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棠待人平和疏离,从未有人见过她这副阴冷幽怨的模样。
闻言,她轻轻扯起嘴角,冷笑了下:“除了你,再没人这么可恨了。”
金不渝怕她,不敢轻易到她面前晃悠,能让她失态至此,翻来覆去地数也就一个傅昭。
躲到酒店都能把她翻出来,狗鼻子真灵。
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傅昭身上越来越热,脸上有快慰一闪而过,整个人满足得想笑,但呼吸不畅,闷闷咳嗽起来。
悬在她腰后的大手想要落下时,程微棠没了力气,慢慢松开手。
两只纤细小手搭在沙发上,她眼神晦暗不明,男人脖颈上指痕泛着红,明晃晃彰显着她刚刚用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来对付人。
傅昭又咳又喘,眼尾隐约有水光闪烁,平时狂妄嚣张的人突然流露出这份神色来,看得人有点不忍。
都这么难受了,刚才怎么不挣扎?
程微棠无言,恢复理智后,感官逐渐回笼,她姿势不变,摸起沙发上一样东西,补偿般套在他脖子上。
轻轻一声脆响,上了锁。
傅昭茫然,伸手摸到冰凉一条银链,以及一把精巧小锁。
“这叫绞丝链,很结实,搭扣部分没有设计在后面,而是改到了银锁上。”
“只有我能打开,希望你认清身份,不要仗着爸爸喜欢你就为所欲为。”
随着程微棠的话音,傅昭黑漆漆的眸底一点点亮起来:“给我?”
她有点别扭,语气不善:“不给你,给狗?”
傅昭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也就是说,地上那堆积如山的设计稿里,也有一张或是几张,是他这条项链的设计图,专门给他的。
孩子很小的时候,都会收到父母长辈给的长命锁,带着无限的美好祝愿。
傅昭就没有。
——但他现在收到了。
他怔怔地摸着小锁,低声:“谢谢小姐。”
恶犬难驯,挡不住他甘愿伏低于你身下,任你差遣。
程微棠动了动身子,察觉到某种异样,双腿微僵,男人尚且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里,仿佛忘了他身体燥热到程微棠都发现的地步。
她快速起身,不可思议地瞪他一眼。
……被她掐成这样还能有反应,除非这人是个变态!
这野狗从身体到脸,甚至肌肤上的青筋脉络,都透露着生育力很强的样子,着实少见。
程微棠耳根有点热,咬了咬牙,努力驱散突如其来的怪异想法。
傅昭怕她闷在房间心情不好,邀请她去酒店餐厅吃饭,程微棠原本想拒绝,但稍微一动就有点头晕。
这几天除了喝点房间自带的饮料外,就什么也没吃了,再这样真要进医院。
她看了眼傅昭,努力不让视线落在某个位置。
“你在门口守着,我要换衣服。”
傅昭神色一如往常冷淡,转身去门口的背影却透着几分开心,跟发金条轮到他了似的,程微棠搞不懂。
她摸着掌心,暗暗回想自己刚才是否听错。
——“还疼吗?”
吃个饭的功夫,程微棠也回了好几次工作消息,之后就没什么胃口,恹恹摆手让人撤掉。
服务生推着甜品餐车走过来,请她挑选。
傅昭瞧见程微棠那爱搭不理的神情,暗自预料,不出三秒她就会让服务生离开。
谁知她的视线忽然转回了服务生脸上,迟疑了片刻。
傅昭挑眉,也看过去。
那服务生也刚好与程微棠对视,愣了下,惊喜地笑道:“微棠?这么巧,真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宋知安虎牙尖尖,一笑起来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连着阴郁几天的程微棠望着他,也微笑起来:“许久不见,班长。”
“唔,不会忘了我叫什么吧?”
“宋知安?”
“哈哈,还以为你忘了我,这几年都还好吧?光芒四射的,都不敢和你说话啦!”
他们老同学见面,跟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即便她大半时间都在简短地回答,但傅昭微妙而敏锐地察觉到,小姐对这个人的不同之处。
借着喝水,敛去眸底的锐意。
——班长?
他记忆力很好,迅速对上号,前段时间姜媚说,是班长将被关在剧院的程微棠救出去。
那个班长,就是这个宋知安。
察觉程微棠的目光落在甜品车上,宋知安自作主张地端起一盘西柚慕斯,放到她面前。
他垂下眼,声音很轻:“我……在这里兼职。”
沉默一秒,又很小心地掀起眼看向程微棠,方才他们还是曾经青春青涩的同窗,眼下就有股藏不住的淡淡窘迫和羞涩。
“没笑我吧?”
她失笑:“怎么会。”
他松了口气,紧张地看向傅昭:“这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
程微棠如实说:“不是。”
也不知怎么,傅昭心口堵了堵,泛起一阵难忍的酸涩,捏着叉子的长指无意识地用力,手背血管紧绷。
得到程微棠的回答,宋知安放松地绽开笑容,调侃道:“那咱们一样啊,都还是单身狗!我也不笑你!”
傅昭本就冷得不行的俊脸,又挂上一层寒霜,凉凉打量对方——
没看出他哪好看,身材大概是个细狗,长相勉强称得上清秀,小眼睛小虎牙,衣着打扮朴素,勉强营造点初恋感,骗一骗没出社会的小姑娘还行。
这种男的,中看不中用,连给小姐当个消遣都不够格。
——土狗一个。
他挑剔地审视一番,得出结论后,嘲讽之意从眼角蔓延,嗤笑出声。
同为男人,宋知安敏感地感受到傅昭的敌意。
对上他阴鸷又讥讽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几乎本能地知道傅昭是个惹不起的坏人,但还是礼貌地颔首微笑,推着餐车离开。
回去路上。
开车的傅昭漫不经心提问:“小姐和那男的很熟么?”
程微棠见到交好的人,心情似乎不错,车载音乐都轻快起来。
她闭上眼小憩:“我想想……”
眼前仿佛还是几年前的深夜,霜寒夜重,宋知安砸碎铁链和锁头,踹开剧场破旧的大门,找到缩在角落的她,低声安慰她没事了。
然后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带她走出深夜,护在身后,严厉地斥责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小团体。
宋知安,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温暖,善良,正义。
帮扶弱小,看不惯一切不平之事。
但她不了解他,按照常理来说,他如今应该正在大公司实习早早拿到offer或是继续进修学位。
可今天却在这里碰面。
程微棠心有疑云,睁开眼:“不熟。”
又不由自主朝傅昭抿唇微笑,语气都温柔许多:“但他的确是很好的人。”
男人一愣,正过视线继续开车。
小姐和宋知安是有美好回忆的,他们都为此快乐和动容。
可那与自己全无关系。
傅昭小时候在孤儿院里读过小美人鱼的故事。
那时,他讨厌小美人鱼口不能言,讨厌王子一无所知,讨厌邻国公主横刀夺爱。
看完,青春期的小傅昭温和地评价:“妈的,三个傻哔。”
之后气了很久没睡着觉。
隔着这些年,他才隐约知道小美人鱼当时的感受。
脖颈上的小锁项链仿佛即将融化,沸腾的铁水,要将他灼烧为泡沫。
如果,程微棠每一次危机时自己都在她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是她的影子就好了。
半晌,他才干巴巴的问:“有多好?”
程微棠收到了一条宋知安的好友申请,她点了通过,含含混混地回了一句。
“这不好说。”
接下来几天,心情微妙又阴郁的人轮到了傅昭。
“麻烦给我抗焦虑的药。”
药店,身量修长的男人站到柜台前,一手懒懒插在裤袋里,一只手焦躁的轻敲着柜台玻璃,挽起的袖口下蟒蛇刺青盘踞。
配药师推推老花镜。
“小伙子,药可不能乱吃,之前开过吗?或者你描述下具体症状?”
“具体症状?”
傅昭蹙眉:“一直看她朋友圈看到睡不着算吗?”
配药师:“……”
最终,药师说这个不属于医学范畴,给傅昭开了两管橘子味泡腾片,让他平心静气,专注自身,勇敢追爱。
可这些话傅昭一回公司就忘个干净。
他反手打开手机,轻车熟路点进程微棠的对话框,两个人你来我往只有几个字,连个表情都没有。
相当公事公办的关系。
他这几天务必严格跟着程微棠,以免那土狗觊觎小姐。
正要去找程微棠,迎面就遇上了衣着华贵、与公司氛围格格不入的美妇人:“阿昭。”
傅昭视若无物,直接掠过。
“阿昭!”她愤怒叫住他,“妈妈跟你说话!”
他脚步未停。
这层楼的位置半天不路过一个人,金不渝不怕让人听去,振声讲话:“我们母子还要互相仇视到什么时候?”
“这些年你宁愿跟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姓,也不跟妈妈姓,未免太绝情了!”
“小时候的事情既然无可挽救,为什么不早点放下?!”
男人顿住,回头冷冷睨她,半晌,才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放下?”
“菩萨面孔,蛇蝎心肠。”
语气和眼神,都与看垃圾无异:“如果我不是你生的,这辈子所有不幸都不会发生。”
金不渝震了震。
但她没有因为母子疏离而声泪俱下,几秒后,皱着眉叹息了下,她知道讲温情对这个冷血的儿子来说毫无作用,改换策略。
“阿昭,我跟程董这么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他是不会娶我的。”
“将来我没办法为你留下什么。”
“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有能力和程微棠争这程氏集团!”
傅昭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这就不劳你费心。”
他果断离开,任凭金不渝再怎么叫他劝他骂他也不管不问。
转角后,程微棠幽幽望着这一幕。
一小时后,她开完会,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她找来的私家侦探,一份个人信息资料递了过去。
程微棠:“帮我调查这个人,越彻底越好。”
侦探毕恭毕敬接过,资料上一寸照里的男人目光冰冷凶狠,正是傅昭。
商场一楼正举办热闹的宠物展,小猫小狗和爱宠人士云集。
商场经理:“程总,这个活动与花氏集团联合举办,名字叫做‘千万间’计划,针对流浪动物保护的问题……”
程微棠边走边颔首听着。
余光不由自主瞥向慢自己一步的高大身影。
傅昭这几天总是不分场合黏着她,包括巡查商场这样的小事,她最初以为他是在按照金不渝的计划窥视自己,可刚才又发现他们母子不睦,真是稀奇。
警惕的同时,程微棠又有种更了解他一些的微妙滋味。
……他究竟想要什么?
此时,宋知安正在宠物透明展柜的里层,给小猫分食猫条,狸花猫和布偶猫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热切地舔舔嘴巴。
宋知安冷笑了下,将猫条分给品种更贵的布偶,低低嘀咕着。
“田园猫还想吃?有人家金贵吗?有人家值钱吗?”
瞥见西装革履巡视的管理层过来,他忽然温和亲切地笑了,将食物均分,摸着猫头夸赞:“乖孩子。”
程微棠觉得眼熟,刚走进一步,那人就回过头来,又惊又喜。
“微棠!”
傅昭观察力极其敏锐,老早就看见他喂猫时的小动作,扬起眉梢。
程微棠看他不像是这里的员工:“这也是兼职?”
“嗯,策划活动很简单,多劳多得嘛。”宋知安抓抓头发,沉吟着,“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到处跑兼职……”
程微棠顿了下:“嗯。”
宋知安垂下眼:“其实是我妹妹生了重病,我虽然有正式工作,但工资微薄,完全不够医药费,只能四处兼职。”
“重病?”
程微棠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有妹妹,先前还以为他是走偏了才没能出人头地,眼下暗自为自己的想法懊恼了下。
“她在哪家医院,有时间我去探望一下。”
也难怪。
即便宋知安当时再怎么天之骄子成绩优异,一旦家人重病,花钱必然如流水一般。
不是他一个刚出社会的学生可以负担的。
宋知安急红了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他看了眼围着她的一圈人,青涩中有丝胆怯:“你这么忙,能和我说几句话,就让我很惊喜了,我妹妹害羞,就不用程总亲自去探望了……”
他语气恳切真诚,脸上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周围的人听见都觉得不忍心。
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性格还真是坚强。
宋知安咬咬牙:“而且,虽然现在的生活有些辛苦,但我能负担得起!”
他说完,深深望着程微棠,平和的气质中又有一丝坚韧。
破土而出的小草一般清澈明亮。
“最重要的是……”
宋知安宛如每一个少女青春期时暗恋的男生,干干净净。
他靠近程微棠,在适当的距离停下,悄声说:“我不想用被帮助人的身份,和你重逢。”
程微棠一愣,目光闪烁,最终也没表现出什么,留下一句。
“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傅昭脸色阴沉至极,在考虑要不要把他脖子拧下来时,程微棠已经离开,只得立刻跟上去。
谁知那宋知安身子一侧,不经意挡住他的去路。
“傅总和微棠关系很好吗?我和妹妹的感情也很好,但有时候看见她和别的小男生走在一起,还是会有点不开心呢。”
他一副妹夫般的口吻,非常礼貌。
然而越说下去,傅昭脖颈的青筋越明显,显然忍耐已久。
“您不要介意,我和微棠早就认——”
话没说完,身材高挑结实的男人直接走过,风轻云淡的姿态,撞得宋知安瞬间没了话,肩膀简直脱臼般剧痛。
那一瞬间,他听见傅昭齿缝里阴恻恻挤出三个字。
“贱人,滚。”
作者有话要说:傅昭∶别逼我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