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圣诞节只有一周了,珍妮得鼓起勇气找丈夫要些钱,好给儿孙们购置圣诞礼物。她很讨厌找比尔要东西,更别说是要钱了。
她考虑了好几个小时,该怎么开口才能自然地引出这个话题,最终在上午茶的时候壮足了胆。珍妮坐在比尔的对面,盯着手中的杯子,清了清喉咙:“嗯……我想……”
“什么事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比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珍妮顿时坐立不安起来,不过她还是试探着说道:“我怕你粗心忘记了,下周二就是圣诞节了。”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珍妮不敢抬头,可是她仍能感觉到比尔愤怒的眼神灼烧着自己。“按惯例,大家都会过来吃晚餐的,我们需要买些礼物。”
比尔的手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桌上,珍妮吓得几乎要从椅子里一跃而起。“你指望我掏钱?是这个意思吗?”
珍妮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呃……我一分钱也没有……”
“哼,彼此彼此。那你打算怎么办?”
珍妮后悔极了,她压根就不该提起这件事。她靠向椅背,大胆地看了比尔一眼。他气得通红的脸颊印证了声音中的怒火。珍妮迅速避开了比尔的眼光,把目光转回到杯子上。“也许我可以自己动手给孙子孙女们做些小玩意,不过道恩、迈克尔和保罗的礼物可不行。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钱,好让我给他们买些礼物……”珍妮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在沉默中等待着,比尔报复性的怒火即将向她袭来。
“哈!你以为我就有钱了?钱都给了你!每周的食物账单都够养活六口人的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和这个男人争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偏执地要求每一餐都从原材料开始烹制,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日复一日地这样做将带来多少开销。
“喂,你这死女人,说话啊。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比尔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嚓的一声,珍妮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比尔正在靠近,于是她攥紧了拳头,紧紧地闭上眼,等待厄运的降临。比尔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却没有碰到她的脸——他总是小心地避开那里。每一次重击都几乎使珍妮背过气去,她痛苦地低哼着。很久以前,珍妮就已经学会坦然接受这种惩罚,她不敢还手,甚至不敢蜷缩起来自我防卫。当比尔自己的拳头打疼了之后,这顿暴打才会结束,而且不到那时,绝不会停止。忍耐真的很艰难,但珍妮知道,在比尔无休止的拳脚下存活的唯一方式就是让自己的身体罢工,干脆什么都别做。比尔还在工作那会儿,她曾经在图书馆专门研究过,她试图搞清楚其他遭到身体虐待的受害者们是怎样面对这种虐待关系中的疼痛和羞辱的。这些年来,她一直按照她所学到的建议行事。
比尔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珍妮遍体鳞伤,不住地抽动着。她能感受到肿块和挫伤正在皮肤下逐渐形成,可是她下定决心,不让比尔看出自己伤得有多重。这种越来越频繁的暴力她究竟还能承受多久,恐怕只有上帝知道。她不止一次的希望自己可以召唤来某种诅咒,打倒比尔。如果不然,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在半夜里摸下楼去,从厨房找把刀子结果这一切。任何女人都不应该忍受这种狗屁生活。
珍妮叹了一口气,从桌边站了起来,继续清理那些早已经一尘不染的壁橱。伤口不可避免地撞到些瓶瓶罐罐,因此她时不时地就疼得抽搐一下。我得摆脱这种困境才行,要快。我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情况仍不能有所好转的话,我不如用一瓶安眠药了结自己算了。
珍妮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伤感的事,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家务事上,同时苦思冥想应该给孙辈们准备什么圣诞礼物。几个儿女今年怕是什么也拿不到了。在圣诞到来之前,她得反复练习自己编造出来的借口,同时想象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脸上流露出的失望表情。在圣诞节这样的特殊时刻让自己的孩子失望,这比承受比尔的拳打脚踢更让她痛心。仅仅因为孩子父亲的自私自利就要让孩子们空手而归,一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接下来的一周,珍妮在每日例行家务的间隙里,四处搜罗当年曾经拿来哄自己小孩的手工用品。在彻底清扫了阁楼的积垢之后,珍妮开始起早贪黑地准备礼物。平安夜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几乎累得要昏死过去了。珍妮给这些礼物做了最后一点润色工作,幸运的是,孙儿们应该不会觉得这些礼物只是蹩脚的二手货。萨莉只有三岁,两岁的弗雷迪和六个月大的梅根应该会沉迷于他们父母买给她们的玩具中。不过,看到自己在仅仅一周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这样的作品,珍妮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豪。这些礼物看起来比她预计的要好得多。
珍妮在梅根的礼物上装饰了最后一个蝴蝶结,然后跪坐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她那废物丈夫早就上床睡觉去了,此后她整晚都在微笑,现在觉得脸颊都开始酸痛起来。她暗暗发誓,对于没钱给孩子们买正经的圣诞礼物这回事,将来一定要好好弥补他们才行。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她还不清楚,不过她决定要尽早完成这个愿望。
第二天上午11点,第一声门铃响起,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笑声和家人的谈话声,每个人都那么开心。她痛苦地想着,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像现在一样美好呢!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比尔每天离家上班后,珍妮就可以自由地在家里照看孩子们,自己也乐在其中。她会一边做着单调乏味的家务活,一边唱着,笑着。珍妮一度会推迟孩子们上床休息的时间,因为她知道,一旦孩子们卧室的门关上,她的悲惨时光就要开始了。比尔会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直到临上床前,他都会不停地戳捅她的身体,当然,是在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才能看到的部位。等回到卧室里,比尔每晚都会命令她模仿成人电影里的情节和他性交,那些电影也都是比尔强迫她一起看的。谢天谢地,自从比尔退休,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之后,他放弃了这种污秽猥琐的癖好。最近,他只喜欢老老实实地做爱,这对珍妮来说要容易许多。她只需要躺在那里放空大脑就行。他们近来的性生活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比尔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如果珍妮还爱他的话,她一定会坚持让他去看医生,找出病因,不过她没法这样做。身体是比尔的,她没必要为这些无谓的琐事费心。
等到几个孙辈们都拆完礼物,道恩就跟着珍妮进了厨房。“妈妈,一切都好吧?你看起来累坏了。”
珍妮迅速挂起笑容,转过头来看着她那漂亮的红发女儿。“我很好,应该只是这一周有点劳累过度了。亲爱的,我想跟你道个歉,我送孩子们的礼物实在太寒酸了……”
道恩伸手环住她,还紧紧地抱了一下。两处瘀青刚好撞到了一起,还有一根疑似断了的肋骨也移动了位置,珍妮不由地呻吟了一声。“别傻了妈妈,最近大家手头都很紧。孩子们很喜欢那些礼物。你刚刚怎么蜷缩了一下?”
珍妮赶紧放开道恩,走到一旁查看火鸡烤得怎么样了。“你弄疼我啦,像我这个岁数,已经受不了这种熊抱了。你知道,我可不年轻了。”
“胡说,五十七岁还没步入老年人的阵营呢。你有可能比我们大家都活得久哦。”
珍妮轻哼了一声,然后打开烤箱,给火鸡刷了一层油。“亲爱的,我可不这么觉得。对了,西蒙的新工作还顺利吧?”
道恩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进展不错,谢谢关心。老板们都对他很满意,而且还暗示过可能要考虑给他升职呢。”
“那可真不错,道恩。才入职一个月就被认为是有价值的员工,他肯定激动坏了。你们俩一定都很高兴吧。”
“确实,看起来这份工作总算能让他在这里站稳脚跟了。我一直没说过,这几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本应该等经济状况好一些之后再要孩子的,可梅根就这么出现了。当然,我现在已经离不开小梅根了,可的确有那么一阵子,我们的钱——更确切地说,是西蒙的薪水——的确显得捉襟见肘。”
珍妮重重地坐到女儿对面的椅子上:“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或者告诉大家呢?”
“妈妈,我们已经成年了,应该自力更生才是。你和爸爸负责享受退休后的时光就好了。”
“要是有可观的退休金,我们倒是会的。问题是,现在的退休金比我们预计的少得多。”
“为什么?是因为管理不善吗?我是指公司方面的问题,不是爸爸。”
“对,几年前的新闻里就写过了。你还记不记得?你爸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养老金不会受到影响,当我们发现养老金变少后真是吓了一跳。现在他每个月只能拿到一半的钱了。”
“妈妈,那可太糟糕了。我不知道你们过得这么艰难。你们本应该好好享受退休生活,而不是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这太让我揪心了。”
“我们还算过得去,亲爱的。答应我,这件事别告诉别人好吗?如果传到你爸爸耳朵里——”
“什么事传到我耳朵里?”比尔问道,恰巧在此时出现在门口。
珍妮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点燃瓦斯,准备开始烹饪马铃薯。她把问题抛给女儿来回答。
“多管闲事,我们是在谈论你,可不是在跟你讲话。”道恩伸出手来拉过父亲,亲热地吻了吻他的手背。
当珍妮转头来看比尔的时候,他的眼中正燃烧着憎恨的火光。道恩并没有抬头看他父亲,所以她没注意到那正射向珍妮,狠毒而又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次,一次就好,真希望我的孩子中有人能回过头,看看他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他现在肯定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么惩罚我。上帝啊,晚上孩子们回家之后,帮帮我吧!
“亲爱的,刚才道恩说西蒙马上就要升职了,很棒是吧?”珍妮说道,努力想转移比尔的注意力。
比尔把手放在女儿的肩上,温柔地捏了捏。“真是太好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开瓶香槟怎么样?”
道恩看了珍妮一眼,似乎是在怀疑刚才她说的钱不够用到底是不是真的,珍妮也意识到,比尔已经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是他惯用的伎俩,让珍妮整天犹如惊弓之鸟,抓住一切机会拆她的台,而其他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腕。珍妮已经在这种卑劣的待遇中生活很多年了。在孩子们眼中,珍妮和比尔的婚姻生活很是美满幸福。难怪我总是觉得无路可逃。
比尔离开厨房,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一瓶香槟回来了,那是从他楼梯下面的贮藏处里找出来的。他一边打开瓶塞,一边笑着说:“快点,亲爱的,拿几个杯子来。”
珍妮正准备把马铃薯放进烤盘里。她把马铃薯放在一边,抬手去取玻璃杯。
道恩急忙过来帮她。“还是我来吧妈妈,你接着做晚饭就好。爸,你明知道妈妈正忙着呢,应该叫我帮忙的嘛。”
“抱歉,亲爱的,我想我是太激动了。你说的没错,”他回答道,同时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珍妮听出了他语调中暗含着的威胁意味,知道自己让比尔在女儿面前丢了面子,等下又有好受的了。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问话的是儿子保罗,他正站在厨房门口揉着肚子。
保罗是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还单身的,这主要是由于他那份忙碌的酒吧老板工作。其实他有不少机会接触到合适的对象,可是他总是号称事业才是自己的另一半。他的社交生活都是围绕着工作所展开的。尽管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总是坚称自己要先尽情享受一番人生,然后才会像哥哥和妹妹一样,投入 “幸福的家庭生活”中。
珍妮笑着说:“还是老样子,总想着吃的。亲爱的,我刚把马铃薯放进去。大概一小时之内就能好,也有可能要再多一刻钟。你坚持得住吗,年轻人?”
他做了个鬼脸:“嗯,真没办法。早知道就该吃点早饭再过来的。有没有什么吃的让我先垫垫肚子?快饿死了。”
珍妮拿出一根生的胡萝卜:“你看这个行吗?”
保罗接过胡萝卜,抱着珍妮说:“天哪,妈妈,我们肯定都是被你这样宠坏的!”
珍妮开怀大笑,这种放松的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生活都像是在悬崖边缘打晃,没有丈夫的允许,她连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她知道,和家人享受了几小时的愉悦时光,晚上必定有一顿痛打等着她,可是她仍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她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人真的能够习惯于每天挨打吗?过去一年中,她显然已经做到了。问题在于,长此以往,她的身体该如何抵御这些殴打。珍妮很好奇,会不会有一天她的皮肤变得足够粗硬,那么瘀青也就不再会出现了。这可能吗?
她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专心享受和儿孙们在一起的愉悦时光。有那么一两次,她瞥了一眼比尔,思索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看到比尔和孩子们在一起时那满足和开心的样子,珍妮仿佛觉得自己心口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真的有那么厌恶我吗?
这会儿大家都忙活起来,准备为圣诞节的午餐上菜。甚至连比尔也参与进来,不过他仅仅是为了向孩子们展示,他是一个多么出色而体贴的丈夫。道恩和珍妮坚持着要收拾桌子和清洗餐具,而让男士们去起居室里陪孩子们玩。孩子们的朗朗笑声传入了厨房,这会儿珍妮可以暂时收起强装出来的微笑了。笑声似乎有种治愈的力量,只要人们沉湎在笑声中,许多事情仿佛都可以暂时被忘记。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道恩挽起珍妮的手臂,带她走进起居室。尽管小孩子跟男人们一直在地板上高声嬉笑打闹,珍妮还是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很疲倦,可是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但最终还是向倦意妥协了。
大约一小时过后,道恩拍了拍珍妮的手背:“妈妈,你要不要喝杯茶?”
珍妮青肿的四肢有些僵硬,她伸展了一下身体,痛得几乎叫出声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妈妈,你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太累了。”
“谢谢你,道恩,”她从女儿手中接过了茶杯,“我想我最近的确是疲劳过度了,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度过一个完美的圣诞节。我也知道你们平时工作都很辛苦,所以我想你们可以借这个机会轻松轻松,陪陪家人。”
“我们玩得很开心。嘿,你们说是吧?”她给她的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于是三个孩子都靠了过来,轮流亲吻了珍妮的脸颊,又抱了抱她。
“谢谢你,妈妈,你是最棒的。来一局蛇梯棋怎么样?就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那种。”迈克提议道。
比尔起身去柜子里拿棋盘,大家都不由得叹起气来。“来吧,盒子有点磨坏了,毕竟已经三十多年了,也难怪。”
玩游戏的过程中,小梅根几次把棋盘打翻,大家笑得更厉害了。若生活中始终充满滑稽的场景和动人的笑声,那该有多美妙呀!珍妮渴望自己每天都能被这样的幸福所环绕,然而现实恰恰相反,只要他还是比尔的妻子,她就永远不会得到幸福。可问题在于,她既没有钱,也没勇气,来抛弃这段早已干枯腐朽的婚姻。另外她也害怕,如果真这样做的话,几个孩子恐怕会与她脱离关系。
大约晚上7点钟的时候,几个孩子决定,在小朋友们累得发脾气之前带他们回家。珍妮和他们挥手告别,关上了前门。她转过身来,看到比尔正交叉双臂面对着她。他冷笑着,那张上了年纪的脸几乎扭曲得变形。珍妮想从他旁边溜过去,可比尔在狭窄的走廊里挡住了她的去路,珍妮被他的胳膊撞了个趔趄。她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于是斜靠在墙上,两手垂下放在身侧。因为如果她胆敢挣扎或反抗的话,迎接她的就是加倍的惩罚,甚至更多。
第一拳袭来的时候,珍妮的思绪就开始蔓延。她脑海中回想的都是全家人开开心心,一起过圣诞的场景。或许是几个小孙子都在身边的缘故,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开心的圣诞节。比尔的拳头像雨点般砸下来,他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然而这些声音对她来说却那么遥远。最后,一切总算结束了。比尔筋疲力尽,他回到起居室,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开始打发夜晚的时光。
眼泪顺着珍妮的脸颊缓缓滑落下来。她不敢挪动,生怕比尔会回来再给她一顿痛打。珍妮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臂环住膝盖,轻轻地啜泣着。她整个身体都在一阵阵抽痛。不过她忍住了呕吐的冲动,努力把刚刚和家人共享的美妙晚餐逼回胃里。真希望孩子们能看到父亲的这一面,那样一切都明朗了,生活也会更容易向前看。可是珍妮无法想象,怎么能因为自己这种自私的理由,就让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消弭于无形呢?不想只给丈夫当出气筒,渴求幸福的生活,难道就是自私吗?
然而她纷乱的思绪马上就被比尔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嘈杂的电视。珍妮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起居室,她惊讶地发现比尔正用一只手拼命拉着脖子上的领带,掩饰不住的恐惧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蔓延到他的脸上。比尔向珍妮伸出另一只手:“帮帮我,我好像心脏病犯了。”
她仿佛被冻在了原地,脑子飞速地旋转着:我该帮他吗?让他去死岂不是更好?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看到珍妮一动不动,比尔显得愈发焦虑:“求你了,珍妮,求求你帮我一次……”比尔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
他在求我救他的命。然而,珍妮还是停留在原地,不知所措。如果他死了,她将重获自由。但是她又想到,如果比尔死了,自己又如何立足呢?她的生活中一直就只有比尔对自己的惩罚而已。她向前挪动两步,看到比尔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之光,就停了下来。她又后退了几步,看到那希望的眼神瞬间湮灭了。
比尔命悬一线,徘徊在生死边缘,而珍妮仍在左右为难。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席卷了珍妮,她露出了微笑。当比尔意识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危急关头,珍妮却打算置之不理时,震惊的神色顿时出现在他脸上。
“珍妮,请原谅我。是我错了……求你了,帮帮我……我保证以后会改过自新的。”
珍妮摇了摇头,盯着比尔伸出来求救的手。“比尔,你永远不会改变的。每天我都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而你则以此为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为什么还要对你施以援手呢?为什么?如果被治好,你肯定还会重复过去的所作所为,可能会比原来更暴力。我不会帮你。我也不能帮你。我累了,真的累极了。”珍妮说着,撩起了上衣。
比尔闭上眼睛扭开头:“别这样,对不起。”
“别这样?怎么了?看到我的身体这些年来受到的重创,让你觉得很恶心是吗?”
“珍妮,你把衣服放下。我不想看这些。我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需要帮助……我胸口疼。”比尔脸孔上的生气正在一点点地流失,原本那只伸出来求援的手臂正抓紧另外一只手。他口中流出了涎水,同时发出咯咯的声音。
“老天!我已经忍了你这么多年,试想一下,我居然曾经爱过你。对你这种人渣,除了恶心,我竟然还能产生别的感情,这有多可悲。”珍妮的声音在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面对曾经的施暴者。也许是长年的虐待终于累积起足够的伤害,使得她有勇气来对抗残暴的比尔。
尽管珍妮没有动比尔一根手指,可是她坐视不理,不采取行动救他,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报复了。她像是个旁观者,观察比尔的生命是如何一点点的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抽干。过去的三十年来,她每晚都在向这种力量祈祷,求它帮自己摆脱比尔恐怖的作风和令人作呕的行为。
而如今,她的祈祷终于应验了。她坐到沙发上,对比尔的乞求冷眼旁观。他一边挣扎着呼吸,一边乞求她的帮助,直到最后,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椅子扶手上。
珍妮立刻跳了起来,拨通了999叫救护车。“拜托,请帮帮我,我丈夫好像突发心脏病了。”
“好的,女士,请尽量保持冷静。我现在就派救护车过去。您的地址……是克利夫兰路14号吗?”
“对,没错。”珍妮估计她的地址大概已经出现在对方的电脑屏幕上了。“请帮帮我。我刚才在门口送孩子们出去,然后去了下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抓着手臂喘不过来气了。我想帮忙,可是他失去了知觉。”
“他现在还有脉搏吗?您把两根手指放在他手腕或脖子上试试看,我不会挂断。”
珍妮慢慢靠近丈夫,害怕他会忽然醒过来。她按照对方的指示,把手指放在他的脖子上。微弱的搏动从指尖传来,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拿起电话说道:“我还能摸到一点脉搏,麻烦请快点过来。”
“太好了,您能把他的衣领解开吗?或者帮他坐直身体?”
“好,等我一下,马上回来。”珍妮犹豫地放下电话,走到房间另一头,打算推比尔起来。这比推一匹顽固的驮马还费劲儿。她又用了些力气,才慢慢把比尔摆成了坐姿。紧接着,她又解开了比尔的衣领,再拿起电话。
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我弄好了,救护车好像到了。”
“是的,他们刚刚开进您所在的街道。我现在就结束通话,您给医务人员开门吧。祝您好运,斯莱特太太。”
“谢谢!”珍妮赶紧把电话放好,跑着穿过房间去开门。隔壁的马修斯太太皱着眉头从窗户中探出头来。
这位邻居从窗边起身,打开了前门。她问珍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哦,是比尔。他好像心脏病犯了。”珍妮告诉她那上了年纪的邻居。
“这真叫人难过,珍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用了,玛吉。谁都帮不上忙的。但愿医务人员能救救他,天晓得我刚才已经费了多少劲。”
玛吉吓得抓紧胸口:“天哪,他不会死了吧?”
“他还活着,可是脉搏很虚弱。”珍妮知道马修斯太太视力退步的厉害,除非东西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否则她绝对看不清。不过珍妮还是努力让自己的下颌颤抖着,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睛,好像刚刚哭过似的。
这时,救护车停在了珍妮家那一排房屋前,于是她带领两名医护人员走进起居室。
“您丈夫昏迷多久了?”其中一位问道。
珍妮耸了耸肩,“他昏过去的时候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我不太确定,可能5分钟吧,或者是10分钟。”
另一名急救员冲回到救护车上,取来一个担架,准备将比尔抬走。他的同事则一直在检查比尔的各项生命体征。“我们得抓紧了,吉姆。”
两人飞速地抬起担架走出房门,上了救护车。珍妮仍处在恍惚中,木然地跟在后面。
“斯莱特太太,如果想陪着您丈夫的话可得快点上车,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是的,我要一起去。我回去拿一下提包,马上就来。”珍妮跑回房间,抓起手提包,关上了前门。
“祝你好运,珍妮。我会一直帮你们祈祷,比尔肯定能挺过去的!”玛吉在篱笆那头高声喊道。
珍妮爬进救护车车厢,坐在比尔脚边的一把小椅子上,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给急救人员在途中进行抢救工作。她一直盯着比尔的脸,每开出一段路,他的脸色都更苍白一分。终于,救护车的鸣笛声停了下来,司机拉下手刹,打开了后门。他们迅速地抬起担架,把比尔送进了急诊室。一位急诊护士请珍妮先坐下来,她说医生正在检查比尔的身体状况。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珍妮时而在等候区里静坐,时而在大理石地面上踱步,犹豫着是现在就给孩子们打个电话,还是等确切的结果出来再说。她四处打量着这里:各种装饰品自天花板垂挂而下,角落里那棵小小的圣诞树上满是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树下还堆着很多包好的礼物。今天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啊!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圣诞节是一年里最开心的一天。如果比尔死在这一天,那么往后的每一个圣诞节,全家人都得重温这件事,将来所有的圣诞节就都毁掉了。她将永远无法摆脱这种记忆。为什么我没早点叫救护车呢?答案显而易见——我巴不得他赶紧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