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收拾完毕,珍妮就迫不及待地想听海伦说说乔尔的事。两位女士坐在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布莱恩找了个理由离开,回到卧室洗漱更衣。
“来吧,看看我们都找到了什么?”海伦放大了屏幕,让字体看起来更清楚。
珍妮盯着屏幕里乔尔的照片。“他有一双迷人温柔的眼睛,你觉得呢?”
海伦瞟了她一眼:“可能是吧。读读这篇报道吧,珍妮。”
当珍妮逐字逐句认真阅读时,海伦一直沉默着。有时候,珍妮会反复地看一句话,试着推测记者字里行间的深层含义。
“你看,那个男人的死因是有合理解释的。我得帮乔尔上诉。明显是你们这边的司法体系冤枉了他。”
海伦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真的是这样吗?读完这篇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你就这么肯定应该推翻对他的指控?”
“当然了,这个男人用枪指着乔尔。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只想买车的无辜者?也许他想抢劫乔尔?如果乔尔的兜里装了买车的钱,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通常情况下,我会同意你的看法。”海伦指着报道中的一段文字。“但是枪上发现了两组指纹。为什么一个‘无辜的人’会去碰那把枪?”
“海伦,他们出车祸了。这把枪可能从司机的手上掉了下来,落在了乔尔的大腿上。要是撞击给乔尔造成了脑震荡,他的头脑就没那么清醒。他从车上逃出来时,可能没有想那么多,就随意地捡起枪放在了座位上。报道上并没有说枪具体是在哪里找到的,对吧?如果说了的话,我可能没读仔细。”
“不,那里面没写。我再问你,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离开现场呢?”
“我不知道,我从没脑震荡过,你呢?那种情况下,一个人的想法和行动还能保持理性吗?我可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肯定是个很合理的怀疑理由吧?既然证据中还有这么多可疑的地方,乔尔怎么就会被判死刑呢?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我要帮他的原因。”
“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角度再看下这篇文章,着重从记者的角度仔细地想一想。例如,那把枪是谁的?”
“你是认真的吗?在他们踏入法庭之前,记者就认定乔尔是杀人犯了。还没看到证据,他就已经先入为主了。你知道记者都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把枪,说不定是销售员当天早上才买的。”
“这种可能性很小。珍妮,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关于这个男人,千万不要急于下结论。花点时间好好研究下这些信息。算我求你了。”
珍妮双臂交叉,一脸坚定。“太迟了。我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帮助他的。看看这个人的脸,他看起来像个杀人犯吗?”
海伦耸耸肩。“现在这年头,谁知道呢?除非他把‘杀人凶手’纹在额头上,否则除非通过看这样的报道,谁又能说得清楚。哦,别忘了,事实就是他被裁定有罪。”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法院从来没有冤枉过好人吗?因为我可是听说过很多类似的案例。一旦犯了这种错误,你们的政府通常要向被冤枉的无辜者支付高额费用作为补偿。做做调查,看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案例,我打赌肯定有成千上万。”
海伦长叹一口气。“在某些案子中,确实是这样。我承认他们肯定抓错过人。但是对你来说,这个男人纯粹就是来自异国的陌生人,他竟然联系到了你,这种方式让我很怀疑。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完全理解你对我的关心和担忧,我真的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人并没有犯罪。请至少让我试着帮助他一下吧。如果初次会面让我觉得有任何问题,我就会立刻放手,不再管这件事,承认自己是个傻瓜。”
“珍妮,我并不是要阻止你这样做。我只是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你的这种举动。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一定不会把假期花在探访一个杀人犯身上。我是绝对不会靠近监狱大门一步。哦,绝对不会。”
“那我就得坐公车去了。”珍妮大笑起来。但看到海伦只是不耐烦地咂咂嘴,把这当作一个蹩脚的笑话时,她的笑容消失了。“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但请让我做完这件事,好让自己安心,可以吗?”
“好的,我还想说最后一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们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有些妇女会给关在监狱里的死囚写信,后来她们声称,自己被这些罪犯操纵着去实施犯罪。这些死囚就好像是通过这些容易上当的女人,来延长自己罪恶的生命。如果你觉得事情真有什么不对,向我保证,你要立刻放手。”
“我保证。这辈子我已经被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我绝不会再让另一个人这样对待我。”
接下来的一周中,珍妮给监狱打了很多个电话,想预约会面。好几个人告诉她,一有消息就给她回电话,但是她一个电话都没接到。来到佛罗里达的第一个周末,海伦递给她一封从英国转寄来的信。看到道恩将这封信寄给她,珍妮很震惊。她接过信,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才拆开。
珍妮:
非常开心能再次收到你的来信。我希望能在你乘飞机来看我之前收到这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终于能见到彼此,当然这是在你还愿意来看我的前提下。
我一直在与我的律师联系。如果你一切顺利的话,他愿意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亲自来监狱与你会面。他觉得我们应该很快就有机会上诉,当地警方提交的证据有可疑之处。看来他们是狠狠地陷害了我一次。
另外,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你离开英国期间,他们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然而他们的失落意味着我的收获,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了。
一路顺风。盼早日见到你。
乔尔
这一整天珍妮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而后她终于接到了一直在等的电话,监狱批准了她与乔尔的会面。她带着欢欣鼓舞的心情与朋友们分享了这个消息。
“这真是个好消息。什么时候呢?”海伦笑了,似乎在为她高兴,但布莱恩的脸色让珍妮有点惴惴不安。
“下周三。我可以在这里待到那时候吗?”
正在看报的布莱恩把报纸翻得哗哗响,权当回应了。海伦盯着丈夫,给了他个不满的表情,但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她隔着餐桌拍了拍珍妮的手。“当然可以了,你想待多久都行。有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我一定要送点什么给你以示回报,海伦。这件事上就不要跟我争了。”
“这个我们以后再讨论。周三那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监狱附近。我实在无法走进那个大门,太可怕了。”
“谢谢你。这样就很好了。会面以后我可以自己坐出租车回来。”
“记得带点零钱。监狱里面应该有付费电话,可以用来叫车。”
在珍妮与乔尔会面的前一天,她接到了乔尔的辩护律师,沃尔德伦先生的电话。“您好,斯莱特太太,听说我们明天会碰面。”
“是的,沃尔德伦先生。我很期待明天的会面,但我也有点担心。我之前从未去过监狱,当然,也没有见过乔尔,可怜的人。”
“是的,确实是个悲剧。那么,让我们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助他脱离困境。”
“希望如此。”她转过身看了看,想知道海伦或布莱恩有没有在偷听——答案是否定的。“乔尔已经跟你交代过,我会为此事买单的,对吧?”
“是的,我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没有家人,作为一个陌生人,您愿意筹钱帮助他,让我很敬佩您的善良。您肯定是个很特别的人,斯莱特太太。”
“谢谢你,我只是希望他能得到公平的对待。就是这么简单。”
“我打电话来其实是想确认,您对上诉要花的费用有所了解。要花的钱可真不少。”
“乔尔有权重获自由。关于费用问题,你能预估一下大概的数字吗?”
“上诉完成之前,我都没法给出具体数字。起码要准备好几万美元。”
珍妮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吗?这么多?”
“有什么问题吗?斯莱特太太?”
“长期经费的话,的确有些问题。我账户里的资金是有限的。”
“我明白了。您介意告诉我,有限的资金大概是指多少吗?”
珍妮使劲拧着嘴,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说出自己英国的账户里有多少钱。
“斯莱特太太,我需要知道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资金来进行上诉。我不想让乔尔无谓地燃起希望。”
“我也不想。我有三万英镑可以动用,沃尔德伦先生。这些够吗?”
“嗯……我觉得一开始是够了,但这种事情经常会超出控制的范围。也许我们应该让乔尔知道,资金从一开始就是有限的。让他从第一天起就准备好。您相信乔尔,愿意帮助他,这点很让人钦佩,我知道乔尔很感激您。好了,明天会面的准备工作就这么多。明早11点钟见。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好的,谢谢。期待明天与你们俩的会面,再见。”珍妮挂上电话,放回了原位。
“哦,珍妮。”
珍妮立刻转过身来,发现她的朋友正忧心忡忡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海伦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珍妮的心情就像个刚经历了不安全性行为的青少年。“怎么?你偷听了我的电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打算偷听,我只是过来给大家煮咖啡的。但这不是重点。你不会真的要为这个愚蠢的想法花这么多钱吧。”
“是的,如果我别无选择的话。”
海伦紧握住珍妮的胳膊。“我简直说不出这个举动有多不明智。我欣赏你想帮助这个人的想法,但你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我名下的所有的钱都可以用来帮助乔尔。如果我们证明了他是无罪的,他能被释放的话,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会不惜一切拿赔偿金补偿我的。”
“好吧,如果你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事情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嗯……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没有具体讨论过钱这方面的事。明天会面时,我们肯定会提到这一点的。这样做的话,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一点都没有。如果明天我能送你去机场,而不是去监狱见那个罪犯和他的律师的话,我会觉得好多了。可我知道,现在根本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海伦放下手,走去了厨房。
“我以为我们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了。看看明天进行得如何,不是吗?要是案子真的能重新上庭的话,我得留在在这里给他精神支持。那样我就会重新考虑情况,如果我们依然有分歧的话,我可以租个离监狱比较近的房子。”
“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珍妮,我和布莱恩都不会阻止你的。”海伦一反常态地厉声说道。
珍妮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我是不是把我们的友谊逼入绝境了?我是不是真的要搬出去?我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出租房?“对不起,海伦,我让你失望了。”
“你没有令我失望,珍妮。我只是对你陷入的处境非常生气,并不是针对你个人的。”
“我只想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你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我?”
“会,也不会。说会是因为,你永远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但我不能保证,这种对你的担忧是不是会毁了我们的友谊。这是实话,珍妮,没有冒犯的意思。”
“布莱恩对我住在这儿有什么想法吗?”
“说实话,他很累,很想尽快地回归到他原有的日常生活中。但这并不表示他想让你立刻就搬走。”
“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我把事情弄成这样。希望明天我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等我从监狱回来,我会去租房中介那里着手找房子。美国这边是叫作‘租房中介’吧。”珍妮觉得海伦的直言不讳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我觉得任何一个地产经纪都能帮你租到房子。但是如果你想继续实施这个计划的话,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需要考虑,珍妮。”
“什么问题?”
“你是否需要申请签证。”珍妮皱了皱眉,刚要张嘴说些什么,海伦就抬手制止了她。“请不要问我。对签证的事我一无所知。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原本应该是来度假的。我们从来没有接待过英国来的客人,所以我对签证和相关规定并不清楚。”
珍妮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那能不能麻烦你,待会儿在网上帮我查查?”
“我和布莱恩安排了今晚出去吃饭,如果你真需要的话,下午我可以帮你查。”
“谢谢你,真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晚饭我来买单吧。”
海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是这样,布莱恩和我是打算过一下二人世界的。我们走之前会给你做好晚饭。”
“哦,我明白了。不好意思,不用了。你们好好出去放松一下。我能自己做饭的,没问题。”
这是个漫长而气氛紧张的下午,他们三个人轮流叹着气,直到海伦信守诺言,开始给珍妮准备晚饭。珍妮本想帮忙,但海伦把她赶出了厨房,让她去泳池边放松一下。她无精打采地躺在躺椅上,心情郁闷,感觉自己像个因为不守规矩而被送回房间反省的青少年。我得赶紧从这里搬出去,找到自己的住处,越快越好。
海伦把牛排和土豆泥端上来,还有一份玉米棒作为小食。虽然珍妮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但食物的确很美味。当她快吃完的时候,海伦和布莱恩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动身去餐馆。
“玩得开心哦,朋友们。不用担心我的。我肯定能在电视上找到点劣质的游戏节目看。”她遏制住想流泪的冲动,强迫自己露出微笑。虽然她不是有意要说得这么刻薄,但从两位主人的神情上来看,他们就是这么想的。见鬼!我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海伦和布莱尔一离开,珍妮就开始收拾盘子,打扫厨房。一切都忙完后,她坐在沙发上,拿出她的笔和纸准备做笔记。时间一点点过去,紧张的情绪让她坐立不安起来。再过14个小时,她自己也会被锁在监狱里,当然,是站在铁窗的这一边。尽管如此,一想到要踏进监狱这样的地方,她就有点不寒而栗。前往监狱的途中,她将不得不克服很多困难。不知怎么的,即将见到新笔友的喜悦渐渐超过了一切忧虑,那些忧虑原本有可能毁了这次会面的。她笑了笑,继续写下她想问乔尔的问题。它们都是试探性的,在乔尔的律师面前,这样的问题会让她比较容易开口。
她刻意地决定,在主人回家前就上床睡觉。9点钟的时候她回到了客房,还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助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