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回到家,孙茵就坐在客厅沙发等他,见他进来,缓慢站起身,面『色』古怪起过去。
“妈,怎么了?”
江妄第一时间四下了一圈,哪里都好好的,没进贼,也没地方被破坏,起来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是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我没有不舒服。”孙茵说:“倒是你,摇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啊。”
“真没有?”孙茵重复。
江妄莫名:“没有啊。”
“既然没有,那这个是什么?”
江妄顺着孙茵手指的方向过去,茶几上摆一只小小的注『射』『药』剂,有些眼熟,江妄隔得远了不清,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直到孙茵又一次开口。
“摇摇,你告诉你,你房间里为什么会有oga抑制剂?”
孙茵目不转睛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你一个alpha,房间里为什么会有oga抑制剂?”
江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来为么他会觉得眼熟了。
这就是他亲自在『药』店买的抑制剂!怎么可能不眼熟?
可是为么?
他明明把所有的抑制剂都带走了,为什么家里会有?!
“怎么会呢?妈你是不是搞错了。”
忍直窜上背脊的寒冷凉意,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强撑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我房间怎么可能会有oga的抑制剂?”
“可是这就是妈妈帮你整理房间的时候,在你桌底发现的。”孙茵语速放得慢,山雨欲来的前兆。
“那可能是拿错了吧?”江妄镇定上前拿起抑制剂:“我同桌是个oga,经常『乱』放东西在我抽屉。”
“是这样吗?”孙茵语气不明。
“肯定是啊。”江妄耸肩笑了笑:“不然我一个alpha拿oga抑制剂做么,过家家吗?”
他把抑制剂揣进衣兜,藏起来的手指都在发抖。
“对了妈,我们学校今天运动会,我还参加了项目来着,要是没么事我就先回学校了,顺便把这个带去学校还给我同桌,这种东西也能拿错,真是。”
他一边说,一边作势转身离开。
“等等。”孙茵从背后叫住他,一字一顿:“摇摇,我想起来自从你化,我还没有闻过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江妄背脊僵作一片:“妈,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就,就是很一般的alpha信息素啊,没什么好闻的。”
“可是我总不能连我儿子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孙茵一步步走近过来:“摇摇,你给妈妈闻一闻。”
“妈,我刚喷了阻隔剂,闻不到的。”江妄勉强扯起嘴角。
“你可以只释放一点,让妈妈知道是什么味道就好。”
“可是我——”
“为什么后退!”
孙茵被江妄躲闪的动作刺激到,突然抬高音量:“摇摇,你在心虚么!”
“妈,我没有心虚,是真的喷了阻隔剂闻不到的。”
“你在找借口吗?”
“真的不是”
“好。”孙茵闭了闭眼睛:“那我们去医院,你化这么久,妈妈早就应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的,走,我们现在就走!”
“不。”江妄禁受不住压力,又一次后退了:“妈我好,不用去医院,真的。”
“那就让我闻一闻你的信息素啊!”孙茵尖利的嗓音连连拔高,刺痛耳膜:“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为什么不肯让我闻你的信息素,为什么你房间里会有oga的抑制剂!”
“摇摇,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alpha?!”
“妈,我——”
“是还是不是!”
“”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孙茵,她就像个被抢了宝物的疯子,对着抢劫的人崩溃吼叫,撕心裂肺。
他害怕,害怕到全身都在止不住发抖。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懂自己只是分化了而已,为什么却好像犯了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是。”最后抵抗的念头消耗殆尽,他坦白了:“妈,我不是alpha。”
既是因为已经没了退路,也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么罪:“可是为么?为什么您一定要我成为alpha?”
江妄孙茵,字句吐得艰难,终于把藏了这么多年的疑『惑』问出口:“我不觉得oga有哪里糟糕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我非要是alpha不可?”
“oga?”
孙茵喃喃重复,仿佛丢了魂:“oga,你是oga怎么会呢,明明检测结果是alpha的,怎么变成了oga”
“妈,检测结果不是百分百,化成么事基因决定的,谁也控制不了。”
江妄试图跟她讲道理:“就算我是oga,我也还是您的儿子不是吗?”
“怎么回事oga!怎么办,怎么办!”
孙茵不停来回踱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表情惊惶,一会儿攥着拳头,一会儿抱住脑袋,根本听不进去江妄的任何话。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江妄被孙茵这副模样吓到,视线随着她来回移动,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妈,您到底怎么了?”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孙茵捂住口鼻大口呼吸,眼睛转得飞快,简直像个中了剧毒的人,迫切地想要寻『药』续命:“怎么办?!”
想过她一定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现实,但是在江妄最糟糕的设想里,孙茵也没有现在的反应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六神无主退到柜子旁边,走投无路想给江霆电话,想给江晟电话,帮帮他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只是慌张限制了他的动作。
可是还没『摸』到手机,孙茵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对了,我们可以去医院,摇摇,我们可以去医院!”她力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指甲嵌进肉里,攥得江妄手腕生疼。
“妈,为什么要去医院?”他不敢挣扎,就怕这样也会让孙茵的情况更加严重:“我已经承认了我是oga,为什么还要去医院?”
“去摘掉腺体!”
孙茵吐出的答案让江妄瞬间愣住。
整个大脑都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孙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妈,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医院。”孙茵双手拉江妄,双眼闪着不正常的光,语速飞快:“我们去医院把腺体摘了!摇摇,你不能做oga的,你只能是alpha!”
江妄了个寒战。
凉意凝成一层冷汗,覆满全身。
“妈,你认真的吗你知道,知道自己在说么吗?”
“摇摇别怕,做手术会麻『药』,不会痛的。”
孙茵死抓住一根自以为的救命稻草不放,拖江妄就要往外走:“不怕,不怕,妈妈陪着你,我们现在就去,在你爸爸发现之前,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你一向最听妈妈的话了不是吗”
可是这一次,最听她话的孩子反抗了。
“我不去,我不去!”
江妄用力甩开他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冲出了出去。
他听见孙茵的尖叫,第一次没有回头,闷头一直跑出大门,慌『乱』里没有想好要往那边,只看见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不远处。
生怕迟一秒车子就会开走,他全力朝出租车跑过去。
——副驾车门被开,熟悉的,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面向他快步走过来。
江妄通红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脚下只停顿了一秒,下一秒,以更快的速度奔向男生,直直扑他的怀抱。
“快走,快走”
他揪住沈修然胸前的衣料,急促喘气。
沈修然即刻半拥着他掉头回到车上,对司机说回七中。
“不!我不回去!”
江妄惊魂未定,用力抓沈修然的手臂:“我们别回去!”
他怕孙茵会追去学校,不是他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孙茵,是他觉得这个状态下的孙茵,真的干得出来。
“好,不回去。”沈修然立刻改口说出一个新地址,抱住江妄低声安抚他:“没事了江妄,我在这,别怕。”
江妄的状态糟糕透了,即便被沈修然抱着,他也止不住后怕,无助将头埋进他怀里颤颤发抖。
二十钟的路程,沈修然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抱着江妄不断抚他的背脊,偶然低低喊他一声,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他们去了沈修然在市里的一处房子。
那是他刚转学的时候沈以呈给他买的,美其名曰怕他学校住不惯,其实沈修然知道他只是想让他少回那个家,少给林雪添堵,也少给他添麻烦。
但他几乎没有去住过,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去洗个澡吧。”
沈修然找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摸』『摸』他的头发:“然后睡一觉,等睡醒了,我再给你做吃的。”
江妄是真的累了。
洗了澡挪进被窝,眼皮便沉沉合上。
只是睡也睡不安稳,梦里都是孙茵面目狰狞的模样,拉他出门,拉他进医院,医生护士一起将他摁在切除腺体的手术台上——
睡着比没睡还要累。
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他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区分开梦境现实,盯着枕边的手机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它完全塞到枕头底下不见了,慢吞吞起身出去。
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是依靠细微的动静,他辨别出了沈修然如今所处的厨房在哪里。
“你在做饭吗?”他探进一个脑袋。
“嗯。”沈修然回头看他:“要不要喝点水?”
他一说,江妄才觉得自己是有点渴,慢吞吞点头说:“要。”
沈修然提前去客厅拿被子帮他冲牛『奶』,江妄亦步亦趋跟在他面,去客厅绕了一遍,又回到厨房。
沈修然在帮他熬粥,偶尔去拿点什么,江妄都会一直跟他,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嘀嘀咕咕跟他说话,也可以说是在自说自话。
“原来你不止会煮面,还会熬粥啊。”
“是瘦肉粥吗?我闻到了,有亿点点香。”
“你吃了吗?没吃最好,吃了一会儿也再陪我吃点吧,我不大喜欢一个人吃饭。”
“你也太厉害了,成绩又好又会做饭,这么贤惠,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你是真运气逆天”
“江妄。”沈修然打断他:“不会有这个运气逆天的姑娘。”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修然转开话题:“别傻站在这里,去客厅坐等吧,就快好了。”
“我挡着你了吗?”江妄问:“还是我吵着你了?”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让沈修然不觉皱了皱眉,只是没等他说话,江妄又说:“那我不说话了,我不吵你,你让我跟你呆一块儿吧。”
他不是粘人,他想,他只是心里不好受,想要有个人陪着。
“没挡着。”沈修然顿了顿,又说:“不吵。”
江妄乖地哦了一声,还是安静了下来,跟在他身边没再说一句话。
粥起锅的时候我,外面开始下雨了。
江妄不喜欢坐在餐桌旁边冰冷的座椅上,沈修然顺他,把粥端到客厅,方便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盘腿坐在茶几旁边的『毛』绒地毯上吃饭。
“你不吃吗?”江妄拿起勺子,问他。
“我不饿。”沈修然在他身边坐下:“吃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都下午了还不饿,你是不是趁我睡觉偷偷吃东西啊。”
江妄小声吐槽一句,听见窗户方向传出动静,扭头一,外面开始刮风了,大雨被吹得雨丝倾斜,拍花了巨大的落地窗。
“好大雨。”他说:“现在不是春天吗?为什么春天会下大雨。”
“春天不会都是小雨。”沈修然说。
江妄多了几眼,才收回目光,舀一勺热腾腾的粥放进嘴里:“也是,春天的雨也不一定都温柔的。”
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江妄了一会儿发现没兴趣,就专心低头喝粥,一边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沈修然说话。
“班长,你怎么会突然来我家?”
“找你。”
“找我干嘛?”江妄咽下一口粥,笑起来:“你已经粘人到一钟也离不开我了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沈修然的回答让江妄觉得难能可贵,真不容易,自闭儿童终于也会开玩笑了。
“难道还可以有别的理解?是什么?”
“你你妈妈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江妄一愣:“听见么?”
“听见你妈妈的声音不对劲。”沈修然看他:“我不放心,所以跟来了。”
江妄默了两秒:“哦。”低头继续小口小口喝他的粥:“你观察力还挺敏锐的嘛,确实不太对劲。”
沈修然似乎没有深问的算,但是江妄他想说。
“你知道她叫我回去做么吗?”
“做么。”沈修然配合道。
“她发现我不小心掉在房间的抑制剂,知道我是oga了,说要带我去医院摘除腺体。”
“我问她为什么,她听不见,也不说,只是一味要带我去医院,还跟我说不疼,手术都会麻『药』。”
“我当然知道手术会麻『药』,可是腺体没了就是没了,这是打不麻『药』的问题吗?”
江妄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以平静地叙述给沈修然听,却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已经被染上喑哑哭腔。
“我知道她不能接受我是oga,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极端到这种地步,世界上还会有妈妈在孩子完全健康的情况下让他去切除腺体吗?”
“她果然不喜欢我,跟我爸他们一样,其实我妈她也不喜欢我,她宁愿我变成一个残疾人,也不允许我偏离她期望的轨道。”
视线被粥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眨了下眼睛,有一滴滚落在碗里,才知道原来不关粥的事,是他不争气了。
他吸了吸鼻子:“奇怪,我没想哭的。”
他兀自用手背用力擦了,然后当做么也没发生时,碗就被接过放在茶几,他被拉进身侧怀抱,抱得用力。
抚在背脊的掌心温暖干燥,落在腺体的轻吻温柔珍重,在孙茵那里弃如敝履的东西,在这里被视如珍宝。
“江妄,你好,就算他们不喜欢也没关系。”
“有人喜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