了吗?”
法月警视一开口便问这个问题。柏木警部露出厌烦的表情说:
“那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不是我们的错。媒体实在太好笑了,没有根据的东西也讲得天花乱坠,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替他们收拾善后。只是,因为那个谣言,这个事件已经引起大众的注意,如果不快点逮到凶嫌的话,署长的脸色恐怕会愈来愈难看。”
“有葛见百合子的线索了吗?”
“没有。”柏木脸色不太好看地摇摇头说。“已经问过她公司的同事和亲朋好友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已经请福井县的警方在她的老家及车站附近部署警力了,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她出现的消息。”
“三木达也呢?”
“今天他也和平日一样照常上班。由于葛见百合子或许会和他联络,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跟踪他,可是,从昨天和前天的情形看来,那种可能性似乎并不存在。”
“想也是吧!”警视点点头,接着说:“她会不会利用假名字,躲在饭店里?”
“我们已经查过几家可能性较高的饭店了,但是东京都内的饭店这么多,真的要找的话,即使请警视厅协助,恐怕也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而且前提是她必须还在东京。”
“有查到她离开东京的线索吗?”
纶太郎问柏木警部。柏木转头看纶太郎,用不同的语气说:
“葛见百合子在星期一早上银行开门后,就在丸之内的东京都银行的自动提款机,提走了她户头里的现金,金额是二十万。应该是拿来逃亡用的吧!”
“丸之内的东京都银行。”纶太郎重复念了一次。“也就是说,星期天晚上,她人还在东京,等到第二天天亮后才从银行提领逃亡所需的经费,然后从东京车站搭JR线列车离开东京吗?”
“应该是那样吧!不管怎么说,已经过了两天,百合子还是没有在她的老家出现,所以我们只能认为她去了别的地方。她不是杀人惯犯,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性上班族,所以一定很快就会现身了。当她花完手边的钱后,一定会再到银行的提款机提钱,到时候应该就可以透过银行的网络找到她的踪迹了。”
“可是,她没有回去福井的老家,到底去了哪里呢?”警视不解地说着。他并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自言自语。“葛见百合子自从离开老家之后,就一直在东京过生活,别的地方应该没有熟悉的朋友或亲人才对。”
“爸爸,那可不一定。虽然没有回老家,但她还是会有可以照顾她的亲戚或朋友吧?例如说中学时代的同学后来到关西工作了,或者在工作上认识的某个朋友……她可以去的地方应该很多呀!”
“说不定她想去陌生的地方自杀。”警视落寞地说:“唉!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光说这些假设性的事,一点帮助也没有吧?”柏木认真地说。“关于葛见百合子在星期天的行踪,我们得到了一个新消息,正想告诉警视呢!这个消息是昨天才得知的。她在案发后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她失踪那天的星期天早上,好像去了她工作的出版社。”
“她工作的地方?”
“对。葛见百合子是在北洋社上班,只要不是接近截稿的日期,办公室在星期天总是空无一人。但是那天很凑巧的,同一栋大楼的速记事务所的工读生正好送一份紧急资料去那里,他说他在大楼的楼梯间,和极似百合子的女性擦身而过。当时那个女人正在下楼。目击者是男性,不是正式的职员,所以并不认识百合子,可是他所描述的女人特征和百合子是一致的。那个女人穿着格子裙、深蓝色或紫色的外套,好像还提了一个装得满满的旅行袋。”
“时间呢?”
“上午八点多。天亮以前,她待在犯罪现场的自家里,整理身边的物品,等待人潮开始变多之后,才搭乘电车离开。有了这种想法后,我们便派人到松原附近的车站,寻问车站的工作人员。”
“这么说的话,百合子是在离开办公室时被看到的了?”
“是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办公室呢?去拿私人物品吗?”
“或许吧!不过,我们问过她的同事了,据说她桌面上的东西好像没有减少的迹象。”
“也就是说,不知道她到底去办公室做了什么事吗?”警视想不透似的皱着眉头:“总觉得怪怪的。纶太郎,你的意见呢?”
“我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星期天的北洋社能够那么容易出入吗?”
“对她来说是容易的。”柏木说。“打开办公室的门需要钥匙与密码。只要是公司的职员,都知道那个密码,而这个星期又正好轮到百合子开门,所以钥匙就在她的手中。”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刚好轮到她保管办公室的钥匙,她应该就不会在杀死室友之后,还特地跑到办公室吧……”
“说到钥匙。”纶太郎还没有讲完,警视就改变话题,说:“我们今天早上就是为了钥匙的问题来的。你记得解剖尸体时发现的那支钥匙吧?”
“记得,‘一码’的钥匙。”
“关于那支钥匙的谜或许解开了。那是小犬的看法,虽然证据薄弱,不过却相当值得参考。”
“怎么样的看法?”
柏木很感兴趣地看着纶太郎的脸。于是纶太郎便把昨天晚上讨论钥匙的内容,再说一次给柏木听。不过,他没有说出最早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人是容子。这是谁都会有的虚荣心。
听了纶太郎的说明后,柏木耸耸肩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立刻招来负责搜索现场的搜查一课刑警,询问被害人的房间里是否有附锁的日记本。被叫来的刑警说没有注意到,还说或许是疏忽了,然后又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死者房间的桌上有电脑,所以没有必要买日记本吧?说完就离开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只靠几个字母来解释那是一把日记的钥匙,说服力实在不够大。”
柏木不带劲地喃喃说道。纶太郎虽然对自己的看法相当有信心,表面上却只是耸耸肩表示不以为然。法月警视着急地说了:
“是否有日记存在的几率是一半一半吧?如果能找到日记本的话,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就算没有找到,也不会对正在进行的搜查工作造成妨碍。不管怎么说,只要去阳光露台双海看看,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至于搜索屋内这种麻烦事,交由我和小犬负责就可以了。如果你认为犬子的推理不可靠的话,那么,只要派人带我们去现场就行了。”
“既然你都要求了,就由我陪你们去吧!”柏木站起来,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一边说:“我并不认为不可靠呀!我也正好可以藉着这个机会,见识一下令郎的过人之处。”
阳光露台双海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钢筋建筑物,外墙以灰浆装饰,用现在的流行语是称为“住宅大楼”,其实从朴实的外表看来,说它是一栋公寓还更适合。虽然不是崭新的建筑物,但是外观维持得很整洁。建筑物坐落在街道井然有序的住宅区内,周围有独门独院的住户,也有社区型的住宅。阳光露台双海以公寓的样貌坐落在这个住宅区内,除了名字和实质上的用途不搭调外,倒是非常适合这个步调保守的住宅区。这里的住户因为早上都会出门上班,所以大都熟悉彼此的长相,并且遵守垃圾分类。社区的治安良好,就算是深夜也能轻松走路去便利商店,来回只要五分钟,对从乡下地方来到都会工作的老实女性而言,确实是一个理想的生活地区。发现命案的星期日下午,街道上出现了警车与警方的人员,附近的住户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
他们三人从空荡荡的楼梯爬上三楼,经过二楼时,还隔着墙壁听到小孩与电视的声音。铺着薄荷绿的亚麻油地毯(linoleum)走廊包围住楼梯的三个方向,那里有四扇门排成了马蹄形。二号室的房门上并排着清原和葛见的姓氏,可以接收NHK电讯的贴纸规规矩矩地贴在名字的下面。柏木警部去管理员室借了备份钥匙,打开房门后,法月警视和纶太郎便依序进入,不太宽敞的玄关地面上因为三双鞋子而显得十分拥挤。
一踏上铺着垫子的木板,就可以看到一扇贴着木纹壁纸的拉门,门上有一条用图钉钉着的绳子,绳子的下面挂着一块软木板,板子上有YURIKO KATSUMI(葛见百合子)的字样。右边的走廊可以通到浴室,左边的厨房旁边还有一扇门。
“清原奈津美的房间呢?”
“这边。”警视指着厨房那边说。柏木警部已经走在前面了。
厨房大约有三坪大,地面上铺着印刷成瓷砖图案的亚麻油地毯。餐桌的旁边有三张椅子,桌面收拾得很干净。离椅子伸手可及的位置上,有一个共用的大型冰箱。东边有采光窗和通风电扇,还排放着餐具架与微波炉。系统厨具沿着北侧的墙壁排列,不锈钢的水槽相当干爽。双口瓦斯炉的底下还留着淡淡的粉笔痕迹。那是星期日下午三木达也来这里时,脸部被烧毁的清原奈津美的尸体倒卧的位置。
水槽对面是同样贴着木纹壁纸的隔间拉门,门上挂着和百合子的房门一样的软木板,板子上的字样是NATSUMI KIYOHARA(清原奈津美)。文字有些脱落,所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I倾斜了。歪掉的I,DIARY的I,我的I,爱的I。这个字母或许也是一个线索。
柏木好像在等待纶太郎确认名牌似的,一直开着隔间拉门。清原奈津美的房间是一个三坪大的朴素日式房间。门的内侧贴着薄纸,地上的榻榻米接缝处被磨平了。南侧窗户上有褐色的窗帘,柏木拉开窗帘,用带子把窗帘左右固定好。被害人在知名化妆品公司工作,但是这个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和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给人的感觉——简单地说就是虚伪矫饰的印象,并不相同。即使光线从窗外射进来,照亮了室内,那种感觉还是不变。
进入右手边,西侧的壁面也有隔间拉门,入口处一样贴着薄纸,原来这里是壁橱。以住宅大楼而言,这个房间相当大,最上方还有可以左右对开的橱柜,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很好的收纳空间。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箱形的木制书桌,和一张用布撑开的凳子。如同在北泽署听到的,桌子上有一台十分普遍的电脑,和大概是工作资料——和化妆品有关,堆积如山的书或杂志。一具电话被埋在那座山里,附有电话答录机,但不是无线的。
房间中央放了一个兼当暖被桌的桌子,旁边的榻榻米上,有两个印着不同颜色沙漏图样的坐垫。靠着东侧墙壁的是衣橱和横长的抽屉矮柜,矮柜上有十四寸的电视、一面反向的穿衣镜,和上面浮着绿球藻的小水槽。绿球藻的直径不到两公分。穿衣镜不大,只能看到上半身,这个穿衣镜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翻到正面吧?墙壁的上方挂着因为年节而硬挂上去,图案非常不起眼的月历。
不过,支配着这个房间气氛的,并不是这些最低限度的朴素家具,而是让人觉得好像是用来填补多余空间、占去大部分墙壁面积的书架。包括桌子旁边的餐具橱,这个房间里有五座书架。除了也拿来当书架的餐具橱外,其他四座书架的高度都和纶太郎的身高差不多,厚度则相当于门的一半。坚固的角钢书架上塞满了书,几乎看不到空隙。从榻榻米都下陷的情况看来,书架上的书本数量绝对不少。没有看到女性漫画或实用类的书,从并排在一起的书背文字看来,可以知道她爱看书的程度,已经超过相亲时个人资料所写的“兴趣/爱看书”了。不过,她看书不太有系统,书籍的排列也很随性,让人感觉到一种女性的天真。或许是这个缘故,这么多的书并没有让人产生压迫感,反而让这个房间显得很有文学气质,而且是会令人放松心情的房间。不过,这样的印象或许是受到了性别偏见的影响。
纶太郎的视线离开书架,打开衣橱探看。吊在里面的衣服都是成衣,没有华丽的名牌服饰或抢眼的宴会礼服。衣橱里的情形和还没有看之前的想像是一样的。纶太郎一边关上衣橱,一边好像同时问他的父亲与柏木一样:
“这个房间一点也不像是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女性的房间。”
“没错。”警视说:“从乡下到东京工作的二十五岁女性,只靠一份普通的薪水,也只能住这样的房子了。除非从事声色场合的工作,否则怎么住得起电视剧里那种不符合现实的房间呢?”
警视似乎误解纶太郎的问题了,所以纶太郎赶紧把问题拉回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真的是清原奈津美的房间吗?我不这么认为。”
“这是什么意思?”换柏木提出疑问了。
“这个房间里的藏书太惊人了。与其说这里是化妆品公司职员的房间,还不如说是出版社编辑的房间。爸爸,我们回想一下昨天晚上的话题吧!你觉得有没有凶手和被害人的房间互换的可能性?说不定房间门口的名牌被对调了。”
“你在说什么啊?”柏木歪着头,一副摸不着边际的样子。“你不知道清原奈津美在‘茹贝儿’化妆品的出版文化事业部工作吗?所以说,她虽然是化妆品公司的职员,可是实际上做的工作却和出版社编辑一样,所以她的书当然也很多。”
“出版文化事业部?”纶太郎好像受到了打击,忍不住瞪着自己的父亲。“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警视抱歉似的抓抓耳后,说:“昨天忘记讲了。”
“那么,清原奈津美和葛见百合子两个人做的都是编辑工作吗?”
柏木点点头,拿起堆在桌子上的某一本杂志给纶太郎看。那本杂志的名称是《VISAGE》,以女性读者为主的流行情报杂志,是每个月都会发行的月刊,封底的部分印有“发行茹贝儿化妆品出版文化事业部”字样。VISAGE是法文“脸”的意思,如字面所表示的,这本杂志代表了公司的颜面,意思就是公司的文宣刊物。不过,虽然是公司的文宣刊物,却也是对外贩卖的商品之一,所以内容一点也不会敷衍了事。这不是外包给别人做的社刊,而是公司内部成立专门的编辑部门,认真做出来的杂志。
“了解了吗?”纶太郎把杂志还给柏木时,柏木装腔作势地说。“被害人就是这本杂志的编辑。对杂志编辑来说,或许这个房间不够华丽,不过,房间给人的印象主要还是要看房间主人的个性吧!如果你对她工作的内容有兴趣,可以去找她的同事三木达也,他也是出版文化事业部的编辑。”
“嗯,当然会去找他。”
“不过,找三木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被吞进肚子里的钥匙问题,不是来讨论房间的室内装潢,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能了解吧?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我们全部确认过了,都是清原奈津美的个人物品。如果说房间被调换过的话,那么调换的不只是名牌,连房里的家具、物品,也一定都要调换才行吧?我想应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可以按照预定计划,搜查这个房间就可以了。如果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房间里一定有附锁的日记本。我们快点分头找吧!要从哪里找起呢?”
没有找到日记。
三个人分工合作,为了寻找清原奈津美的日记本,搬动了整个房间的家具,还把手伸进家具与墙壁的缝隙里摸索,也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壁橱和柜子,还撕开黏在纸箱外的封箱胶带,查看箱子里的内容物,连书架上的书也全部拿出来看了,就是没有找到类似日记的东西。她把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所以他们三人唯一的收获,就是没有被灰尘弄脏全身。
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们最后才搜查衣橱里收纳内、衣裤的抽屉,搜查结束后,还像摸到烫手山芋般地把胸罩和内裤放回原位。柏木板起脸看着纶太郎,以失望的口气说:
“这里好像没有你说的东西。”
“好像是。”
“怎么办呢?”警视问。
“到隔壁的房间找吧!”
纶太郎看也不看旁边一眼,便坚定地走向旁边的房间。警视半哄半催地叫柏木一起走。柏木一副看不看都一样的表情,无奈地站起来。
葛见百合子的房间也是三坪大的日式房间,和隔着一面墙的清原房间是相对称的结构,但是室内的气氛却相当不同。由于房里摆了一张床,所以感觉上好像房间比较小。地板上铺着以奶油色为主调的几何图案地毯,色调相当统一,但却让人觉得少了一点真实的生活感。入口处的拉门和隔间拉门上都贴着格子图案的壁纸,所以感觉到百合子努力想让房间散发出具有流行感的套房风格。这个房间的窗户不是用窗帘,而是用百叶窗,墙壁上还有HIRO YAMAGATA的复制画。房间里有角钢的桌子和三面镜,也有电视机,但是比清原奈津美房间里的大。这里还有录放影机和立体音响的喇叭。奈津美的房间里没有录放影机,只有手提CD音响。
做相同的工作,而且年龄相当的两个人,收入应该不会差太多,但两个人的房间给人的印象却有相当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会不会是她们共同创造出来的呢?一间走日式风格,一间走西式风格,录放影机和CD音响应该是一起出钱买的吧!纶太郎这么想着。既然有两个房间,就应该各自布置成不同的风格,如此一来,两个人都可以享受到不同风格的空间,是很聪明的作法。秋天的长夜里,可以把床当成躺椅,在矮柜上摆着红酒,坐在躺椅上看租来的爱情片一起掉眼泪;冬天的时候可以一边把脚伸进暖被桌下,一边喝着热茶、吃着橘子,两个知心的朋友促膝长谈到天亮。想必她们两人偶尔也会交换睡衣穿,一起躺在百合子的床上睡觉吧?这并不表示她们有谈话性节目里说的那种恋人关系,而是两个人的共同生活里,偶尔也会有像社团在夏天集训时的合宿情况,或者是没有目的地的漫步旅行一样。
不过,如果事实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而是在共同租屋的情况下,两人各自拥有私人的空间,那么,不可否认的,奈津美看起来似乎比较吃亏。就像刚才柏木说的,两个房间的气氛不太相同,这就意味着百合子和奈津美的生活习性是有差异的。两个房间微妙地反映出她们的个性差别。
“还呆呆站着干什么?”警视催促纶太郎说:“赶快动手找你说的东西吧!”
纶太郎负责找书架。葛见百合子和清原奈津美一样,做的都是编辑的工作,所以书也很多。从外观看,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书架,但是一打开壁橱,就会发现壁橱几乎就是一座书库。这个房间里的藏书量不亚于奈津美的房间。纶太郎大致地看了一下书名,发现百合子房里的书和奈津美房里的书,几乎没有一本是重复的。不过,这并不是说她们两个人看书的取向完全不同,因为她们各自拥有系列作品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些书是她们一起买的,看完之后再互相交换,这样不仅可以省钱,也可以空出更多的书架放书。对生活在书堆里的她们来说,这样的做法是再聪明不过的,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种的好处,成为她们之间的羁绊,让她们可以继续共同生活下去。
不管怎么说,因为两个房间的印象不同所引发的想像,证明了之前的假设未必是错误的。
百合子的东西比较多,搜索起来比较费事,但是谁也没有因此松散。然而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奈津美的日记。正如柏木所想的,这种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接下来要找厨房吗?”
柏木先开口问纶太郎。纶太郎默默地点了头,警视则是叹了一口气。这种徒劳无功的搜索工作,让他们三个人开始觉得累了。
一一搜索了厨房、洗脸台、浴室后,仍然没有发现日记本。不管在哪里都没有日记本的踪迹。
“令郎这次的推理好像落空了。”柏木从厕所出来,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不自然地说道。
“是呀!白费力气了。”
法月警视打开奈津美房间的窗户,面对窗外,抽了一支烟。时间已经超过中午了,不知道从哪一个房间的窗户传出来的电视广告歌曲,正随风飘送过来。警视把烟灰弹落到窗下,转身回头说:
“喂!纶太郎,怎么样?今天你就干脆地认输了吧?”
纶太郎没有立刻回答。他盘坐在矮桌前,用手掌贴着额头,认真思考着。纶太郎不觉得自己想错了,这绝对不是固执己见的关系。柏木没有说错,他提出来的证据确实薄弱,可是,他就是有一种微妙的自信,认为牌子上的1yard这字样证明日记本是确实存在的。然而关键的日记本到底哪里去了呢?如果没有被人拿走的话,就应该在这个房子里才对呀——
“没错!”纶太郎用中指和无名指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就是那样没错!”
“就是哪样?”
“日记是确实存在的。”纶太郎站起来说:“被害人吞到肚子里的钥匙,一定就是日记的钥匙。”
“可是我们三个人已经翻遍了这间屋子,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日记呀!还是我们漏找了什么地方吗?”
纶太郎摇摇头说:
“我们当然找不到那本日记,因为日记被凶手拿走了。”
柏木走过来靠近他们两个人,好像要引起纶太郎注意似的咳了一声。
“费了这么多的力气,我们总算在这一点有共识了。不过,我所说的共识并不一定是有锁的日记本。”
“是日记。”纶太郎微笑地说着。
“你很顽固。”柏木也不甘示弱地露出微笑,注视着纶太郎,说:“不过,这种个性或许是来自令尊的遗传吧!不管怎么说,凶手从这个房子里拿走证物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只是,你怎么能断言一定是日记呢?除了你刚才所说的字母的薄弱证明外,还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被凶手带走的一定是日记呢?愿闻其详。”
“影印。”
“影印?”
“对。星期日的早上,葛见百合子曾经出现在北洋社的办公室。她为什么要回公司呢?刚才你说过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我想过了,我认为她应该是打算把从杀人现场拿走的清原奈津美的日记,拿去那里影印。”
柏木的眼神半信半疑。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知道。”纶太郎耸耸肩,说:“只有问百合子,才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去影印日记可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果真是一位编辑。拿到原稿后立刻影印一分复本,这是编辑的职业习惯,不是吗?”
“我没有说不是。”警视好像心情不太好似的撇撇嘴,朝柏木动了动下巴,问:
“你觉得呢?”
“我什么感想也没有,也不想花时间在没有意义的抬杠上。”柏木说着走到桌子边,从奈津美堆积如山的书堆里翻出电话。“我只知道遇到疑问时,就要查证是否属实。”
柏木打电话到北泽署的搜查一课,指示部下到北洋社查证,了解星期日早上葛见百合子是否有去公司使用影印机。柏木讲电话的时候,纶太郎闲来无事,便把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奈津美的害架上,从书架里抽出从一开始就吸引他的一本书,慢慢地开始翻阅着。法月警视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想要窥视他手上的书。
“你在看什么书?”
纶太郎转身合起书,让父亲看书的封面。那是一本精装书,装订处有沟槽,人造皮做成的封面上印着大理石花纹,而且还有烫金的“福井县立朝仓高中第四十一期毕业生”字样和校徽的设计。
“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吗?”警视说。“对了,隔壁的房间里好像也有相同的东西。怎么了?毕业纪念册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因为我只在电视的谈话性节目里看过她们一眼,对她们的长相没有印象,所以想好好地看清楚她们的相貌。”
“可是,纪念册里的照片至少是六年前拍的,而且还是穿着制服的照片。人说女大十八变,从乡下来到东京,她们洗去了乡村味,或许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拿来,给我看看。”
警视强行拿走纪念册,转身背对纶太郎,独占了纪念册。他翻到不同班别的页面开始浏览。纶太郎有点失望地看着父亲,父亲本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纶太郎只好无可奈何地别开脸。
“有了!”
纶太郎听到父亲的声音,很快便夺回纪念册,摊开在矮桌上。警视慢慢地坐下来,非常感慨似的说:
“最近的女孩子即使是在乡下长大的,到了高中的时候就变成很成熟的模样。我们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的女孩子都有红红的脸颊,那样比较可爱。”
“那是什么时代的事了?”纶太郎苦笑地说,接着一边蹲下来,一边问:“在哪里?”
“这里,她们两个人的照片排在一起。”警视指着大头照说:“这个是清原奈津美,旁边的是葛见百合子。”
被翻开来的那个跨页是当时三年E班全体学生的照片,虽然是一、两寸的大头照照片,还是各有各的表情。这一班的男生和女生合起来有四十人,因为版面配置的关系,左页的中央放了一张在教室里全班合照的照片。大头照排列采用男女混合式,清原奈津美和葛见百合子的大头照在右页第二排,从左数过来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她们身上的制服是常见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两个人的皮肤都很白,五官端正的脸上带着没有矫饰的纯朴笑容,只可惜发型都很土。她们都不是第一眼就会吸引人注意的女生,和班上的其他女生比较起来,两个人更像还没有被雕琢的璞玉,感觉不出她们的特性。
纶太郎的视线移到这一页的右下角。那里列出与照片对照的名字,与各人参加的社团名称。警视看着照片,念出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纶太郎觉得有些困惑。
齐木雅则(排球社)
近藤聪
清原奈津美(图书社)
葛见百合子(图书社)
樫村欣司(足球社)
“爸爸。”
“什么事?”
“您能够再念一次她们两个人的名字吗?”
“你没有听清楚吗?好呀念几次都可以,你看清楚啊!”警视指着左边的照片,说:“这个是清原奈津美 ”然后指着那张照片右边的照片,说:“这是葛见百合子。”
纶太郎摇摇头,说:“名字念颠倒了。”
“你在说什么 ”警视生气地说。“我看过档案资料里的照片。虽然现在的发型和纪念册里的不一样,可是她们的脸并没有改变。因为我知道她们的长相,所以才能够立刻从纪念册里找到她们的照片。相信我的眼睛吧 ”
“可是,这里是这样写的呀!你看,从左边数来的第二个是葛见百合子,然后是清原奈律美,和爸爸说的顺序相反。”
“借我看看。”
警视不敢置信地抓着纪念册,仔细地看照片,甚至还拿出老花眼镜确认列在下面的那排名字。看过了之后,还是带着怀疑的语气喃喃地说:“真的耶太奇怪了,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怎么了?警视。”柏木已经讲完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走过来。
警视面有难色地说:
“喂你们会不会把被害人与凶手的照片弄错了?”
“怎么可能?”
“那你看看这个。这是她们两个人高中毕业纪念册里的照片,你看得出谁是谁吗?”
警视让柏木看纪念册,但是用手遮住名字的部分。柏木很快看了照片一眼,毫不犹豫地指出两个人的照片,并且和警视一样,分别念出她们的名字。
“一目了然嘛我还记得她们的长相。”柏木的说法和警视刚才的说法一样。
“我也和你一样,可是名字相反了。”法月警视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柏木,然后放开遮着名字的手。
“真的耶 ”柏木皱起眉头。“会不会是纪念册上的名字印错了?”
“不,我不那么想。”纶太郎插嘴说。“请仔细看看名字的排列方式。这是依姓氏来排列的,按照日文的五十音,从左边开始的姓氏,第一个字发音分别是樫(KASHI)、葛(KATSU)、清(KI)、近(KO)、齐(SA)。不止这一页如此,这本纪念册的照片排列顺序不是用男女区分,而是以姓名的发音。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的照片会摆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她们的感情特别好,而是名字的发音接近的关系。在KI的前面,这本毕业纪念册既然是做成左翻的,所以葛见百合子的照片理所当然会在左边,也就是在清原奈津美的前面。所以说,印在这里的名字顺序应该是正确无误的。”
“没错!”柏木同意地说。“确实是那样。”
警视突然站起来,走出清原的房间。过没多久,他从百合子的房间拿出一本同样的毕业纪念册走回来。翻到三年E班的那一页,与奈津美的毕业纪念册对照之后,果然两本是一模一样的。
“纶太郎。”警视打破令人不舒服的沉默。“这要作何解释呢?请你说明一下。”
纶太郎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有一种可能性,不过会颠覆之前的想法——被杀死的人不是清原奈津美,而是葛见百合子。我们视为杀人犯,现在正在逃亡中的葛见百合子,其实是清原奈津美。又或者说,刊登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在印刷之前就被放反了——也有这样的可能性。”
“好,我知道了。”警视打起精神,用急促的语气说:“我收回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这个事件似乎不像外表那样的单纯。尸体被毁容的原因,或许就如你说的,是凶手企图掩人耳目的手法。葛见百合子和清原奈津美在东京共同生活六年半的某一个时候——现在还没有办法了解是什么时候,她们彼此互换名字,我现在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了。凶手因为担心这件事被发现,所以烧毁了被害人的脸。这是合理的想法,怎么样?这个推理还合理吗?”
纶太郎连忙点头。柏木双手抱胸,低头苦思着,一副不愿意承认错误的样子。警视好像在提醒什么似的问他:
“我看到的她们两个人的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从她们任职的公司员工资料簿借来的。因为是分别拿到的,所以应该不会弄错,而且还分别询问过她们公司的同事——包括三木达也,也请他们确认过照片上的照片。死者的家属也——”
“死者的家属虽然确认过遗体了,但是因为死者的脸部被毁容了,所以认尸时只是形式上敷衍了事而已,在这当中存在着误认的可能性。为了避免搞错死者的身份,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还有,除了发布葛见百合子的照片给各个单位外,最好也加上清原奈津美的照片比较好吧?——不,或许照片是对的,只是把名字换过来就可以了呢?啊,哪一种都可以啦!总之,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和照片都发布出去吧!另外,调查一下三木达也是否做了伪证,或许他是她们两个人当中某一个人的帮凶也说不定。”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性。不过,查一下也无妨。”
“要不要让他看看这本毕业纪念册?”纶太郎提议,“虽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我们或许可以从他的反应中,得到厘清目前这种混沌情况的线索。”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么,三木那边就由我和小犬负责,我刚才说的事就请你安排行动吧!还有,也请你联络一下她们两个人的母校,确认制作毕业纪念册时是否有放错照片的事情。”
“关于影印日记的事呢?”
“这点当然也要问。千万不要有任何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