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殿下?”沈桑轻唤了声。

谢濯也察觉到刚才的反应有些激烈,握拳放于嘴边咳嗽了两声,道:“太子妃还没睡?”

白芷和元熹被她留在了临华殿内,是以这会儿只有他们二人。

“殿下,听说今晚会有流星。”沈桑笑着指了指夜空。

流星?

谢濯抬头。

此时也已深,万籁俱寂,点点繁星缀在深邃夜空,轻轻冷冷的随着月光散发璀璨。

流星等天象是福兆,民间流传说见了流星后接着许愿,会天降福运,愿望都会成真。

福兆归福兆,可这都是民间小话本里哄小孩的事情,沈氏竟然也会相信。

“殿下要同臣妾一起看吗?”

沈桑的声音浅浅的,柔柔的,说起话来,似是夜风吹起女子青丝拂过耳廓。

格外勾人。

谢濯对上沈桑含着期盼亮光的眸子,嘴角微抽,语气也带上了连他也未曾察觉的无奈。

“骗小孩子的事情,太子妃又不是三岁,怎的也信这种荒唐事?”

谢濯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踱步径直往前走着,“明日孤让陆一给你带些书,多看些书认识些道理,莫要日后丢了东宫的身份。”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孤的面子。”

话音未落,袖子一沉,低头,见素净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袖,指甲透着粉色。

“那也是五个三岁。”沈桑不服道。

她当初可是为了让沈老夫人瞧得起,凡是经典书籍都通通读过,女德也读过,太子怎么可以说她没道理没知识。

好气啊。

谢濯看着颇有些孩子气的沈桑,被书房折子搞的有些沉闷的心情忽的好了起来。他低低“嗯”了声,屈指在莹白皓腕上轻弹了下,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五个半三岁。”

沈氏前不久刚过生辰,芳龄十六。

生辰是三月初九。

他记得清清楚楚。

“啊?”沈桑没有想到谢濯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等她回过神,却见谢濯已经径直走到了凉亭内,指着桌上的月季道:“御花园的?”

沈桑将手缩回袖中,正为方才的失态之举懊悔,听到这话忙双手交叠放于身前,整理好仪态,道:“白日时白芷见这花生的好看,便想着摘了送于臣妾。”

谢濯捻着转了两圈,问:“有御花园的好看吗?”

“外面的再好,哪里比得上宫中精心呵护的娇丽精致。”沈桑顿了顿,似低语呢喃。

“再精致,也无法与宫外饱经风霜的枝茎相比,”谢濯看向她,道,“若是你喜欢,孤明日让人送些去临华殿。”

沈桑惊了一下,连忙行礼道谢。

谢濯随口应了声,招沈桑来凉亭内坐着。

如今已入夏,晚间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脸面只略清爽,并无冷意。

沈桑原意本是不想来的。

入了东宫,她孤立无援,无母族倚仗,太后又远在慈宁宫,事事不能照拂着她。若真出了事,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太子殿下。

沈桑有私心。

她希望借助太子的权势,让自己的后半生过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哪怕闲暇时可替东宫纳几门知书达理的侧妃,选几个暖床的婢女,她沈桑都不在乎。

可,明日是她回门的日子。

谢濯让人打点好一切,却并无透露出明日是否要一同前往的风声。

实在怪不得她如此忐忑。

朝中陆国公家的二公子两月前娶庆安侯府的三小姐为妻,陆二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三小姐温婉贤淑,大家闺秀,无人不称赞着这门婚事。

回门之时,陆二公子未陪同。

七日后,三小姐回到娘家小住,形容枯槁,身形憔悴。

再往后,就是在前几日,三小姐趁着夜色疯疯癫癫跑回侯府,身上痕迹斑驳,衣裳破碎,雪白颈间系着铁质制的黑色皮圈。

庆安侯当即大怒,连夜踹了国公府大门,此事闹的不可开交,甚至是在朝中为了点小事就大打出手。

沈桑倒不会觉得谢濯会这般对她。

但,她好面子。

身后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她可以不在乎,可要是有人堂而皇之的当着所有人打了她的脸面,这会让她比幼时冬日跪在沈府祠堂前还要难堪。

“明日回门,孤会同你回去。”

清朗淡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桑愕然看向谢濯,瞬而又低下头,双手温顺的放于膝盖,指尖却紧紧绞着袖口。

“殿下是不是,早就知晓臣妾会来?”

谢濯道:“那日陆一说你只看了眼写了回门礼的折子就交给了他时,孤就开始在意。”

他顿了顿,看向沈桑继续道:“你素来喜华服,金缀簪,可对这次准备的东西是多是少却并没有过多关注。反而让婢女暗中打听孤的行程,尤其是对明日的安排。”

沈桑呼吸有些急促,她轻咬下唇,抬头,清亮的眸子跌进一双深邃的眼中。

“再加上陆国公府和侯府的事尚未解决,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孤说的可对?”

沈桑轻舒了口气,姣好面容上无半分被拆穿的窘迫,反而绽出笑意。

她抬手,将风吹起的青丝别到耳后,眸间波光流转,“早就听说殿下观察细微,如今想想,臣妾倒不如直接开口向殿下询问,反而更能让殿下对臣妾有所改观。”

谢濯点头,“孤欣赏光明磊落,豪气洒脱之人。”

沈桑无奈,“此番看来,倒是臣妾做的不对了。”

可什么该说,什么能说又不能直说,这种拐弯抹角,虚与委蛇的作态早已经刻进了她的仪容体态里。

就好像是你夸人要夸的天花乱坠,劝人也要劝的委婉。

其实这样子很累。

谢濯屈指,又松开,弹了下那朵月季,“所以,今晚是真的有流星吗?”

“啊?”沈桑眨眨眼,刹那间什么想法都戛然而止。

这话题,怎么转的这般猝不及防。

谢濯修长手指指了指夜空,“流星。”

他的太子妃,有些蠢。

刚说过的话转眼就给忘了。

“哦,”沈桑轻咳,“自然是真的。”

她还没胆大到拿天象一事来糊弄太子。

沈桑估摸着算了下时间,“应该快了吧。”

“也罢,孤今夜无事,就勉为其难的陪太子妃看一遭。”

这话说的让沈桑甚是受宠若惊。

一盏茶后,谢濯起身,走到凉亭一角抬头看了看,转头看向沈桑,神情间露出疑惑,“此处地势低矮,能看得到吗?”

不是说,流星都要站在高处才能看到的?

“……”沈桑胸口一滞。

原谅她,这些事当真是没有提前想到。

应是没有提前想到谢濯会真的答应她,在此处看民间小孩才会信的流星传言。

沈桑斟酌开口:“殿下,臣妾也从来没有看过。”

何止沈桑没有看过,谢濯也是头一回,言语间虽是透着勉勉强强陪沈桑,内心却也期待着。

可太子殿下是不会承认的。

他在等沈桑开口。

附近假山环绕,树木高立,连夜空中的星星都被遮挡不少,沈桑轻咬了下薄唇,颤声开了口,“殿下可愿陪臣妾到高处?”

谢濯挑眉,“嗯?”

沈桑闭着眼,心一横,颤巍巍抬起手,指向东宫最高处的楼阁屋檐。

“……”谢濯似发现了什么,“你怕高。”

这是个肯定的语气。

沈桑扯着嘴角勉强挤出抹笑,“臣妾尚好。”

谢濯眼目含起深意,点了点头。

已近子时,宫内并无闲杂人等,偶有巡逻的侍卫整齐划一经过。

不多时,两人站在那方殿宇下,一抬头,便是深入夜幕的高楼。

沈桑心跳加快,下意识揪住身侧谢濯的衣角,努力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指尖微颤,“殿下,虽说此时无人,可万一被有心人瞧见,明日传出去,怕是有损殿下名声。”

这话不过是沈桑胡乱说的,可在她看到谢濯当真是在认真思考后,悬着的心跟着松了一瞬。

半瞬,谢濯动了。

他往前走一步,她拽着袖子挪半步。

他走两步,她方才勉勉强强走了一步。

谢濯回头,沈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指尖揪着的袖子却紧紧没松开。

她是真的怕高。

谢濯看着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笔直被迫伸长的袖子,以及他的太子妃慌乱如惊鹿却又故作镇定的双眸。

抬手,提了提衣领,以防衣衫滑落,露出不雅之态。

他看着沈桑,终究是无声叹了口气,径直走过去,大手握住纤细皓腕,走动间隐约能感觉到掌心薄茧正蹭着娇嫩肌肤。

“殿下……”

沈桑被扯的踉跄几步,话音未落,只觉腰间一重,脚下一轻,富丽堂皇的宫檐祥兽从眼前划过。

她……她她她飞起来了?!

沈桑眼前一晕,双手胡乱在谢濯胸口抓了两下,脸紧紧贴在他身上,身子紧绷着,说什么也不敢睁开眼。

“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沈桑明显感受到脚下踩到了硬硬的地面,可一想到是在屋顶上,不免脚下发软,整个人如无骨般挂在谢濯怀里。

她看不清四周,感官却变得明显更好。

她感觉到谢濯正慢慢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声喷洒在柔软的耳廓。

谢濯嘴角扯起笑意,声线忽然变得低沉起来:

“你要是日后敢惹孤生气,孤就提溜着你坐到此处。”

“同孤共赏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