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做什么

程微棠没吭声。

这傅昭明明长着一张不肯卑躬屈膝的脸,对保镖的工作怎么比她适应得还快?

现在他跟着自己上楼什么意思?

想打探什么?

他心里保不齐怎么盘算着,要和他那个妈沆瀣一气,然后想尽办法脱离自己的监视。

电梯一层层上行,很快到达她办公室的楼层,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程微棠微微蹙眉,打算让他赶紧滚。

“你……”

余光忽地瞥见一人高的绿植后隐约有道人影,目光透过叶子朝这边偷窥。

她抿了抿唇瓣,眸底一抹讽刺。

——爸爸还怕她欺负傅昭不成吗?

不等走进办公室,她忽然转身,象征性拉住傅昭的胳膊,略显阴沉冷淡的脸上,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

“谢谢哥哥,就送到这吧。”

“我会和爸爸那边说你表现很好的。”

明知道她在演,傅昭还是让某个称呼戳得一怔,身边一阵香风掠了过去,等再回过神,办公室门在面前狠狠拍上。

这位漂漂亮亮的小雇主,像泡在香水和脂粉里做的。

香得他头晕目眩,身体发热。

仿佛能看见程微棠笑吟吟的眼睛一般,他对着门晃神片刻。

……比他还阴晴不定的一个女人。

电梯门再次合上时,男人抬腕,刺青上残存她的温香。

……真讨厌坐电梯。

想着,他垂眸轻嗅。

孙义一直为傅昭突然降了身价当保镖的事情愤愤不平,认为程微棠肯定憋个大的等着折磨他。

可接下来一整天都风平浪静。

程微棠并没有傅昭想象中那样隔两分钟一个电话折腾他,让他跑东跑西,压根当他不存在一般。

接下来几天同样如此。

一只名声昭著的恶犬栓在身边,不乱吠不咬人,就可以。

傅昭很清楚,漠视是一种多可怕的东西。

但他和程微棠的关系,谈不上那么深刻的事。

下午出门闲逛时路过一家宠物店,隔着光可鉴人的玻璃,寄养柜子里有只气势汹汹的狼犬望向他。

男人双手插兜,长腿站定在玻璃前。

一人一狗互相对视,傅昭竟从那只狗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相似的神色,这令他很是不爽。

他扯了下薄唇,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真可怜,你主人不要你了。”

狼犬听懂了,顿时不客气的嗷嗷反击起来,没一会儿,又像被他戳中伤心事,有点落寞地伏身趴下,小声呜咽。

不过也有让傅昭高兴的事。

没几天,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几个彪形壮汉还在孜孜不倦练肌肉时,一个文绉绉的秘书走了进来。

“傅总,这是您要的东西。”

男人伸手接过,上下一扫,黑沉沉的长眸里终于露出点兴味来。

孙义凑过来一看,惊呼卧槽。

“傅哥,我说什么来着,程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居然暗中调查你在程家的资金往来,幸亏我们懂反侦察,不然你在外面的产业早就底朝天了!”

“大哥,是要反击程小姐吗?”见傅昭起身拿了外套,几个小弟兴致勃勃跟上去,“那种私家侦探我一手打十个。”

谁料男人俊眉一皱,脸上登时不耐:

“反击什么?警告你们,少跟那位大设计师较劲,我还怕人查不成?”

孙义抓抓脑袋,他就觉得傅昭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你怎么还挺高兴……?”

总是给他一种很轻敌又知道他在轻敌的错觉。

“那你去哪?”

“咖啡厅。”

“给我们带点,我要拿铁!”

“不回来。”

房门拉开又关上——

窗帘严丝合缝的单间休息室里,蜷缩着一个身形单薄瘦削的少女,如收起翅膀的蝴蝶。

程微棠做了一个阳光明媚又温柔的梦。

梦里没有父亲,没有金不渝,没有傅昭。

连长大的自己都没有。

她年纪尚幼,只有几岁的光景,仰头望着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

窗外打过来神圣温软的光晕,精灵般的微尘飞舞着,妈妈被笼罩在光里,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她做了什么饭菜,香喷喷的气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就让程微棠幸福到晕眩。

“妈妈!”

——世界陡然陷入一种令人绝望的诡异的死寂。

无人回应。

程微棠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伸出手:“妈妈,理理我、理理我吧……”

“……求你别走……”

她用尽全力想要触碰到她,触碰到光里的那个人,梦魇带来猛烈的致幻感,程微棠越急,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白天与黑夜。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妈妈……”

她几乎踉跄地夺门而出,狠狠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笼在光里的人毫不留情消失了。

一切都颠狂错乱起来。

“——妈妈!”

程微棠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不管是什么,她都不由分说抱紧,死命抓住救命稻草,简直像只未睁眼的幼兽,仅仅剩下依偎母体的本能反应。

突如其来的怀抱宽阔温暖,短暂止住了她的哽咽。

浑身发僵的傅昭张着手臂,指尖还挂着咖啡纸袋,眉心微锁,低头竟看见她脸上依稀的泪痕。

冷不丁当妈了,他一动不敢动。

“哭了?”

“……!”

这一声将程微棠拉回现实,几乎用打人的力气将他推开。

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加上有静电,看着更像小猫炸毛。

“你怎么在这?”她质问。

傅昭冷笑了声,眼神复杂:“公司高层休息室,我没资格用么?”

咖啡放到圆桌上,他补充:“你助理让我拿给你。”

大多数人只能忍受七岁以下的孩子整天哭着要妈妈。程微棠震撼于自己离奇的失态,表情很是精彩。

简直不敢想傅昭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

她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程微棠非常窘,越想越气,捞起一杯咖啡就头也不回冲出门。

“以后少管我的事。”

这个小插曲直接促成程微棠下午工作时无比精神,因为时不时就想起抱着傅昭哭的场面,越尴尬越清醒。

没想到巡视商场的功夫,也能遇见熟人。

金不渝傲然站在服装店前,一圈贵妇围着她说说笑笑。

好个众星捧月,在捧未来的程董事长太太呢。

“今晚楚家接风宴,我儿子也得去。”

“大家帮我物色一下,买个什么样的衬衫送给他合适!”

有人附和:“好啊,逛完还可以去珠宝店看一圈,这季新品很漂亮的,你提一嘴,说不定傅总就会买下来孝顺你啦!”

几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程微棠像盯着几片催吐药聚在一起,目光幽幽。

“记下这几位夫人的名字。”

助理:“好的程总,是要派专人服务她们吗?”

程微棠语气平静:“把她们几个永久拉黑,不许买我设计的东西。”

“好、好的……”

最开始父亲身边环绕这么个人,程微棠一撞见就喘不上气。

她会想到自杀的母亲。

会想到小时候无数个绝望孤单的夜晚。

后来她逐渐麻木冰冷,任由命运拉扯,仇恨也变得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阴湿发潮。

傅昭的到来。

像是个粗暴的外来者陡然掀棺,将腐尸般的她唤醒,提醒她过去发生的种种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金不渝和别人生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年轻高傲、英俊鲜活、受人崇拜。

而她呢?

行尸走肉,病态扭曲,时常对情绪毫无感知。

如今,只要看见他,那份仇恨就会添一把火,烧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傅、昭。”

走出商场,一个外卖员笑着朝她这边挥手招呼,程微棠愣了愣。

下一秒,身边跑过去一大一小,穿着工服的售货员被背着小书包的女儿用力拉扯胳膊。

“妈妈快一点,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哈哈,我们家小公主力气真大!回家妈妈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

外卖员兴冲冲将两杯奶茶分别给老婆和女儿,说这是今天一位好心顾客送给他的。

看着她们笑,他也笑。

一家三口拥挤在电瓶车上,车把手上挂着程微棠认为极其粗糙的生日蛋糕,他们说说笑笑远去。

晚霞是橙子西柚棉花糖的颜色,蓬蓬松松的云一丝丝的,老远都能听见小女孩快乐的声音。

程微棠站在微凉的傍晚中发呆,柔顺的长卷发微微吹起,像是突然忘了回家的路。

助理又在催促:“小姐,现在需要去化妆室,七点半楚家晚宴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知道了。”

楚家千金刚从欧洲回来,全家为她宴请宾客接风洗尘,酒店会场一片优雅热闹。

傅昭不喜欢这种场合。

来之前程董一个劲劝他要多多结交新贵,扩展版图,他都未曾上心。

但他还是来了。

余光逡巡在兴致恹恹喝红酒的少女身上。

忽地,她抬眼看过来,眼下微微泛着红,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的身体:“新衬衫?”

男人敛眸:“嗯。”

没想到这么快就穿上了,程微棠笑笑:“来休息室。”

傅昭冷淡看她:“为什么?”

她一言不发,走得还是那么干脆,背影又有些幽幽的,像是暴雨天被风吹雨打的小山荷花,有点可怜。

傅昭定了定神,揣测不透她的情绪。

休息室包间都是私人的,他刚一走进去,程微棠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精致漂亮的鹅蛋脸陡然凑近,门也随之上了锁,傅昭呼吸顿时一紧。

“小姐……?”

他甚至能看见她纤细的睫毛,忽闪忽闪。

直到胸口传来微凉湿意,男人才瞧见他的白衬衫心口处,被一块墨色染开,毛笔尖还恶劣地戳在那里。

凉,痒,暧昧不清。

滑动着,战栗着。

作乱的小手被一把握住,男人喘息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你做什么?”

“画画。”

程微棠有些醉意,仰起头,莹润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邀请。

“傅昭,我要在你身上画画,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你怎么又奖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