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危颜回到家,或许家这个字不太准确,准确来说,她回到自己暂时的落脚点时,亲眼目睹何京京指挥着家里几个佣人正在把危颜房间里的东西往外搬。
有不少易碎品被搬了出来,而那些易碎品没有任何保护包装包着,像垃圾一样被清了出来,杂乱无章地堆在了三楼客厅的地上。
“把东西放回原处。”危颜捏紧了拳头,她低着声音,眉间却是一片乌云压城,有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的声音那么冷那么硬,无端像是重物掷地有声,手里搬着水晶八音盒的佣人卡在了门口处。
在一旁威风凛凛指挥的何京京先是一愣,后是一僵,她拿着危颜听得到的音调埋怨危甜甜,她轻轻掐了危甜甜一把,“就你多事,非要给她打电话,要不然房间早就收拾好了。”
危甜甜当众被教训,一脸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她翻开眼皮,露出白眼地瞅着危颜,危颜周身低气压,她脸上的神情不是闹着玩的。
何京京没把她放在心上,毕竟她已经嫁给了危勉,自认为可以当危颜的后妈,当这个家的女主人,凭什么要把小小年纪的危颜放在眼里。
何京京装模作样的挤出笑脸,假装热情的朝着危颜走了过去,虚伪关心,“颜颜,你回来的正好,我在二楼给你挑了个采光好的房间,保证你喜欢。”
她还伸手去碰危颜的手臂,被危颜反感地避开了。
看着面前这虚情假意的脸,危颜几次忍住了反胃的冲动,她冷着声音,没有丝毫妥协,更没有商量的余地,“放回去。”
“我说的是所有东西,放回原处。”危颜气得浑身细细发抖,她童年这些玩具被她母亲当做珍物,舍不得扔,磕着碰着了都会心疼整晚的玩物,被他们当做垃圾一样堆在地上。
他们怎么敢?
危颜不给她好脸色看,何京京也拉下了一张脸,她还有理由怪危颜,冷着一张脸,话里话外都是要训斥她的意思,“这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又搬回去多麻烦,不是说了给你收拾了一间更大更宽敞的房间吗,非要这么折腾吗?”
何京京趁危颜不注意,给她翻了一个嫌弃的白眼,她决定好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危颜的抗议就更改,要不然她以后在这个家多没面子。
本来她就是在危家当了二十年的保姆,这个家又有不少从前到现在跟她共事的人,本来就不太看得上何京京,背地里嚼她舌根子。
要是在危颜和危勉面前再没有说话的分量,别人就会更加看轻她。
反正何京京是要犟到底,绝不松口了,她反过来怪罪危颜,“我现在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难怪你爸不喜欢你,说把你找回来就是个错误。”
“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一家人过得多开心。你一回来,整个家又变得乌烟瘴气。”
危颜听着,又轻又冷地嗤笑,那样的笑冷到了骨子里。
“你笑什么?”何京京还以为危颜疯了,拿着怪异的眼神打量危颜,一脸警惕提防,还强调了一句,“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你爸也答应了,把这个房间腾出来给均易。”
她这架势是危颜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也得点头的意思了。
危颜微微低头,面前的中年妇女只到她的肩,看她要低头,费事又费劲,她放轻了声音,脸上的神情却狠,“把东西放回去。”
没有人听她的话,上到何京京,下到这个家做事的阿姨。
“我说,把东西放回去,听到了没有?”危颜的轻声细语突然拔高,如同料峭峻峰,如同百丈悬崖落下的瀑布,声音大又带着威逼的气势。
她突然拔高声音,浑身的散出来的气息令人心头一撼,何京京莫名的瑟缩了下肩膀,脸上的神情没绷好,露出了短暂间的畏惧。
啪嗒一响,清脆一声。
站在门口的赵阿姨手一抖,端着的水晶八音盒直直落地,碎成了形状各异的碎片。
水晶八音盒里的机械电子散落出来,一切都那么破碎。
危颜看过去,无声无息的目光落在碎片上,那一瞬间安静的像是死去一般,眼里的耳光狠狠地颤了颤,随后碎成齑粉落进深渊。
她母亲送给她七岁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个水晶八音盒,那是她母亲陪她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被她母亲珍藏了数年还如新品一般的水晶八音盒,在此时此刻,此时此地,碎成了无法粘合的碎片。
危颜的嘴轻轻牵了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抬脚,步履艰难的朝门口走去,一步一步靠近那一地破碎的礼物。
“大小姐……”赵阿姨的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又害怕又担心的轻轻叫了她一声。
危颜的世界里刷的一下就安静了,自动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她的眼里只有那些碎片。
走到碎片前,危颜弯腰伸手,指尖还未触碰到碎片,先听到身后的人恶言恶语。
何京京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碎了就碎了,留着这些东西占地方。”
“你给我闭嘴!”危颜转过身,用最大的力气吼她。
她紧紧的捏着拳头,眼里的泪光恨意绷紧了全身的气力,何京京双手抱怀,侧着身子斜眼看着危颜。
她被吼了一声,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了傲慢抱怀的手,还小声地嘟囔,“一个八音盒而已。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你要是真的生气,我赔给你不就行了。”
“滚。”那些不堪的话流入耳里,像是毒一样蚕食着危颜的气力,她已经没力气跟何京京说话了,她的嘴皮子上下碰了碰,几乎是拿气音赶他们走。
“危颜,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也是我家……”何京京还跟危颜较劲理论上来了,她觉得危颜没资格赶她,要走也是危颜走。
危颜背对着她,不想再看她,再看一眼都觉得脏,她重复了一遍,这是最后一遍,“滚。”
“没大没小,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真是在外面长大的野孩子。”何京京挺胸抬头,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危甜甜拉住了她的手腕,悄悄说,“妈,你别跟她生气了,不值得,我们去找爸。”
何京京认同地闭上了嘴,把一连串要出口的恶言恶语憋了回去,她瞪大眼珠子,目光歹意地盯着危颜,故意说给她听,让危颜难受,“走,我们现在就找你爸去说说这件事,看你爸怎么收拾她。”
人终于走了。
危颜苦笑的牵着唇,她的脚边一地狼藉,水晶八音盒,没有保住。
她母亲时时擦拭着灰尘的八音盒,抱着思念危颜痛苦流泪的八音盒,碎成了一地。
七岁是母亲陪危颜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水晶八音盒是母亲亲手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可现在,都碎了。
危颜蹲在地上,手里捂热着一块碎片,背对着楼梯口处,背对着光源,那双漆黑的眼里泛起了滔天的泪光,双肩小幅度地抖着,红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苦楚地抽着。
她伸手去捡拾碎片,想把这些碎片一片一片收好,指尖锋利的玻璃尖角刺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那一瞬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危颜扯着嘴角,轻轻笑了。
何京京带着危甜甜气势汹汹的去找危勉理论,危勉正在一会客厅,陪一位贵客喝茶,谈笑风生。
她一来,会客厅的气氛就僵了。
申城的权贵何京京认识的不多,更别说像厉明泽这种见一面都难如上天的人。
何京京笑着对厉明泽点了下头,算是跟他打招呼,很快又拉长了一张脸,声音尖酸的在危勉面前数落起危颜来了。
“老危,你管管你女儿,反正我是管不了她了。”何京京一开口就是满腔的怨怼,声音又大又尖。
碍于厉明泽在场,危勉也不好开口提醒,只好朝她挤眉弄眼,让她赶紧闭嘴,别坏了要事。
可何京京正在气头上,也不把危勉给她的暗示当成一回事,她自说自话,一点都不顾及到外人在场,“你看看你前妻留下的那个女儿,每天活得跟鬼一样,昼伏夜出。”
“这次好不容易出去,让我过了几天安宁日子,她现在一回来就跟我作对,我收拾个房间给你儿子住有什么错吗?她倒好,当着家里阿姨的面就对我大呼小叫,我这脸往哪放?”
危勉一直朝她挤眉弄眼,眼皮子都快抽筋了,可何京京就像个睁眼瞎,看不到他的提示一样,他只好黑着脸拉了何京京一把。
何京京顺势在他的身边坐下,说的话没完没了,“你当初把这个野孩子找回来就是个错误。她一回来弄得家宅不宁,有她在家,你儿子哪里有胆子敢回家?”
“你都不想和你儿子一起过节吗?你怎么不说话?”何京京往死里抹黑危颜,说了她一大通坏话,发泄了些怨气后,智商才回到及格水平,看到危勉正襟危坐,脸上还挂着一丝尴尬的笑。
他没理会何京京,而是看着厉明泽,皮笑肉不笑的报以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明泽,你刚来就让你看笑话了。”
危勉不过是客套一下,厉明泽可没想帮他圆了这场面话。
厉明泽眼睛微眯,神情极其危险,眼里的目光像是盯住了十字靶心,“确实是看笑话了。”
这不留面子的话一出口,危勉一惊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反而是何京京,皱着眉头,气焰很高,“现在你们年轻人都这么跟长辈说话?”她还指桑骂槐的嘟囔了一句,“一点家教都没有。”
她这话让危勉失了魂,危勉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明泽,她这脑子不太正常,你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厉明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何京京,可能是从危勉的态度上得到了些信息,何京京贼溜溜的目光打量着厉明泽,收敛了很多,不像刚才一样气势十足。
何京京扯了下危勉的袖子,小声问,“他是谁啊?”
危勉已经忍耐她很久了,可她偏偏没有这点眼力见,气的危勉破防了,扯着嗓子咆哮,他吼,“厉总今天留在我们家吃晚饭,还不出去准备,滚!”
被他一吼,何京京终于夹紧了尾巴做人,离开的时候还偷偷看厉明泽。
危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想把那些东西放回原处,把这个房间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一遍遍的尝试,一遍遍的失败。
这个房间怎么样也变不成原来的模样了。
心里的伤心苦痛,愤怒自责无声无息的在吞噬危颜,可偏偏有人不识好歹过来敲门。
咚咚的敲门声践踏在危颜心上,像是往她的心上扎了刺,不除不快。
“大小姐,下去吃饭了。”
“别来打扰我。”危颜把人赶走。
门口安静了片刻,不过很快敲门声再次像冤魂一样响起。
厉明泽来到危颜的房门口时,叫停了敲门的佣人,“你先下去,别打扰他。”
赵阿姨看了一眼发号施令的陌生面孔,想了想之后便要走,抬脚之时看见了地上的一片碎片,本来她想避开,身子不够灵活,不小心撞在了门上,弄出了又大又沉闷的声音。
她赶紧站稳脚,半低着头快速离开。
厉明泽注意到了所到之处的这些画面,也听到了何京京和危勉的抱怨,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走到门前并没有抬手,只是安静站着。
门毫无预防地被拉开,危颜像拉弓一样打开门,怒气冲冲的准备赶走外来者。
一打开门,她脸上的怒气一凝。
怎么是厉明泽?
危颜的屋子里没开灯,此时已经是傍晚,深秋时节的天黑的总是很快,她屋子里漆黑一片。
厉明泽借着走廊处散过来的灯光,清楚的看到了危颜染红的眼尾。
原本已经有千言万语在嘴边打转,厉明泽想安慰危颜,不要和那些人生气,他想安慰危颜,不要因为现状伤心。
他还想问危颜,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他,让他干等着,让他心焦。
可这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也不必说了。
厉明泽往前迈出了那半步,伸手抱住了她,给了她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
他心疼怀中人,心疼到没有血泪的人眼里也翻出了苦涩的泪光,声音喑哑如同生了锈。
“让你受委屈了。”
“是我无能,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