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旅馆前,我把那捆五十张的百元大钞塞进我衣柜的第一层抽屉。这是他们第一个会找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没关系,我决定了,让他们找到好了,总比把整个地方搜得乱七八糟要好。我关上抽屉,出去叫辆出租车到埃莱娜那里去。
晚餐不太理想。她选的地方的确是个转角处的小餐馆,一家叫做“奇怪的狗”的法国小饭店,招牌上有只狗,毛发剪得奇短,想来就是那只奇怪的狗。埃莱娜吃素,她不能在菜单上找到任何在最近还曾飞过、游过或爬过的东西。这种情形以前不是没发生过,通常她都心情很好地随意点一样蔬菜。但这次她老大的不高兴,我提醒她这是她选择的餐馆,显然对她的心情并无助益。更糟的是,在她解释给侍者听她要点的菜时,那人故作一副迟钝状,最后厨房不但把蔬菜煮得过老,而且还多算了钱。
菜上得很慢,我们两人又都没心情谈话,于是总是陷入极长的静默。有时候静默是好的。我去的一个戒酒聚会有时像贵格教派一样,会员想说话时自由发言。当然在发言之间常有一段静默,但没有人因此而感到紧张。静默也被视为戒酒聚会的一部分。埃莱娜与我过去也曾这样分享过这种使谈话更有意义的静默。
但这一次不同。我们之间的静默暗藏着紧张和不安。我尽量不去看表,但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发现我看表,我们之间的静默就更深了。
回家的路上她说:“我唯一高兴的事是这家店就在家旁边,如果我们为了那顿饭还得坐趟出租车一定让我更生气。”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近,”我说,“我们根本不会去的。”
“我是开玩笑的。”她说。
“哦,抱歉。”
那天晚上的门房是个老爱尔兰人,二次大战后他就在这幢公寓工作了。“晚安,莫德尔小姐。”他很愉快地说,眼睛并没有正视我的存在。
“晚安,蒂姆,”她说,“外面的天气很舒服,是不是?”
“啊,棒极了。”他说。
在电梯里我说:“你知道,那个狗娘养的让我觉得我像个隐形人,为什么他无视我的存在?他以为你想让我保持神秘?”
“他是个老人,”她说,“他就是这样。”
“在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不是太年轻不懂事,就是太老了不能改变,”我说,“你注意到这点吗?”
“事实上,”她说,“我注意到了。”
她的应答机上有一则留言,是TJ,还留了号码要我打去。我告诉埃莱娜我应该立刻打。“那就去打。”她说。
我拨了号码,响第二声就有人接了。一个粗哑的声音说:“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服务的?”
我要找TJ。他接过电话说:“我跟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过来找我们。”
我斜眼看看埃莱娜。她坐在一张黑白两色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对着一本邮购目录里的衣服做鬼脸。我遮住听筒对她说:“是TJ。”
“难道不是你打电话去找他的?”
“他追到一个证人了。我可能应该赶去那里问她,别让她又跑了。”
“所以呢?你要去,对不对?”
“嗯,但我们有安排。”
“我猜我们最好改变计划,你说是不是?”
“给我地址。”我对TJ说。
“西十八街四八八号,在第九大道与十大道之间,对讲机上没有名字,你按四十二号。在顶楼。”
“我马上就到。”
“我们等你,哦,我忘了。”他压低了声音,“我告诉她,她可以拿到点钱。很明白吧?”
“没问题。”
“我知道我们有的钱不多。”
“现在没那么紧了,”我说,“我们多了一个客户。”我放下电话,到外面的衣柜里拿了我的外套。埃莱娜问我那个新客户是谁。
“莉萨·霍尔茨曼。”我说。
“哦?”
“格伦不像我们所知道的那么简单,他们的公寓是用现钞买的。”
“他哪来的钱?”
“这是她想要我找出答案的事情之一。”我说。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客户了。”
“不错。”
“还有一个证人。很有进展嘛。”
“我想是的,我不知道我会去多久。”
“你要去哪里?”
“切尔西,最多一个钟头我就完事。”
“你打算再回来吗?”
“是有这样的打算,没错。”
“哦。”她说。
“有什么不对劲?”
她手上仍然拿着那本邮购目录,然后一扔,说:“今天晚上一切都不对劲。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定是我的错。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你会急急忙忙结束跟那个证人的谈话,因为你觉得你应该回来看我,然后你会因此生我的气——”
“我不会。”
“——然后我会对你发脾气,因为你在外面搞得太久,或因为你回来了却一肚子火。你现在的工作已经进入状态,说不定在你问完证人之后,今天晚上你还有其他事情想立刻进行,我说得对不对?”
“我说不定应该去找丹尼男孩。”我承认,“还有别的人,不过都可以以后再去。”
“何必呢?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怎么样?”
我告诉她这样很好。
我照TJ给我的地址一路找去。那是一幢廉价红砖公寓,离第十大道转角处不过三个门的距离。当我连爬了四层楼之后,从上面对我大叫:“还有一层,大哥,你没问题的。”
他们两人在一间顶楼后排公寓的门口等我。TJ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他说:“朱莉娅,我给你介绍,这是马修·斯卡德。我给他办事,我跟你说了很多了。马修,这是朱莉娅。”
“马修,”她说,一边伸出手来,“你能来太好了,请进。”
她带我进屋,里面从上到下完全装潢过了。脚下的宽条松木地板磨过,上了亮光漆,色泽鲜红淋漓。墙壁则是淡淡的柠檬黄,但上面挂了很多画,简直看不到多少墙壁原来的颜色。墙上的作品都经专人装框裱好,从几英寸大小的素描、版画到有作者签名的基思·哈林海报,挂在一张长椅上方的则是一张电影《巴黎在燃烧》的海报。屋内的照明都是间接打光,有各种落地灯、桌灯,其中两个的灯座是黑豹形状,另外几个则是铅玻璃灯罩。几串珠帘隔开了普尔曼式厨房和通向浴室的门。很多珠子是那种多切面的玻璃,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地方就这么点大,”她说,“但总算是个家。请坐,马修。我想你会觉得那张椅子挺舒服的。我要来杯雪莉酒,你也要一杯吗?”
“他不喝,”TJ说,“我跟你说过了。”
“我知道你说过,”朱莉娅回道,“但礼貌上我总该问问。我也有可乐,马修。当然是可口可乐。”
“可乐很好。”
“要不要冰块?或一片柠檬?”
她弄好了我的可乐和她的雪莉酒。TJ已经有了可乐,只是没柠檬片。她走到椅子旁,屈起腿坐在上面,然后拍拍她旁边的空位。她看TJ没有反应,看了他一眼,又拍拍椅子,这回他坐了下来。
她整个人充满了异国风味,茶色的皮肤里仿佛反射出亮光。耳朵很小,一个窄长的鼻子,一张丰满的红唇。她的眼睛及高额骨使她的长相微带一种欧亚混血的味道。面颊肤色细腻,看不出任何刮过胡子的迹象。她的头发经过沙宣的调理,是一束有条纹的金发,虽然绝非自然,但看起来跟她的人很相配。她很纤细,一双长腿,站起来总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一套伊斯兰深宫的睡衣打扮展示了她的身材,高胸细腰,臀部紧致。她擦了口红,涂了指甲,挂了叮当摇晃的耳环,脚下一双珠子拖鞋,看起来十足是个丽人。
我脱口说出我心头第一感:“你可以骗过所有的人。”
“谢谢你。”
“你叫朱莉娅?”
“是朱利奥,”她用一种西班牙口音说,“我过去是一个西裔男子,现在我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你当女人多久了?”
“按你的算法是五年,对我来说,我这一辈子都是女人。”
“动过手术了吗?”
“哪个手术?我做过几个手术。我还会再做,但我还没有做‘那个’手术。”
“哦。”
“我做过脸部手术,我也隆过胸,”她托住她的胸,“我先做荷尔蒙治疗,然后再小剂量注射。我也消掉过几个痣。等我筹够了钱,鼓足了勇气,下一个手术我要做的就是这里——”她一根手指摸着喉咙,“他们可以动喉结,有喉结很容易就被发现了,他们可以把它大幅度变小。但想到他们要割这个地方就觉得可怕。不过我想这是值得的,而且你根本就看不到疤痕。”她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雪莉酒,“而且这个手术还是没有‘那个’手术令人害怕。”
“我可以想象。”
她笑了起来。“哦,我猜你能想象,”她说,“而且一经改变,你不能再回头。你不能跑去告诉医生,你改变了主意,请他把它缝回来。你看TJ,我只是说说罢了,就让他坐立不安成这样。”
“我才不在乎。”他说。
“哦,是吗?马修,你不觉得TJ能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吗?”
“少胡扯。”
“我以为你才不在乎呢。你看,TJ的高度相当,不像有些变性人高得不正常,肩膀有点太宽,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她转过去面对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胸上。“你会喜欢的,TJ,”她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当女孩子。我们玩另一个人的胸部,我们可以一块上床。”
“为什么你会说这种话?”
“很抱歉,”她说,“你说得对,这样子一点淑女风度也没有。”
“少放狗屁。”
我说:“朱莉娅,我听说格伦·霍尔茨曼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街上?”
“我们要谈正经的,是不是?”
“我们最好开始。”
她叹了一口气。“男人,”她说,“总是匆匆上阵,不懂细细挑逗的妙处。急什么嘛?为什么不停下来,嗯,闻一闻花的香味?”正当我迟疑不决,她放声一笑,很友好似的拍拍我的膝盖。“请别介意,”她说,“有时候我做得太过分了,不错,我是在那里。”
“你到底看到什么?”
“我看到格伦。”
“你认识他?”
“哦,不,你的意思是我为什么直呼他名字?嘿,他已经死了,所以干吗要那么正式?不,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天之前你曾看过他吗?”
“你的意思是在街上?我想没有。你自己在十一大道上逗留过吗?我不相信我曾经在那里看过你。”
“我住在附近,”我说,“不过我很少去那里。”
“没人去那里。那里没有多少行人,没有那种逛街的人。除了像我们这样有东西要卖的。有意的顾客很少是步行去的。通常是开车,或开旅行车,但你如果上了旅行车,你等于把你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上了。我为了这对乳房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可不能让那种神经病给割了。去年有一个东城的女孩就给做了,你大概看过那条新闻。”
“是的。”
“他是步行,”她说,“格伦,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穿得又整齐。我原以为他是来嫖的,但他不看女孩。就算那种很害羞的,那种不敢走上前来或开口说话的人都会盯着我们看。他们可能偷偷地看,虽然不是瞪着我们,但至少他们会看。”
“但他没有。”
“没有。这表示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我要讨生活,我的心思当然放在那里,不再注意他。稍后我碰巧往那里瞥一眼,他正在打电话。”
“我想你大概不会注意到时间。”
“哦,”她说,“我只知道是晚上,因为天已经黑了。”
“我懂了。”
“之后有客上门,”她说,“是一位以前我约会过的男士,不过我不会说他是常客。他开了一部有新泽西州牌照的富豪汽车。那种专门在暗地里偷腥的客人。我们开到街角处停了车。”她伸出食指放进嘴里,两眼望着我上上下下地吸吮。“没花多少时间。”她说。
我看了TJ一眼,他尽量保持面无表情。“然后,”她说,“我回到我的老地方。让我想想看,我跟他隔着大街,我比较接近五十五街的街角,而他在五十四街的街角,就在本田车展示场前面。我那时候有没有看到他?我想没有。我不觉得我有任何理由往那个方向看。”
“然后呢?”
“然后有部车停下来,一个男人摇下窗,我们开始谈生意,不久我们谈崩了,但我们还在交涉时,有人开了枪。”
“街对面。”
“听起来是这样,但我不能确定。当时我不能确定是枪声,但我想应该是。”
“几声?”
“三声,但这是我从新闻里得知的。当时我可没数。事实上我根本没留意,我忙着谈生意,但很快就泡汤了。我那个追求者想不用保险套就跟我干。‘我不担心,’他说,‘我可以看出来你的健康没问题。’没错,而且我还打算一直保持,多谢多谢。所以除了枪声,还有其他事让我分心。之后我们确定谈不拢了,于是我站回去,他则开车走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第四声。”
“在第三及第四声之间隔多久?”
“我不知道。我听到第四声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哦,对了,已经有过枪响。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我没有去想它。”
“你什么反应?”
“我往枪响的地方看。但枪响时,那部车仍挡在我面前,而且街上还有其他车辆来来去去,遮住了我看那个角落的视线。等我终于可以看清楚时,我只看到格伦躺在人行道上,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你还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我稍早曾看过的男士,因为他脸朝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对我来说,当我跟那位大丈夫先生谈生意的时候,我稍早看过的那个男士已经回家了。当然,后来我在报上看到他的照片,我才发现我曾见过他。但那时候,我唯一认出来的人是乔治。”
“乔治·萨德斯基,但你也不认识他是不是?你是从报上或电视上看到他的。”
她摇摇头。“我常常看到乔治,”她说,“刚开始时我看到他就害怕,他那副瞪人的样子,但所有的人都说,哦,那是乔治,他不会害人的。所以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会跟他打招呼。‘嗨,乔治!’但他从来不回答。”
“你在枪击案发生的那个晚上看到他?”
“弯腰对着尸体。”
“那是不是你在那个晚上第一次看到他?”
“我不知道,你得知道,乔治就像是街景的一部分。你没有理由记得看过他,或是分辨出每次看到他时的不同。我可能稍早之前看过他,也可能一个星期都没看到他。我先前看到他跟格伦在一起吗?没有,直到枪杀过后我才看到他们。”
“他弯腰看格伦是吗?你想他在做什么?”
“我看不出来。可能在察看是死是活。可能想拿他钱包。”
“你猜人是他杀的吗?”
“不,因为我发现那是乔治,而我知道他不会害人。”
“你不知道他有枪。”
“从没有人提起过,他当然也没有给我看。”
“他弯腰对着尸体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的手上有枪?”
“没有,但我在相当一段距离之外。我戴了隐形眼镜,就算这样,我还是可以看出他手上有没有拿东西。但我的印象是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我反复问了她好几遍,再也问不出多少名堂来。她对所看到的部分有把握的程度比我原来期望的要高,但她并没有看到枪杀经过。她的证词使乔治无辜的可能性增加了一点,但也不过如此。凶手到底是谁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我问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人证。
“我不知道,”她说,“半夜之前街上都很冷清,清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才会真正活跃起来。很多嫖客都先喝酒,酒吧四点关门,半个钟头后所有人都回家了,或是到通宵营业的地方去。”
“你去得早。”
“我喜欢早去。我们印度来的深色姐妹常爱说,早去的黄鼠狼有眼镜蛇吃。顾客少儿个,但竞争也少。倒不是我害怕任何竞争。”她斜斜看了我一眼,“最主要的是,我宁可在他们还没灌饱酒之前成交。那些已婚的男人——你还没结婚吧?没戴婚戒。”
“我还没,没有。”
“但TJ说你已经有人了。”
“不错。”
她叹口气:“所有的好男人都给订了。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在说早点做。我喜欢早去早了,一旦赚够了就下班。晚上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了。但首先我要办好事。说起来——”
“什么?”
“嗯,我不想提,但TJ说我花的时间会有报酬。”我从我的钱包里找出两张五十块钱。她细细地塞进她回式睡衣里的那道深沟。“谢了,”她说,“坐在这里说两句话就收钱好像太不够意思了,可你绝不会相信那些医生收的费用有多高,保险公司又不付,那是说如果我有医疗保险的话,当然我也没有。”她碰了碰她的喉结。“不久之后,”她说,“我要把这个小缺点给纠正了,你会很高兴你也作了贡献。但我知道你的工作已经带给你很多成就感。”
“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
“哦,你太谦虛了,”她说,“到圣诞节时我应该有办法把它剥了。至于这个——”她拍拍她的两腿之间——“我就不知道了。所有跟我在一起过的男人都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去做。好像到那时我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更具诱惑性。”
“哦?”
“但十个里有九个会把着它不放。如果那话儿真这么讨人嫌,如果他们真的不感兴趣,当我在和他们干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一直想摸它?他们不只想摸它,他们想要它有反应。不论他们多么没有经验,他们想要把它放进嘴里,他们想要它在任何你可以想象的地方。”她注视她的酒杯,发现已经空了,她放了下来。“他们不是同性恋,”她说,“大部分的人都戴着结婚戒指。他们不会让另一个男人给他们口交,更别提由他们自己来做了。但他们看我是个女人,因而得到解放。让他们自由地享受我的身体。”她耸耸肩。“如果这真这么不得了,”她说,“说不定我该留着它。”
我们了解不论在庭上或庭外她都不愿作证。“我不行,”她说,“那晚我可是在家看《巨星的诞生》,一边大嚼微波炉爆米花。我是说真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皮条客想找个理由整独立干活的女孩子。你只是跟警察随便说两句,说他穿着制服看起来有多帅,马上会有人借机教训你。想都别想,我是不会坐下来跟官方人士谈的。”
我喝完可乐,说我该走了。
“啊,现在你知道怎么来这里了,”她说,“我希望你还会再来。你也要走了吗,TJ?他真可爱,是不是?马修。跟这小孩开玩笑太好玩了。我只希望他的皮肤稍微淡一点,我就可以看他脸红的样子。他脸红的时候我知道,但我喜欢亲眼看到。”
她走到TJ面前,两手环抱住他。她比他高了一两英寸。她紧靠着他在他的耳边细语,然后放开他,笑着扭到了门口。我跟着TJ走下五层楼,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到外面后我说我想要喝点咖啡。我们走到第十大道,但除了两家酒吧之外我找不到别的店。我们走回第九大道,找到一家只有一个顾客的古巴-中国咖啡店。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我叫了杯咖啡,TJ要了杯牛奶。
“那就是朱莉娅。”他说。
“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了,”我说,“看她对你的那副样子。”
“啊,嗯,她是那种一下子就跟人熟悉的人。她真怪,嗯?”
“我喜欢她。”
“是吗?”
“嗯。”
“不管怎样,她是一个很好的证人。”
“非常好,”我说,“她没有看到所有的事,但她看到的部分看得很清楚。你这事干得好。”
“嗯,这是我该做的。”
“有没有什么心事,嗯?”
“没有,一切都好。”
我们陷入沉默。那个侍者好像腿断了一样,拖着步子慢吞吞地送来TJ的牛奶和我的咖啡。我说:“还有一件事你也许可以帮我做。”
“什么事?”
“我需要一把枪。”
他睁大了眼睛,但只一会儿工夫。“哪种?”
“最好是左轮。”
“口径呢?”
“点三八上下。”
“还要一盒子弹?”
“只要枪里有子弹就行了。”
他想了一想。“得花点钱。”他说。
“你觉得要多少?”
“不知道。从来没买过枪。”他喝了些牛奶,用手背抹抹嘴,再用纸巾擦擦手,“我知道有两三个哥儿们有枪要卖,应该没问题。一百块钱左右怎么样?”
我数了钞票,放在手掌下给了他。他手一翻放进膝下,这样街上的人不会看得到,他数数钞票一脸疑惑地对着我:“三百块?”
我说:“一百块钱付你办成的事,这样我就不欠你了。其余的拿去买枪,买枪可能比你想得要贵。不论多少钱,你可以把多的钱留下来。”
“酷!”
“你在烦恼什么,”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该多付你钱,你就说。”
“狗屁,”他说,“不是为那个。”
“那就好。”
“你想知道为什么?就为了那个朱莉娅。”
“哦?”
“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嗯,我们一直叫朱莉娅‘她’,如果我们不当她是女的,我们不会这样叫。”
“她可不像任何我看过的带棒的妞儿。”
“可不。”
“看起来也不像。如果你在街上看到她,你不可能猜到她不是女的。”
“是猜不到。”
“就是近看你也猜不到。很多人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她可以瞒过你。”
“我同意。”
“如果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他算是什么?”
“他可能很快乐。”
“别开玩笑了,大哥。她会不会变成同性恋?”
“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同性恋,”他说,“你会想要男人,是不是?所以你为什么会去找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你不会。”
“但如果你想要女人,”他继续,“为什么你会找个带棒的?”
“我也想不通。”
“而且为什么她要说那种我很适合变成女孩子的狗屁话?”他伸手放在胸前好像握住的是乳房,然后皱眉瞪着它们,“对我说这种烂话。”
“她只是喜欢口出惊人之语而已。”
“哈,没错,她是很惊人。你曾经跟像她那样的人一起过吗?”
“没有。”
“你会吗?”
“我不知道。”
“你现在跟埃莱娜在一起,但如果你没有——”
“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什么?”
“她说一旦你摆脱了我就会去看她。”
“你听到了。”
“只是随便猜的。”
“很准嘛。她的地方不错,翻修得很好。从来没看过红地板,除非是塑胶的。”
“我也没看过。”
“还有那些画,要看好几天才看得完。”
“你想回去吗?”
“我正在想。她把我搞晕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
“如果去,我感觉怪怪的,但如果我不去,我觉得更怪。你明白吗?”他摇摇头,舌头啧啧作响,用力叹了口气。“或许我害怕,”他说,“害怕我可能发现什么。”
“但如果你不去呢?”
他忽然笑起来,“害怕我可能错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