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转眼到了宴会那日。

芳林园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薄薄纱幔随风摇动,点缀的园内如仙境缥缈。

前来赴约的贵女大都年龄相仿,私下又时常联系,这会儿一见面便熟络的聊起来。从店铺首饰到衣裳,又到哪家公子儿郎长的俊俏,说着笑着脸面浮现薄薄一层红晕。

正讨论的热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纷纷往某处看去,瞬间脸色羞红。

只见太子谢濯站在楼阁上,紫冠束发,身着一身雪白,沿着修长身姿往上看去,五官精致,骨相极佳,却面色淡然,清华尊贵中透着生人勿近的感觉。

当真是应了沈桑那句话,是个俊的。

贵女小姐们早就听说太子仪表非凡,可现在见到真人又是另一回事,想到家中对自己的叮嘱,当即也不再闲聊,唤着丫鬟上旁整理发容。

太子身旁的侍卫陆一是个话痨,他扫视一圈,奇道:“三姑娘怎的没来?”

“三姑娘?”

陆一噎住,他看了眼自家殿下皱起的眉峰,心中一咯噔,干巴巴道:“就是沈家三姑娘,您未来太子妃啊。”

说来也是蹊跷,沈桑十一岁被定为太子妃,算算已有五年过去。可这五年中,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人愣是没有好好瞧上一次。

皇都就这么大点地,怎么能巧成这样。

可说到底,殿下也不应该忘了是哪家姑娘,难道还要等到了大婚那日现场认脸不成?

“不妥。”

陆一想到那场景,浑身一哆嗦,冷不防听到谢濯说了句,忙问:“殿下可是要退了这门婚事?”

谢濯盯着凉亭内巧笑倩兮的几位贵女,修长手指敲打栏杆,道:“孤不知,京城官家竟是奢侈到了这种地步。”

大宛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却也是因此,京城富贵人家多奢靡成性,从吃食到穿衣,样样都要求精致。当今陛下无心朝政,虽迫于压力时常颁发政策和打压贪官污吏,却因整治力度不够,事情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太子却不然。

太子性情宽厚,不事奢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七岁提笔作文,十岁因公然指出陛下错误被封为太子,十六岁随太傅南下救济流民,十八岁铲除江南一带贪官污吏,整顿民风,二十岁捐俸银,修水库。

桩桩件件说来,无一不是丰功伟绩。

陆一跟在太子身边十余年,自是知道殿下心中所念所及,转念一想,他忽地明白为何宫中要急于定下太子妃。

这要是按殿下性子,等找到太子妃,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芳林园内诸多贵女着精致衣裳,头珠簪步摇,金为饰,玉点缀,笑的娇羞妩媚,俨然不知已经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兴许是没说够,又换到阁楼另一旁品头论足,甚至连生母淑妃布置的芳林园都没放过,话语中无一不透露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陆一听傻了眼,好半晌才找回理智,他摸摸鼻子,尴尬道:“殿下,今儿可是淑妃娘娘特意为您设的接风洗尘宴……”

您就少说几句,是这个理行了。

还有,今儿是让您来选姑娘过门的,不是让您来数银子的,长点心不好吗?

谢濯似是猜到陆一心中所想,抬手理理袖子,掀了掀眼皮道:“要不是她跑到父皇面前哭闹,孤才不会来。”

这个“她”,就是太子的生母,淑妃。

三月前,太子请命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民间桩桩糟心事正令他心中烦乱,偏偏淑妃又挑这个节骨眼说设宴,当即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淑妃被儿子拒之门外,脸面无光,跑到昌安帝面前一顿哭诉。

昌安帝向来最重孝道,时常对诸位皇子耳提命面,闻此想都未想,当即一道命令召谢濯入宫,让他赴宴。

两人正说着,有侍卫奉淑妃之命前来请他过去,谢濯皱了皱眉头,不情愿的下了楼阁。

没走几步,他顿了下,问陆一:“方才你还说了什么?”

陆一眼珠子转了一圈,讨好笑道:“没什么,兴许是您听错了。”

“孤不聋。”

“……”陆一笑僵了嘴角。

是,您说的都对。

……

谢濯到殿内时,已经坐了不少女眷,都是经过淑妃初次挑选后方才让人邀来的。

大宛向来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大防,少女们看着走进来的太子,脸色微红,耳垂发烫,忙低头绞着手中帕子。

谢濯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满堂的脂粉味令他有些不自在。可多年的教导修养不容他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行过礼,走到淑妃身旁坐下。

宴会的内容枯燥无味,基本上都是淑妃和几位夫人在说话,谢濯偶尔应和几句,吃吃酒,看看景,耐着性子一直坐到宴会结束。

淑妃见太子无心选妃,心里止不住的干着急,她素来与这个儿子生疏,兴许是为了补偿又或许是别的,这才想让谢濯今日在宴会上挑个心仪,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理会她的情意。

面对乌泱泱的众人,她只好压下心头不快,挑了几名姑娘说说话。

不知是哪家不识趣的说了句“沈家三姑娘”,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纷纷使着眼色。说话的那贵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被身旁的夫人忙打着圆场,只觉脸皮燥热,后随意寻了个理由离开。

一阵静默后,殿内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热闹。

谢濯把玩着腰间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淑妃问的话都没听见。

一场宴会下来,母子二人关系愈发的僵硬。

淑妃嫌儿子不识大体,谢濯嫌淑妃多此一举,直到宴会结束,众人散开,都没再说上一句话。

宴会结束后,谢濯站在芳林园外的石阶上,目送淑妃轿子远去。

夜色婉约,月影如钩,青色的瓦砖渡上一层凉意。

谢濯盯着影子瞧了会儿,决定走着回去。

街上正有孩童玩耍,牵着大人的手要买糖人吃,一片热热闹闹。谢濯听着小贩的吆喝声,不免嘴角露出笑意,他喜欢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样子。

陆一不知他在笑什么,倒是瞧上了孩童手中的糖人,道:“殿下,听说这老师傅手艺特好,连一天卖的量都是固定的,错过可就没有了。”

谢濯盯了半晌,转身离开,“糖甜牙疼,也就小孩子会吃。”

陆一早就习惯这般,不赞同道:“那可不一定,瞧瞧这长队如龙。要属下说,您啊将来最好别在里面。”

“就算孤要吃,也是你去排队,与孤何干?”

“……”陆一无语望天。

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竟是还没摸清套路,瞧瞧,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茶馆内正三三两两聚堆说着闲话,嗓门大的生怕旁人听不见。

“听说太子已经回京,那岂不是眼见着要跟沈三姑娘完婚,妙啊!”

另一人嗤笑:“兄台可莫要说笑,当朝太子温文尔雅,仪表非凡,应要娶个门当户对的才是。虽说沈三姑娘也是世家出身,可论琴棋书画,谈吐礼仪却还是差了不少,哪有半分东宫太子妃的气势。”

先前那人嚼着颗花生米,不屑道:“这会儿倒是耍起官家腔调来了,先前也不知是谁,只是在街头铺子瞧了眼三姑娘,便魂不守舍,日日到沈府外闲逛,一去就是好半天。”

“你……休要胡言!”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闷了一口茶,起身慌忙离去。

众人哄堂大笑,皆对沈三姑娘的美貌赞不绝口。

听了一切的谢濯皱了皱眉,指腹抿了下腰间玉佩花纹,问:“沈三姑娘今年芳龄何许?”

陆一回神,道:“回殿下,十六了,上月刚过了生辰。”

“十六……”

谢濯眼底黑黢深邃,含起深意,一如无边夜幕,模棱两可呢语。

“你倒是打听的清楚。”旋即,他扫了眼陆一,大步往前走去。

陆一欲哭无泪,“属下这可是在替您打探,您怎可还污蔑属下,不公平。”

谢濯负手背在身后,声音温润好听,“在京城,孤就是公平。”

陆一蔫蔫跟在后面。

谢濯却是在想着别的事。

算算日子,距沈氏被属意太子妃之日,竟是已过去五年。

这门婚事乃淑妃促成,最初的反感与排挤也随着心智的成熟在他心里慢慢放下,只是一想到沈氏的年龄,他又忽地皱起了眉。

十六岁,再不嫁人,怕是要遭人说闲话了。

……

太子事务繁重,需把三月内的见闻写成章程,上奏给皇帝过问,忙的不可开交。除此之外,还要进宫给太后、霍皇后和淑妃请安,即使对后者不甚情愿,可为了耳边少些聒噪还是去吧。

霍皇后虽然不是太子生母,太子却是放在她身前养了二十一年,这会儿见到谢濯面容疲倦,眼底一圈乌青,心疼道:“这几日你父皇在处理别的事情,平州可以先放一放,莫要累坏了身子。”

谢濯也知晓这个理,只是他已经回京五日,有些事却还没处理好,心里隐隐不忿。

他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霍皇后的话向来点到为止,趁宫女奉茶的功夫,又问:“听说宴会那日,沈三姑娘感染风寒未去,你二人又是错过一次。”

谢濯啜了一口茶,斟酌好语句,道:“母后字里行间,似是对沈氏格外照顾。”

“倒是让你瞧了出来,”霍皇后笑着道,“毕竟,当初淑妃提及立太子妃一事,也是经过本宫有意授意。”

谢濯被茶水呛了嗓子,一脸错愕的看着霍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