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樣记得母亲的花店似乎开了有二十年,从刚认识她开始,她就经营着。
母亲逢人就笑,善解人意,不仅客人爱来买花,他的朋友也喜欢到家里做客。
高中时期,顾璟就是其中之一。
花店每天的需求量大,她会天不亮就陪同母亲去花市挑选质量好的花回来,哪怕母亲不让她做那些事,她也依旧乐在其中。
她会学着母亲的样子修剪花枝,被刺扎破手也只会笑自己笨,害怕他笑话。
纪樣知道顾璟每天在花店里晃来晃去,装得很忙碌,其实只是想引起他注意。
但那时的他懂不得什么叫珍惜与爱护,看着女孩被扎破的手心,无视得干净,连个创口贴都不曾送过,嘴上还不留情的奚落过娇气。
……
一盏灯亮。
纪樣坐于阴影处,手中拿着的是顾璟的记者证。
她抱着骨灰从火化场离开后,他们已经两天没见面,这记者证也就没机会还回去。
但究竟是没机会,还是舍不得还……
外面有人敲门,哒哒响两声。
喻丽安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
卧房门窗紧闭,透不进一丝风。
喻丽安寻找到黑暗里那个人影轮廓,心里不是滋味,“晚饭你没吃多少,吃点水果吧。”
“谢谢妈。”
纪樣并没胃口,喻丽安背过身去找椅子坐,也没开灯,不愿破坏他习惯。
纪樣声色不动地收起记者证。
喻丽安有话对他说,有些踌躇犹豫,纪樣静等没催。
“阿樣……”
“嗯。”冷静的一声回。
喻丽安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自从十年前顾璟离开后,纪樣话越来越少,人也变得深沉琢磨不透。
“您想问顾璟?”
喻丽安点点头,“我在网上看到她写的报道,写得真好,这孩子现在当记者?”
“四海新闻社海归记者,很受重视。”
“是吗,真厉害,我那天见她……”喻丽安止住话,小心去看纪樣神色。
他打开电脑,搜索顾璟写的那篇相濡以沫却阴阳相隔的爱情故事,文笔真挚,感人肺腑,引起不少网络转载。
喻丽安瞧见纪樣唇角似有笑意浮动,传来轻低嗓音,“是我狭隘,低估了她如今的优秀。”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纪樣才会流露出一点对顾璟的喜爱。
很多时候他总掩藏得很好,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愿被窥见心事。
“当初你退役体坛改学法,就是因为顾璟曾立志做检察官,没想到阴差阳错了。”
纪樣的手从鼠标收回,摸到包里记者证,声线温温,“没关系,这份工作也很好。”
也能见到她。
“不。”喻丽安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紧张叩住手,不忍地转开目光:“我是说,阿樣,你不要去打扰小璟了,我看她已经放下,你也放下吧。十年前你们都还小,就让那些事过去吧,别再去伤害她。”
她想过了,作为父母纵然很希望儿子得偿所愿,可也不能不去管人家姑娘的想法。
儿子是她的宝贝,顾璟何尝不是父母的宝贝?
喻丽安不敢看纪樣神色,也就没看到他眸底希冀散去,归与荒芜。
不知过去多久,寂静昏暗的室内才响起一道哑音。
“好。”
天将亮,从淮南市打来的电话比闹钟更早叫醒顾璟。
徐蔚怡特有的淮南腔调飘出听筒,“喂?喂~绥绥呀,在听吗?”
顾璟干脆爬起床,“在听呢,妈妈。”
“吵醒你了吗?对不起哦,妈妈昨晚梦到你嘞,乖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哦?”
徐蔚怡是典型南方女性,说话柔软,而淮南腔调的特点就是一个字拐几个弯,像唱歌似的悠长。
顾璟许久没听,有点想笑,“放假就回来。”
“好吧好吧。”徐蔚怡有些失落,“你爸爸调去你们那里的医院了嘞,当院长。”
语气里满是神气得意。
顾璟刷完牙把牙刷放回去,“恭喜他。”
“才不恭喜嘞,你想看爸爸妈妈分开啦?”
“哪有。”顾璟穿好衣服,打包好早餐,去到玄关换鞋,“妈妈,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等等!”徐蔚怡赶紧问:“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呐?交了带回来瞧瞧,我那些牌友都和我炫耀女婿,听得气人嘞!”
“没有,工作那么忙。”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哟,或者有没有人追你?我家绥绥那么好会没人喜欢?妈妈是不会信的嘞。”
顾璟拎包出门,“妈妈,下班给你回电话。”
“哎哎?你先不要挂!”
顾璟挂掉电话。
曲缇的车就停在附近,顾璟快步跑上车,和两人共享早餐。
吃完启程,目的地在郊外废弃的烂尾楼。
“这事儿玄呢,几个女生在那里玩碟仙招鬼,结果还真招到阿飘发生了命案。这是咱们转到法治组的第一个重活。”曲缇说着话,将车转入一条去往郊区的高速路。
毕澈摩拳擦掌,“我最喜欢灵异事件了。”
顾璟咬着块没吃完的吐司面包,翻看几个玩碟仙的女生资料,都是学生。
曲缇开车快而稳,不久就到烂尾楼。
整栋楼外面已经用黄线围起来,几名警察正与检察院的人交谈,来的是纪樣与康愈。
车停好,几人带好设备下去。
曲缇发觉顾璟没戴记者证,“你证呢?”
“应该在纪检那里吧。”顾璟笑了一声说。
“纪检?”曲缇诧异往纪樣那里看,对方也投过来目光。
顾璟一行人都穿淡蓝色工作服,顾璟尤为纤瘦,纪樣注意到她什么首饰也没戴,卷长的头发在工作时也总是扎得一丝不苟,很利索。
警察过来问:“哪家媒体?”
曲缇简单自我介绍完,为首的警察看向顾璟,“我们陪你们进去拍吧,这楼年久失修,不安全。”
顾璟浅笑,“当然好,麻烦你们了。”
“我同去。”附近传来清冽语声,几人看去,纪樣缓踱步而来,停在顾璟身侧右后方的位置。
“咱们不是才进去看过一遍嘛。”康愈说。
顾璟听到纪樣低磁的说话声清晰响在右耳道。
“排除疏漏。”
“行吧,那我也去。”
警察点点头,让辅警解开黄线隔离。
警方开路,其他人依次走在后面,顾璟和纪樣被落在最后。
顾璟手里提着话筒箱,纪樣伸出掌心,“给我吧。”
“没事,我能行。”
纪樣握住她小臂,触碰到她肌肤,纪樣才意识到她皮肤有多娇嫩。
“捏疼了没?”
“没有。”顾璟干脆给他拎着。
队伍已经拉出距离,她想追上去。
纪樣叩住她低语:“记者证不要?”
“打算还给我了?”顾璟揶揄笑。
纪樣垂眼从笔记本里拿出来替她戴,“上次专访结束你返回来了?”
“嗯。”
“听到我与同事说话?”
“你觉得呢。”
“绥绥。”他想解释,她的伙伴在前方叫她,顾璟就没听,往那边跑过去。
纪樣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顿好几秒,才像又有力气似的,不疾不徐跟上。
烂尾楼四处疮痍,四楼有玩碟仙留下的道具,现场还有鲜血。
毕澈扛着相机狂拍,曲缇和顾璟也不忘观察四周。
排查过后,顾璟握着话筒在镜头前介绍起现场情况,这条镜头会用在今晚的时事新闻。
康愈跟随纪樣转一圈,发觉他笔记本写满密密麻麻的记录,抢过来看得称奇。
“你记这么多,还怕有疏漏?让我怎么活!”
纪樣将钢笔别进衬衣胸袋,站在毕澈后侧方,可以看到顾璟正脸。
康愈顺着他视线看去,“哦~你在看顾记者啊,什么时候喜欢人家的?一见钟情?不对。”
他捏着下巴沉思,“记得当初人家一通电话就把你撩来,你不会是声控吧?”
顾璟那边结束拍摄,纪樣也才收回视线睨康愈一眼。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了?”
“胡言乱语。”纪樣拿回自己的笔记本,去帮替顾璟整理物品。
康愈没忍住翻白眼,这叫‘胡言乱语’?
换个姑娘,他连人家长什么样子叫啥名字都记不住好吧。
看过现场,除警察还要留在这里,其他人都得回工作岗位写报告。
驱车前往新闻社路上,曲缇几次欲言又止。
顾璟笑着拆穿她:“想问我和纪樣?”
“先声明,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就是有点好奇,一点点。”
“也没什么,就是我以前追过他,没追到。”顾璟也没藏着掖着,回答得坦然大方。
曲缇和毕澈都震惊住。
彼此沉默,车里尴尬蔓延。
当然顾璟并不觉得尴尬,专注翻着这次案件涉事人的资料。
曲缇不想打扰她,可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但你们俩看起来,并不像你没追到他。”
反而像是纪检爱而不得。
“谁知道呢。”顾璟轻笑,“或许他想重温旧梦。”
“那你呢?”毕澈终于插话。
顾璟看着文件头也不抬,“我很忙。”
“……”
检察院里每个检察官手头都有几件沉积的旧案,可到纪樣这里,他只有正在进行的新案子,因此许多检察官都喜欢和纪樣一起做事,效率高。
才三个小时,康愈借走纪樣笔记本,棘手的报道顺畅写完。
还笔记本的时候,康愈发现纪樣在浏览四海的新闻网站。
他不像在看新闻,倒像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呢?这么认真。”
纪樣被电脑冷光刺得眼睛略不舒服,抽空按两下眉心,语气不咸不淡,“完事就先走。”
“你呢?你报告写完了?”
“两小时前就写完。”
“……”
魔鬼吧他是。
“你不会在上面找顾记者电话号码吧?”
纪樣滑鼠标的指尖微顿。
康愈就笑,“你还真是。”
“没有。”
康愈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我有,求我啊。”
纪樣淡静地一抬眼,幽幽盯人。
康愈秒怂,“好吧好吧,看在你借我笔记本写报告的份上。”
康愈翻出顾璟电话,拿笔给他写在纸上。
“你怎么会有她电话?”冷质的目光落到康愈身上,纪樣甚至没去看纸上的电话。
“上次采访时问人家要的,你没要?”
“……”
重逢第一面他就要了,可人家没给。
康愈猜到这点,“不是吧……”
纪樣面色沉凉如水。
康愈还算有情商的闭嘴,“我还有事,先走了。”
办公室就剩他一个人后,纪樣将电脑关掉,才缓慢看向写在纸上的电话。
没特意记,只一遍就印在脑海中。
他将这张纸撕下,折成顾璟曾教过自己的桃心,放进笔记本里。
反复犹豫大概有十分钟,他才下定决心拨打这个号码。
“你好?”电话接通后,顾璟说话声格外空旷,带有回音。
纪樣事先拟好的话没能说出口,觉得不对劲:“你在哪?”
“是你啊,我在闹鬼的烂尾楼,电话突然响起,我还以为真有鬼来电呢。”
纪樣眉心蹙起,“这么晚你在那里做什么?”
“觉得有些不对劲,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传来传来重物倒塌的巨响。
“顾璟?”
“顾璟!”
再没人应。
电话被挂断了。
纪樣迅速开车离开检察院。
顾璟疼得爬不起来,应该说是有东西压着她的腿使得她爬不起来,刚刚摔倒时手机摔到地上,顾璟在黑夜里摸寻好一会儿才摸到手机。
手机屏幕碎得严重,已无法重启。
反正也起不来,顾璟就躺在原地,天亮后应该会有人发现自己。
躺半小时后,她听到外面停车的声音,有人跑进来,于黑暗里呼喊她名字。
因为看不见,听觉能力显著提升,她听出这呼喊里的嘶哑与颤惧。
想忽略都困难。
是纪樣。
“我在这里!”
很快,纪樣寻声而来,电筒光扫过,瞧见顾璟躺在角落里,左腿被一根木头砸中。
“麻烦纪检帮帮忙,站不起来了。”因为疼痛,她面色有些差,可还是苦中作乐的笑着。
纪樣神色幽静莫测,将电筒塞给她。
顾璟摸到他指尖,感受到他体温好凉。
纪樣很快将粗壮的木头移开。
对视那一眼,顾璟被他抱起来。
她手里拿着电筒,将光映在纪樣脸上,看到男人比自己还惨白没有血色的唇与脸,冷汗在落,湿了鬓发,黑睫一圈弧形,压在眼睑周围,晕得那双眼摇晃快要破碎。
“这么怕我出事啊,流这么多汗,哭了没?”
“你想象力挺丰富。”他下颌绷紧,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我刚过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