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一些。
卡洛琳心事重重、双眉紧缩,她就像一只迷失在荒原上的“羔羊”,面对着环视的“群狼”是如此孤立无助,只能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这一切都要从彭佩尔家的没落开始说起。
当她的父亲亨利·彭佩尔听到迪蒙失踪的噩耗后,整个人便垮掉了,卡洛琳不得不接过“一家之主”的担子,一面替她的父亲料理琐屑的家事,一面求医问卜,祈祷蓝都诺子爵身体的安康。
然而对于一个涉世不深的千金大小姐来说,这副担子实在太过沉重,即便有管家鲁本的帮衬,她还是没有办法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最后,真正的家族大事还得依靠病中的蓝都诺子爵亲自来解决。
“鲁本,有迪蒙的消息吗?”
亨利·彭佩尔躺在病榻之上,在卡洛琳和女仆姬玛的帮扶下,才勉强的从床上坐起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他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女仆姬玛见状,只好为他在背后垫上一个又大又软的鹅毛枕,好让他能舒服的靠在床头。
管家鲁本看到子爵已经病成这个样子,鼻子不由一酸,忙安慰道:“老爷,你现在安心养病,表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子爵苦笑一下,这种安慰的话他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最初的日子里,他还会督促鲁本他们努力去找人,事到如今,他自己也不抱希望了。
“派去法姆城的人回来了吗?”子爵问。
鲁本皱了皱眉,他本不想让这件事打扰子爵,然而这件事又兹事体大,他无法隐瞒,只好躬身答道:“已经回来了,由于法姆城出了点事,所以他们耽搁了一阵子。”
“出了什么事?”
鲁本道:“老爷,您还记得年初东大仓失火的事吗?”
这么大的事子爵是不会忘记的,他猛烈的咳嗽了一下,示意鲁本继续说下去。
鲁本道:“东大仓失火后,提耶特家的奴隶们也造了反,不但杀光了提耶特一家,还去洗劫了东大仓,抢走了一大批库粮。”
“你等等,”子爵突然打断道,“上回你不是说东大仓的粮食都烧光了吗?他们怎么还抢了一批?”
“老爷,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东大仓烧的只是地上仓房,地下仓房里还存有不少粮食,据说这些粮食多得够那帮奴隶坐吃三年哩。”
“哦,”子爵点了点头,忍着病痛继续问道,“后来呢?”
鲁本咬了咬嘴唇,思忖一番,向子爵答道:“后来那帮奴隶为了运走那批粮食就开始四处抢劫了,附近的几个农场都遭了殃,他们就像强盗一样,不论马车还是牛车,只要能够搬运的牲畜,都被他们抢走了。”
“这是为什么?”
鲁本一口气答道:“那帮奴隶不傻,他们杀了奴隶主造反后怕米兰德女王派兵围剿,所以决定逃往东部旷野,因此他们抢夺了大量的车马,并在通往东部旷野的大道上,每隔二十公里设立一个‘临时驿站’,将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往东部旷野。
后来在他们途经法姆城的时候,又把法姆城包围了,那位可怜的治安官还想负隅顽抗,结果那帮奴隶仅用半日便攻破了城门,然后把城里的官员和奴隶贩子们全部绞死,将尸体沿着城墙上挂了一圈,咱们派去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滞留在法姆城的。”
“他们攻破了法姆城?!”蓝都诺子爵苍白的脸上更添了一抹惊惧之色,“那他们现在到哪了?他们不会来咱们这里吧?”
“这个您不用担心,”鲁本忙安慰道,“他们攻破法姆城后,只是洗劫了城里的武器库、银行、市政厅等公家设施,并劫持走了城里的所有工匠、教师和医生,之后他们去了东面的克鲁斯农场,杀光了那里的农场主后,举行了一场纪念死去奴隶们的‘追悼会’,便向东部旷野进发了,看样子是不会来咱们彭佩尔家了。”
叛乱的奴隶们没有来彭佩尔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病榻上的子爵听到这个消息后,紧张的情绪稍微得到了缓解,开始默默祈祷以向“天父”表达感谢,虽然他隐隐感觉到这场奴隶叛乱与自己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但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任何头绪。
管家鲁本继续禀告道:“虽然这帮奴隶没有来咱们彭佩尔家,可是他们造成的影响是十分恶劣的,现在整个滨海郡的奴隶们都蠢蠢欲动起来,最近几天,很多农场都发生了奴隶逃跑事件,咱们南面的福克斯农场更是有奴隶打死了奴隶主,虽然咱们彭佩尔家对待奴隶一向宽仁,目前还没有奴隶叛逃,但是我担心日子久了,难保不会有奴隶被蛊惑。”
鲁本所虑不无道理,蓝都诺子爵听完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向管家鲁本长叹道:“天下大势,该来的总会来的,如果奴隶们要跑,谁也拦不住,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对他们好一点,实在不行,就解除他们的奴隶身份吧。”
处理完这桩烦心事后,家族医生便来了,一番诊治过后,时间已近午夜,卡洛琳送走医生,等待子爵睡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天的劳累本应该让人很快进入梦乡,然而卡洛琳却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已经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了,每当她闭上眼睛,总会梦到那个浑身是血的马车夫和那个沦为奴隶的表哥。
冷!
壁炉里的火烧的呲呲作响,卡洛琳蜷缩在被窝儿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之意,不知为何,今晚的“月色”比以往更亮一些。
然而今天并非月圆之夜,那银白色的“月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卡洛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只见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纷纷扬扬的“鹅毛”从天而落。
“这是雪?”
作为一个自幼生长在四季如春之地的少女,平生第一次见到雪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此刻,卡洛琳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她就像一只欢乐的燕子,轻快的披上一件外衣,兴冲冲一路跑到庭院里。
飘落的雪花在她指尖轻轻的融化,飞舞的雪片钻入她的衣领,让她感受到丝丝清爽的凉意,片片洁白无瑕的“栀子花”从天抛洒,最后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明净的“花海”之下。
卡洛琳在大雪中翩翩起舞,她完全沉浸在这场绚丽又温馨的美景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绝美的景色下所掩藏的凄凉与灾厄。
不知何时,彭佩尔庄园里的人都醒了,他们望着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一个个呆若木鸡。
那时,卡洛琳还未意识到雪的恐怖,她向众人兴致盎然的喊道:“大家快看,下雪了。”
然而众人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惊恐惨然的神色。
在二楼中间的那个窗口,卡洛琳看到久卧病榻的父亲竟然破天荒的下床了,他用颤抖的双手撑在窗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他的嘴角在哆嗦。
女仆姬玛用双手捂住了嘴,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她看到蓝都诺子爵吐血了。
从来没有下过雪的滨海郡下雪了,当年的庄稼全部都冻死在田地中,整个滨海郡颗粒无收!
······
随着大雪皑皑,经久不停,蓝都诺子爵的生命也似乎走到了尽头,医生们也渐渐不为他开药了,取而代之,他们在药方上写下“沉疴难救”的诊断。
子爵也自知大限将至,将卡洛琳和家中管事全部唤至床前,嘱咐道:“我死之后,一切丧葬事从俭,而后全家上下,切不可再铺张浪费,家中各项开支,务以节俭为要;今年这场雪灾,大家要同舟共济,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保证庄上不能有一人饿死;至于农场里的奴隶们,可以听任他们去留,要离开的,我们要尽可能助以盘缠,要留下的,我们给他们分配谋生的土地,记住,绝对不要吝惜小利,导致提耶特家的事在咱家重演。”
说罢,他又拉住卡洛琳的手继续嘱咐道:“今后家中大事小情,你都要与鲁本他们商议后在行定夺,他们祖辈跟咱们彭佩尔家共事,早已和咱们彭佩尔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你要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叔伯,凡事多听听他们的意见,不要擅自主张;还有你的表哥迪蒙,你不要放弃去寻找他,我有预感,他肯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你们日后肯定还会有相见之时,我知道,你对他颇为不满,但是你别忘了‘血浓于水’,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血亲,只要你能放弃前嫌,善待于他,倘若你遇难之时,他肯定会帮你逢凶化吉。”
卡洛琳听完泪下如雨,家中管事仆人无不掩泣,在众人的哀伤中,蓝都诺子爵亨利·彭佩尔说完了最后的遗言:“你能做到这两点,我便死而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