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行在乡间小路上,准备去那家老式别致的小酒馆。以前,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在周日光顾那里。“妈妈,医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道恩问道。
“她说你的父亲很可能对我的肾脏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真是可怕极了。之前爸爸对你这么糟糕,我真为你感到难受。要是你早点向我们任何一个吐露心声的话,说不定……”
“亲爱的,我知道。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哦,天啊,我忘了件事——我把你的号码留给医生了,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恐怕会不在家。”
“没事儿,电话会转到答录机上的。让我们一起享受一下这珍贵时光吧,就我们三个女孩儿,怎么样?至于医生要说什么,我们以后再担心。好吗,妈妈?”
珍妮回头看着梅根,她正在儿童座椅上和毛绒泰迪熊快乐地玩耍。“当然没问题,反正医生也说了,要等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才能有结果。保罗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我觉得现在还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让他自己稍微冷静一下。没准他还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呢,迈克也暂时不会见他的。”
“唉,你们几个孩子本来是很亲密的,我真的不想让你们这样心生隔阂。”
“妈妈,别这么说,我们得让保罗理解你曾经的遭遇。”道恩轻轻地拍着珍妮的手。
“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理解我、照顾我,谢谢你为妈妈所做的一切。”
“妈妈,我爱你。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意,保罗最后会想通的。啊,我们到了。这个地方还是老样子,对吧?”
酒馆位置偏远,旁边平静的小溪流水潺潺。看到这间茅草压顶的小酒馆,珍妮思绪纷飞,回想起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要是天气能暖和点就好了,因为她很喜欢坐在室外,看着流水汩汩而过。好些时候,她都曾望着缓缓流动的溪水,从生活的重压下暂时逃离出来,做起了白日梦,幻想着和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道恩帮珍妮打开车门,梅根靠在她的腰间。“妈妈,怎么了?”道恩问道。
珍妮恢复神色,微笑着走出车外。“没事,亲爱的,我只是在想点事情。”珍妮边说,边伸手揽住了女儿的胳膊。
她们一走进酒馆,就朝壁炉径直走去,宽敞的炉膛里火烧得正旺。珍妮抱着小外孙女坐在了一张软椅上,道恩则到处寻找小孩子坐的高脚椅。
“他们家的菜单看上去真不错,妈妈,你今天要实实在在地吃顿好的。我发现你最近体重也掉得太厉害了,你应该再长胖一点。”
“我知道,出门前我狠狠地教育过自己了。我试了试那件海军蓝的套装,但是裙子一直往下滑,我之前都没留意我瘦了这么多。”
“你是不是没食欲呀?”
珍妮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女儿,比尔经常让她挨饿。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回避开这个问题,认真研究起了菜单。“天啊,这些菜确实看起来挺好吃的。我很久都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炸鱼薯条了。这里写着,他们的炸鱼是裹了啤酒面糊再油炸的。”
“我吃过这道菜,味道很不错,多点卡路里也很值得。”道恩摩挲着珍妮的手。“我们可以无话不谈,对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亲爱的。可是现在我只想向前看,不想太沉湎在过去。”
“妈妈,我理解你。那好吧,我们就点两份炸鱼和薯条,怎么样?”道恩说完,珍妮就拿起手提包准备付款。
“噢,妈妈,别这样,我都说了这餐我来请。我很快就回来。”珍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道恩就离开餐桌,去吧台那里点单了。
珍妮着迷地看着火焰在壁炉里噼啪燃烧,直到女儿拿着两杯橙汁回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妈妈,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我在考虑要不要卖掉房子。我们要尽快整理完你父亲的遗产。当然了,我会把所有财产平均分给你们几个的。”
“喔噢,等等,你有权享有爸爸的财产,就当是他对你的补偿。我们谁都没指望在这种时候分一杯羹。好吧,我肯定没办法替保罗决定,但是……”
“宝贝儿,可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我们先看律师怎样处理遗嘱,然后再视情况而定。接下来还得处理你父亲的人寿保险单,我肯定会把它分成四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你就听我的话吧!”
“那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的话。不过我问你未来计划的时候,真的没想过遗产这方面的事。我是想知道关于你自己的打算。如果你卖掉房子的话,以后怎么生活?”
“我没来得及细想这些事情,亲爱的。说实在的,我总是对旅行念念不忘。再说了,我还想见见我亲爱的朋友海伦。她的亲切友善支撑着我熬过了那几年,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美国看她。但是,路途可是够远的,对吧?”
道恩只是耸耸肩。“你又没有回来工作的需要。你可以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不,我可不能这么做。到时候我肯定会很想念你们这几个孩子,还有我的孙子们。反正我得再过几年才能申请退休金,现在我要省着点花,存点钱未雨绸缪。”
这时,酒馆招待端上了午餐,她们又闲聊了几句后,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两人都在专注地享受食物。
珍妮推开空盘,用手捂着肚子,鼓起双颊说道:“这真是让我吃惊,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吃下这么多。撑得我好难受啊,我的肚子就像是一个气太足的塑料充气城堡,都快要爆炸了。”
道恩轻声笑起来:“这么说来,你不打算要饭后甜点啦?”
珍妮呻吟着说道:“我的天,我光是看着布丁都受不了,更别提把它塞进嘴里了。但是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会闭着眼睛,就当看不见。”
“我觉得我也算了吧,我的裤子都有点紧了。喝杯咖啡怎么样?”
珍妮点点头。“好吧。”
在喝咖啡的时候,她们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道恩抿了一小口咖啡,轻挠着女儿红扑扑的脸颊。“你不应该将卖掉房子的钱分给我们,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妈妈。在能领到退休金之前,你还需要那些钱来维持生活啊。”
“亲爱的,我想你说的对。我的确匆匆地看过房产经纪人的展示窗口,发现附近有不少公寓和一居室的小屋子。或许我这几天可以预约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住的。”
“哎呀!房子变小了肯定会让你很难受。但是这样做也有道理,毕竟现在的房子你一个人住起来也太大了。”
意识到女儿口中描述的现实后,珍妮不由地开始出神。这样一来,我要抛弃过去迈向未来就会相对容易一点吧?能有一个焕然一新的开始,摆脱比尔所有的控制,那就太好了。
“妈妈?你在想什么?”
“抱歉啊亲爱的,我刚刚只是在想,自己能不能克服这一切。我知道,在那间房子有很多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是那里同样也有许多我们曾经的快乐回忆。”
“妈妈,我知道。不会有人强迫你扔东西的,不过,我觉得你也不是个囤积狂吧。”
珍妮充满厌恶地摇着头:“我永远也不会变成那种人。”她一想到自己被文件,盒子还有书本围绕,没有一寸地方可以挪动的情景,就感到不寒而栗。
道恩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光是想想那种生活方式,都让我起鸡皮疙瘩。所以,你会卖掉房子,然后去美国找海伦,接下来呢?”
“唉,我也不知道,现在一切都还说不准呢,我只是想想而已,还不确定能不能付诸行动,时不时地做做白日梦也挺好的。”想到自己以前常幻想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出发寻找更美满的生活,珍妮仿佛又被悲伤所笼罩。那时候,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她只能将自己荒唐的美梦搁置在一旁。
“干吗哭丧着脸?现在是时候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了,妈妈。别这样啊,振作点。从今往后,别再悲伤了,要微笑着生活下去,你说对吗?”
“好,亲爱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来,喝完这杯咖啡之后我们去开车兜风,然后再回家,怎么样?”
“好啊,就这么办吧。”
珍妮双唇微启,发出释然的叹息。做出抉择是艰难的,向来都是。她曾以为,等到比尔不在了,她的生活定会更轻松,但事实并非如此。怎么会这样呢?她现在应该欢呼着高歌起舞,庆祝重新找回的自由,可过去的阴影总是笼罩着她。比尔刚去世的时候,她一回到家就毫不费劲地欢笑起来,可兴高采烈的情绪只持续了短短几天而已。她不得不暂且放下这陌生的情绪,先着手安排比尔的葬礼和追思会。然而,在过去的几天里,她的这种感觉和情绪并没有消散一星半点。或许这焦虑是跟自己肾脏受伤的事情有关,又或者并非如此。
不过,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未来还有神秘兴奋的旅程在等着她。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道恩驾车带珍妮逛了好多她们过去常去的地方,她们有说有笑,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幸福时光。虽然还有比尔的阴影,珍妮还是开怀大笑了好几次。但让珍妮更加沮丧不已的是,比尔居然破坏了她这么多的欢乐时光,就像是飓风刮落树上的秋叶一般,将他们生活中的欢乐一扫而空。
一到家,道恩就立刻打开电话答录机,闪烁的红色亮灯表明有一通未接电话。道恩按下播放按钮,她们两都低头聆听留言。医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梅根听见后,四处观望,寻找那个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神秘人。
“你好,这是给詹妮弗·斯莱特夫人的留言。麻烦你转告她,下周一正好有病人取消就诊,所以我替她预约了。那位专科医生的名字叫内森·格林,周一下午两点,他会在布莱顿综合医院等着你妈妈。如果有任何问题,请尽管找我帮忙,不必客气。照顾好你妈妈,好吗?”
哔的一声,留言结束了。珍妮的眼里闪着泪花:“她真是一个好人。”
“她听起来年纪并不大啊,妈妈。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帮你预约好了,她可真不错。”
“亲爱的,我也不确定这是好是坏。”
道恩轻轻地抚摸着妈妈的手臂。“这肯定是件好事,我们要尽快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是的,但这让我又多了个烦恼。”
“这是有必要的,并不是什么烦恼。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过得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答应我好吧?”
珍妮拥抱着她的女儿,轻轻地捏了捏她。“好吧,我答应你。”
其后几天,珍妮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陪着小外孙女在客厅地板上玩耍,或者是给道恩和她丈夫西蒙做饭,但现在珍妮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负罪感了。因为在为比尔准备饭菜的时候,她总是很清楚,这些辛苦烹饪的美食都与自己无缘,做饭这件事情也因此更加的难以忍受。即使比尔每晚都会允许她吃下大部分的正餐,但是他像一只鹰一样监视着她,当他觉得珍妮吃的够饱了,就会拍开她的手,强行拿走盘子。
周六下午,珍妮强烈要求道恩和西蒙出门放松一下,她坚持表示,他们夫妇至少周六晚上要在酒店里舒服地享受,而不用照看梅根。起初,道恩不放心珍妮独自在家,所以很是犹豫,因为珍妮本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的。没有哪个心智正常的女人会认为,在周末照看一个半岁的婴儿会是一件轻松舒服的事。
最后,道恩和西蒙还是兴奋地出门过周末了,因为这还是他们夫妇第一次独处一晚而不用考虑梅根,他们四个人最后都激动得泪流满面。有那么一阵,珍妮甚至怀疑道恩差一点就改变主意了,不过还好西蒙的严厉眼神阻止了道恩。
到了晚上六点,喂饱梅根,并帮她洗完澡之后,珍妮终于把梅根哄睡着了。住在道恩家的这段时间,梅根一直都能整晚安睡,不会夜半吵醒大家。不过这种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
等到安顿好一切,电视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了,珍妮拿出纸笔,开始给海伦写信。
亲爱的海伦:
我知道,距离我的上一封回信只过去了几天,但现在我只是想再写一封信给你,告诉你这周发生的大事。
其实,比尔最后的那次毒打对我造成了比平常更严重的伤害,这让我的医生很是担心。自孩子们上学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去看医生。总之,重点是,下周一我要去看专科医生了。最近我的动作就像是二战里伤痕累累的士兵,医生担心我的肾脏可能已经饱受摧残了,不过一切要等到周一看完医生之后才知道。
好吧,老实说这并不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想知道,我终于寻求医疗援助了,毕竟你已经跟我唠叨了四年,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很开心吧。其实,我写信的真正原因是,如果我的身体恢复健康,病情不再恶化的话,我很想在这几个月内去探望你。当然,如果你那时不方便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吗?我不一定要住在你那儿,如果附近有便宜些的汽车旅馆,可以让我有存放行李箱的地方,那就足够了。我的要求提得有些突然,但无论时间是否仓促,我都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过,我现在真的很希望能见到你本人。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一直都是我坚实的支柱,让我依靠哭泣,我简直等不及想快点亲自见到你。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就告诉我好吗?在处理某些个人问题方面,我现在还是有些困惑,诸如卖掉房子之类的。但我和我亲爱的女儿道恩长聊了好几次,她一直鼓励我说,如果下定决心要卖掉房子的话,就拿着卖房的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什么比和你见面更让我感到喜悦的了,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总之,尽快联系我吧,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的话,我保证会马上安排好这边的一切事情。我知道要等上几周才会收到你的回信,但是你如果真的想聊聊的话,这是我的号码,不过我不知道英国的国际区号是多少。
就说到这里吧,希望能快点听到你的消息。
你最亲爱的朋友
珍妮
珍妮拿出另一张白纸,写上了道恩的号码,把信纸放入写好地址的信封里。她把信塞进手袋,打算周一去医院的路上寄出去。封住信封时,珍妮的心漏跳了一两拍,她离实现梦想又近了一步。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要是我打定主意的话,说不定真就是这么容易。
珍妮决定看完医生之后就打给皇家人寿,问问保险金支票的事情。他们几天前答应了要寄给珍妮的,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等着。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之后,珍妮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比尔的财产处理妥当。
电话声响起,打断了珍妮的思绪:“喂,你好。”
“你好,你是哪位?”
“是你吗,保罗?我是妈妈。”珍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了下一个问题。“你过得好吗?亲爱的,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真高兴。”这时,她儿子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珍妮很失望,但也不是很惊讶。
珍妮一整晚都在思考如何挽回小儿子,最后她得出结论,催促保险公司尽快支付保险费会对改善保罗和她的关系大有帮助。在珍妮看来,用钱来改善他们母子的关系实在是太悲哀了,她不情愿下这个结论,可是她知道在经济衰退的大环境下,保罗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珍妮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始终坚信自己能弥补和保罗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