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这人身上匪气极重,自小习惯了互相残杀坑害,道德和底线对他来说还不如吸完的烟头。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他像是在肮脏大染缸里打捞财宝来换钱的匪徒,冷不防捞上来一颗无人敢衡量价值的娇贵珍珠。
罕见,漂亮,烫手。
他一贯把获胜的赃款乱糟糟堆在废旧的箱子盒子里。
可她决计受不了他的恶毒和粗鄙。
凶神恶煞的匪徒开始劳神费心,对着珍珠发愣,揣测这颗不爱吭声的小珍珠想要怎样一个栖身的珠宝盒。
第二天清晨,兼任保镖的傅昭即将正式上岗。
一向毫无愧疚心的男人,竟然为了昨晚那句话反刍了一天一宿。
现在还在想。
镜子里映着男人冷峻挺拔的侧脸,他眉心微皱整理着衣服,神情越阴沉就打扮得越整洁。
“妈的。”
“早知道不说那些下三滥的了。”
程微棠他们这种出身上流的人,心里怎么想不要紧,要紧的是绝对不能说出来。
因为脸皮都薄得很,说直白就太过没面子。
某个小祖宗昨晚被他说得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傅昭当时还觉着好笑,现在越想越觉得她是被自己粗俗的话吓到,可能暗自掉眼泪呢。
毕竟是个小姑娘。
是他太过了。
男人心烦地啧了一声,拿上车钥匙要走。
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面无表情对着毫无问题的发型喷了几下定型喷雾。
“傅昭,你真够爱说实话的。”
到了程家,程父和金不渝都不在,程微棠也没下楼,男人怀疑她还在睡,问了佣人一句,佣人只告诉他上楼。
傅昭心情微妙走上去,怀疑自己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还有叫起床服务。
然而程微棠早就醒了,并且已经整装待发,正窝在衣帽间柔软的沙发椅里,闲闲翻着高珠展传来的照片。
衣帽间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眼,便与傅昭的目光对上。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
傅昭看了眼表,七点三十五,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的作息多早才算早。
两个人冷淡对视着。
昨晚的气氛还那样微妙,今天又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冻可乐,又冷,又容易炸。
看来是他想多了。
程微棠并不会被冷不防的冒犯吓住。
傅昭暗暗松了口气,沉声问:“不走么?”
程微棠立刻露出了微微嫌弃的神色,挺俏的小鼻子皱了皱,没说话,显然是在嫌弃他没眼力见。
雇佣条款里并没有保护雇主人身安全以外的要求。
但比如打伞或是拎包的小事,保镖完全可以负责。
傅昭站在堪比秀场的巨大衣帽间里,对着整整一面墙的名牌包眯了眯眼睛。
“……”
这时候。
去对家建筑公司讨债打架,显得那么有趣。
“东西在哪个包里?”
他声音很好听,但音色偏冷。
这么一问,跟两个人要进行什么灰色交易在接头似的。
程微棠浅浅吸了口气,从昨晚到现在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滋滋地烧起来。
“哦,你让我光脚去公司?”
傅昭这才看向她翘起的二郎腿,两条纤细洁白的腿交叠着,光/裸的小脚晃荡了一下,她坦然中又有些倨傲。
他微微愣了愣,挪开眼。
“你让我,给你穿鞋?”
男人高挑挺拔的身影不知怎么有些僵,他这点迟疑惹得程微棠更加不痛快起来。
昨晚敢对她那么无礼,今天第一天上班就犹犹豫豫推三阻四。
完全没做好雇佣给她的准备。
少女化了淡妆的脸上又泛起幽幽的冷意。
“傅昭,是不适应做下人吗?”
男人的气质与相貌,的确和做下人的事不太相称,倒像是个需要被人伺候的。
从程微棠见他第一面就发现了。
傅昭一定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去讨债穿的好看,参加自己生日会还专门换了衣服,今天来见自己,又打扮得光鲜亮丽。
这样的人,一定活得很起劲,每天都有活下去的欲望和动力。
酸涩的恨意攀上程微棠心头。
“和你妈妈一样喜欢卖弄,恬不知耻。”
她语气轻飘飘,每个字却比刀子还锐利,简直杀人无形。
傅昭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顿时神色微震,这句话显然让他很在意,周围气压迅速低了下来,阴冷得可怕。
“想得到就要懂得付出,你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吧?”
察觉到他不悦,程微棠发出不屑的一声轻嗤。
“傅昭,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她倒是很期待看见傅昭和金不渝一样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样她才好一视同仁的仇视他们母子。
他一言不发,危险而冰冷,静默走到她面前。
视线里,男人冷白色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微凸起,像缄默好看的古希腊雕塑,然后,顺从的单膝跪地,伏身在她面前。
程微棠慢慢勾起唇,笑了。
金不渝的儿子和她还是不一样,性格相差很多。
不过没事。
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她仇恨的宣泄口。
想着,大脑已经先一步给出行动——
“不要这个。”
傅昭刚拿起旁边的低跟鞋,不等握住程微棠细瘦的脚腕,手里就一空,他恍惚了下,脸颊一凉,惊觉她在用脚尖轻踢自己的脸。
她重复:“不要这个。”
父亲手下的青年才俊比沙子还多,偏偏提拔傅昭,可见他手段多黑多狠,她之前亲眼见过,的确直白又暴力。
看见这么个有威望有手段的人,被自己踢得发愣,她忍不住觉得有意思,故意逗弄。
“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然而傅昭什么也听不进去,大脑嗡嗡乱响。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下意识顺着她的指令侧头要看,可程微棠存心羞辱他似的,交叠着腿,那只雪白小脚又在他俊脸上踢了下,不轻不重,他的视线顿时向一旁偏去。
这举动倒像是激发了他似的,让傅昭下意识想看到什么。
紧绷成弦的理智强行控制着自己,这小混账穿着短裙,只顾着踢自己的脸,春光起伏,他目光放在哪里都可能会冒犯。
她有了点笑意:“看到了么?好不好看?”
男人干脆闭上眼,压抑地回应她:
“……嗯。”
傅昭最初还想嘲笑程微棠的稚嫩,认为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可他现在呼吸沉重,身上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滚烫,简直要烧起来。
他不喜欢和人接触,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即便单膝跪地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这种难耐时时刻刻冲击着他。
一种随时都要失态的难堪笼罩着傅昭。
男人隐忍到脖颈上青筋绽起,也只能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
如果是驯服恶犬,那程微棠就是最好的训犬师。
因为天真的残忍最为致命。
她根本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他现在愤怒地告诉她,他不卖身,她都不会明白傅昭为什么那么说。
程微棠满意地看他脖颈和耳根都气得通红,她歪了歪头问道:
“傅昭,你在生气吗?”
男人咬牙切齿,低低:“没有。”
看他吃瘪还嘴硬的样子,她大为畅快,说:“动作快点,要迟到了。”
傅昭只好强行冷静下来,抬眼看去,又是比女装店库存还充足的鞋子们,在射灯下闪闪发光。
……她还真不是一般的会磨人。
男人的衣着打扮较为简单,轮到傅昭来替她选择,不由格外头疼起来。
程微棠只顾着窝在沙发里,捧着ipad美滋滋看珠宝图片,完全没在操心。
经过短暂胜利后,她心情似乎不错,报了昨晚的仇。这会儿也不再闹腾,任由他给自己穿好鞋袜。
起身要走时,程微棠对着自己脚上的搭配陷入沉默。
一双荷叶边厚袜子配红色尖头高跟鞋。
丑得离奇,丑得令她目眩。
刚才只是想羞辱傅昭的话,现在就是想殴打他。
奈何程微棠的良好教育让她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质问:“你挑了半天……就这?”
想不到傅昭还有自己的见解:“不然会磨脚。”
“你不需要考虑那些!”
“哦。”
程氏集团的建筑与珠宝同在一栋大楼,他这回算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直属上司”。
送这位小上司刚到公司,她似乎有事要忙,大发慈悲告诉傅昭。
“就到这。”
“手机记得二十四小时保持通畅,你走吧。”
程微棠的确是一副不打算管他的样子,按理说傅昭应该大为开心,可他远远看着她头也不回走进电梯,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英俊面孔上浮现一种“这么快就不需要我”的淡淡阴郁。
阴郁到有些病态。
程微棠进了电梯,接二连三有员工进来和她打招呼,正是人多的时候,她也不是什么喜欢刁难手下人的性格,着急打卡的全都乱哄哄挤进来。
一声接一声的“程总好”伴随着人潮很快要淹没程微棠。
她脚步有些踉跄,很快被挤到角落里。
电梯门关闭时,她简直有些窒息。
就在这时,手腕蜿蜒着一点刺青的大手拦住了电梯门,门向两侧移开时,一个随意散着黑衬衫领口的高大男人站在那,冷冷睨视着乌泱泱的人们。
他气场凶悍冰冷,不怒自威,大家认出他正是新被提拔的傅总。
没想到本人比传言看着更可怕……
有些嘈杂的电梯间顿时鸦雀无声。
男人站在那,双手懒懒插在裤袋,眸光淡漠,一动不动说:
“借过。”
憋闷的程微棠眼睁睁看着员工们如鸟兽散,极其安静的怂唧唧的从傅昭两侧走过去,瞬间水流般散得干干净净。
看来他口中的“借过”和“都滚”是一个意思。
只剩程微棠在电梯角落里,她又可以畅快呼吸,一时间有点恍惚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男人走进来,按下她要去的楼层:“送你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你为什么奖励傅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