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棠没吭声。
这傅昭明明长着一张不肯卑躬屈膝的脸,对保镖的工作怎么比她适应得还快?
现在他跟着自己上楼什么意思?
想打探什么?
他心里保不齐怎么盘算着,要和他那个妈沆瀣一气,然后想尽办法脱离自己的监视。
电梯一层层上行,很快到达她办公室的楼层,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程微棠微微蹙眉,打算让他赶紧滚。
“你……”
余光忽地瞥见一人高的绿植后隐约有道人影,目光透过叶子朝这边偷窥。
她抿了抿唇瓣,眸底一抹讽刺。
——爸爸还怕她欺负傅昭不成吗?
不等走进办公室,她忽然转身,象征性拉住傅昭的胳膊,略显阴沉冷淡的脸上,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
“谢谢哥哥,就送到这吧。”
“我会和爸爸那边说你表现很好的。”
明知道她在演,傅昭还是让某个称呼戳得一怔,身边一阵香风掠了过去,等再回过神,办公室门在面前狠狠拍上。
这位漂漂亮亮的小雇主,像泡在香水和脂粉里做的。
香得他头晕目眩,身体发热。
仿佛能看见程微棠笑吟吟的眼睛一般,他对着门晃神片刻。
……比他还阴晴不定的一个女人。
电梯门再次合上时,男人抬腕,刺青上残存她的温香。
……真讨厌坐电梯。
想着,他垂眸轻嗅。
孙义一直为傅昭突然降了身价当保镖的事情愤愤不平,认为程微棠肯定憋个大的等着折磨他。
可接下来一整天都风平浪静。
程微棠并没有傅昭想象中那样隔两分钟一个电话折腾他,让他跑东跑西,压根当他不存在一般。
接下来几天同样如此。
一只名声昭著的恶犬栓在身边,不乱吠不咬人,就可以。
傅昭很清楚,漠视是一种多可怕的东西。
但他和程微棠的关系,谈不上那么深刻的事。
下午出门闲逛时路过一家宠物店,隔着光可鉴人的玻璃,寄养柜子里有只气势汹汹的狼犬望向他。
男人双手插兜,长腿站定在玻璃前。
一人一狗互相对视,傅昭竟从那只狗的眼睛里看出一些相似的神色,这令他很是不爽。
他扯了下薄唇,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真可怜,你主人不要你了。”
狼犬听懂了,顿时不客气的嗷嗷反击起来,没一会儿,又像被他戳中伤心事,有点落寞地伏身趴下,小声呜咽。
不过也有让傅昭高兴的事。
没几天,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几个彪形壮汉还在孜孜不倦练肌肉时,一个文绉绉的秘书走了进来。
“傅总,这是您要的东西。”
男人伸手接过,上下一扫,黑沉沉的长眸里终于露出点兴味来。
孙义凑过来一看,惊呼卧槽。
“傅哥,我说什么来着,程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居然暗中调查你在程家的资金往来,幸亏我们懂反侦察,不然你在外面的产业早就底朝天了!”
“大哥,是要反击程小姐吗?”见傅昭起身拿了外套,几个小弟兴致勃勃跟上去,“那种私家侦探我一手打十个。”
谁料男人俊眉一皱,脸上登时不耐:
“反击什么?警告你们,少跟那位大设计师较劲,我还怕人查不成?”
孙义抓抓脑袋,他就觉得傅昭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你怎么还挺高兴……?”
总是给他一种很轻敌又知道他在轻敌的错觉。
“那你去哪?”
“咖啡厅。”
“给我们带点,我要拿铁!”
“不回来。”
房门拉开又关上——
窗帘严丝合缝的单间休息室里,蜷缩着一个身形单薄瘦削的少女,如收起翅膀的蝴蝶。
程微棠做了一个阳光明媚又温柔的梦。
梦里没有父亲,没有金不渝,没有傅昭。
连长大的自己都没有。
她年纪尚幼,只有几岁的光景,仰头望着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
窗外打过来神圣温软的光晕,精灵般的微尘飞舞着,妈妈被笼罩在光里,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她做了什么饭菜,香喷喷的气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就让程微棠幸福到晕眩。
“妈妈!”
——世界陡然陷入一种令人绝望的诡异的死寂。
无人回应。
程微棠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伸出手:“妈妈,理理我、理理我吧……”
“……求你别走……”
她用尽全力想要触碰到她,触碰到光里的那个人,梦魇带来猛烈的致幻感,程微棠越急,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白天与黑夜。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妈妈……”
她几乎踉跄地夺门而出,狠狠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笼在光里的人毫不留情消失了。
一切都颠狂错乱起来。
“——妈妈!”
程微棠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不管是什么,她都不由分说抱紧,死命抓住救命稻草,简直像只未睁眼的幼兽,仅仅剩下依偎母体的本能反应。
突如其来的怀抱宽阔温暖,短暂止住了她的哽咽。
浑身发僵的傅昭张着手臂,指尖还挂着咖啡纸袋,眉心微锁,低头竟看见她脸上依稀的泪痕。
冷不丁当妈了,他一动不敢动。
“哭了?”
“……!”
这一声将程微棠拉回现实,几乎用打人的力气将他推开。
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加上有静电,看着更像小猫炸毛。
“你怎么在这?”她质问。
傅昭冷笑了声,眼神复杂:“公司高层休息室,我没资格用么?”
咖啡放到圆桌上,他补充:“你助理让我拿给你。”
大多数人只能忍受七岁以下的孩子整天哭着要妈妈。程微棠震撼于自己离奇的失态,表情很是精彩。
简直不敢想傅昭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
她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程微棠非常窘,越想越气,捞起一杯咖啡就头也不回冲出门。
“以后少管我的事。”
这个小插曲直接促成程微棠下午工作时无比精神,因为时不时就想起抱着傅昭哭的场面,越尴尬越清醒。
没想到巡视商场的功夫,也能遇见熟人。
金不渝傲然站在服装店前,一圈贵妇围着她说说笑笑。
好个众星捧月,在捧未来的程董事长太太呢。
“今晚楚家接风宴,我儿子也得去。”
“大家帮我物色一下,买个什么样的衬衫送给他合适!”
有人附和:“好啊,逛完还可以去珠宝店看一圈,这季新品很漂亮的,你提一嘴,说不定傅总就会买下来孝顺你啦!”
几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程微棠像盯着几片催吐药聚在一起,目光幽幽。
“记下这几位夫人的名字。”
助理:“好的程总,是要派专人服务她们吗?”
程微棠语气平静:“把她们几个永久拉黑,不许买我设计的东西。”
“好、好的……”
最开始父亲身边环绕这么个人,程微棠一撞见就喘不上气。
她会想到自杀的母亲。
会想到小时候无数个绝望孤单的夜晚。
后来她逐渐麻木冰冷,任由命运拉扯,仇恨也变得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阴湿发潮。
傅昭的到来。
像是个粗暴的外来者陡然掀棺,将腐尸般的她唤醒,提醒她过去发生的种种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金不渝和别人生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年轻高傲、英俊鲜活、受人崇拜。
而她呢?
行尸走肉,病态扭曲,时常对情绪毫无感知。
如今,只要看见他,那份仇恨就会添一把火,烧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傅、昭。”
走出商场,一个外卖员笑着朝她这边挥手招呼,程微棠愣了愣。
下一秒,身边跑过去一大一小,穿着工服的售货员被背着小书包的女儿用力拉扯胳膊。
“妈妈快一点,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哈哈,我们家小公主力气真大!回家妈妈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
外卖员兴冲冲将两杯奶茶分别给老婆和女儿,说这是今天一位好心顾客送给他的。
看着她们笑,他也笑。
一家三口拥挤在电瓶车上,车把手上挂着程微棠认为极其粗糙的生日蛋糕,他们说说笑笑远去。
晚霞是橙子西柚棉花糖的颜色,蓬蓬松松的云一丝丝的,老远都能听见小女孩快乐的声音。
程微棠站在微凉的傍晚中发呆,柔顺的长卷发微微吹起,像是突然忘了回家的路。
助理又在催促:“小姐,现在需要去化妆室,七点半楚家晚宴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知道了。”
楚家千金刚从欧洲回来,全家为她宴请宾客接风洗尘,酒店会场一片优雅热闹。
傅昭不喜欢这种场合。
来之前程董一个劲劝他要多多结交新贵,扩展版图,他都未曾上心。
但他还是来了。
余光逡巡在兴致恹恹喝红酒的少女身上。
忽地,她抬眼看过来,眼下微微泛着红,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的身体:“新衬衫?”
男人敛眸:“嗯。”
没想到这么快就穿上了,程微棠笑笑:“来休息室。”
傅昭冷淡看她:“为什么?”
她一言不发,走得还是那么干脆,背影又有些幽幽的,像是暴雨天被风吹雨打的小山荷花,有点可怜。
傅昭定了定神,揣测不透她的情绪。
休息室包间都是私人的,他刚一走进去,程微棠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精致漂亮的鹅蛋脸陡然凑近,门也随之上了锁,傅昭呼吸顿时一紧。
“小姐……?”
他甚至能看见她纤细的睫毛,忽闪忽闪。
直到胸口传来微凉湿意,男人才瞧见他的白衬衫心口处,被一块墨色染开,毛笔尖还恶劣地戳在那里。
凉,痒,暧昧不清。
滑动着,战栗着。
作乱的小手被一把握住,男人喘息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你做什么?”
“画画。”
程微棠有些醉意,仰起头,莹润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邀请。
“傅昭,我要在你身上画画,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你怎么又奖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