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五十五分
大汗淋漓的帕克·金凯德跑进FBI文件室。
卢卡斯走向他。她的脸色比他印象中苍白得多。“我接到你的留言了,”她说,“那个记者斯莱德,他找到收发室的人,最后查出了你的真名。”
“你答应过我的。”他怒气冲冲地说。
“对不起,帕克,”她回答,“我很抱歉。不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埃文斯博士和托比都默不做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许看到帕克气在头上,不想被卷进这场风暴。凯奇不在文件室里。
帕克快速驱车从费尔法克斯赶到市中心的途中,已经打手机联络过他们了。他向驻守在他家外面的探员借来警灯。他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该如何控制这场灾难?他只不过想解救几条人命而已。解救几个儿童,这就是他唯一的动机。可是你看,发生了些什么……
现在他自己的孩子都要被人带走了。
简直是世界末日……
他能想象出这场官司的结果,就算琼只得到部分监护权也是噩梦一场。她很快会失去担任母亲的兴趣。如果找不到保姆,她会丢下子女,让他们自己在购物中心乱逛。她会对他们发脾气。他们不得不自己回家准备饭菜,自己洗衣服。他越想越绝望。
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今晚帮凯奇一个忙?
附近的桌上摆着一台小电视。帕克转到新闻频道。正好九点。广告结束后,WPLT的“新闻团队”微笑着出现在屏幕上。
“凯奇人呢?”他很生气地问。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大概去楼上了吧。”
不如带上两个孩子搬到别的州去吧?他慌乱地思考着。不行,琼会出面阻拦的,而且依然在弗吉尼亚州法庭的管辖范围内。
在屏幕上,那个臭小子斯莱德原本正在看着一沓纸张,接着抬起头直视镜头,露出故作诚挚的表情,真令人作呕。
“晚上好。我是斯莱德……一小时前再次发生枪击案,造成十一死二十九伤。这是华盛顿今晚发生的第三起伤亡惨重的枪击案,现在人心惶惶。在这一时段的特别报道中,我们将独家专访被害人与现场警方。另外,WPLT也独家取得最近一次枪击案的现场录像带,地点是停泊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游艇。”
帕克紧握双拳,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
“WPLT也获悉,警方与FBI探员误以为枪手下一次开枪的地点是一家酒店,因此游艇发生枪击案时,支援现场的警力不足。这次误判的责任归属尚不明晰,但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指出……”
主播的声音忽然小了。他偏着头,大概是在听着肉色的耳机传来的信息。他看了摄像机右侧一眼,脸上闪现一丝不悦的神情。他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嘴角露出认输的神情,然后念出:“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特区市长杰拉尔德·肯尼迪遭到联邦当局逮捕,可能与此次缉捕行动失利有关……现在我们将镜头切换到最近一场枪击案的现场,由记者谢丽尔·凡多瓦报道。谢丽尔,你能否告诉我们——”
凯奇身披大衣,走进文件室。他关掉电视。帕克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气:“谢天谢地。”
“对不起,帕克,”凯奇说,“有时候再小心也会出错。不过我跟你达成了约定,一定会信守诺言。对了,要记住一件事,千万别问我这次用的是什么绝招才救了你。你绝对不想知道。好了,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大家一起来抓住这个浑蛋吧。这次可别再被耍了。”
礼宾车缓缓驶向市政厅前的路旁,有如游艇靠港。
杰瑞·肯尼迪市长不喜欢这种比喻,但还是不禁产生这样的联想。他刚去过波托马克河边探视幸存者,视察掘墓者造成的伤害。高挑苗条的妻子克莱尔陪伴在一旁,两人对现场大吃一惊。子弹将甲板、座舱、桌子打得稀烂。打在被害人身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他实在难以想象。
他俯身向前,关掉电视。
“他怎么能这样说?”克莱尔低声说。她指的是斯莱德暗示肯尼迪对游艇惨案负有某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杰弗里斯靠过来,双手抱着闪闪发亮的光头:“斯莱德……我真的付钱给他了。我——”
肯尼迪挥手要他闭嘴。首席助理显然忘了前座坐的是个魁梧的光头FBI探员。贿赂媒体无疑触犯了联邦法律。
没错,杰弗里斯的确付了斯莱德两万五。而这笔钱他们休想拿回来了。
“无论最后结果怎样,”肯尼迪看着杰弗里斯和克莱尔,口气凝重地说,“我都不想聘用斯莱德担任我的新闻秘书。”
他这话与往常一样说得一本正经,另外两人过了一分钟才发现是个笑话。克莱尔笑了。杰弗里斯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讽刺的是,肯尼迪绝对不需要聘用新闻秘书了。卸任的政客不需要新闻秘书。他想大叫,他想大哭。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克莱尔问。
“去喝一杯,然后去非裔美籍教师协会办的晚会。谁知道呢?说不定掘墓者还是会自动现身来领钱。我还是可能有机会跟他面对面。”
克莱尔摇摇头,“游艇上发生了那种事,你还能相信他吗?不行,他会让你丢掉老命的。”
肯尼迪心想,再怎么惨,也比不上今晚被媒体整成这般惨状。
克莱尔掏出一小瓶香水在头上喷了一下,抚平纤细的头发。肯尼迪喜欢这种香味,闻到后令他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克莱尔今年五十九岁,眼光敏锐。多年前,从他担任公职上班的第一天起,克莱尔就是他的首席顾问。如果她不是白人,早就聘请她担任市长的首席助理了。由于特区的黑人占了总人口的六成,因此克莱尔坚称聘请白人当首席助理对他没有好处。
“这件事有多糟?”她问。
“要多糟就有多糟。”
克莱尔·肯尼迪点点头,一手放在丈夫粗壮的大腿上。
“里面有没有香槟?”他突然扬扬头示意迷你酒吧。
“香槟?”
“对。我们提早庆祝我的惨败吧。”
“你不是想去教书吗?”她指出,然后眨眨眼眼说,“肯尼迪教授。”
“你也想去教书啊,肯尼迪教授。我们去跟威廉与玛莉学院的负责人讲,让他们安排我们俩的课堂紧挨着。”
她对丈夫微笑着,打开礼宾车上的迷你酒吧。
但杰拉尔德·肯尼迪并没有微笑。去学校教书就意味着自己输了。去杜邦环岛的律师事务所谋得一个职位也意味着打输了。肯尼迪心里清楚,他一生的追求就是改造特区这个形状奇怪、岌岌可危的沼泽地,造福出生在本地的年轻人,而两千年大计是眼看能实现理想的唯一工具。如今他的希望已经破灭。
他看了妻子一眼。她依然在微笑。
她指向迷你酒吧:“只有最便宜的加洛和百威。”
是啊,哥伦比亚特区里还有什么呢?
肯尼迪扶着门把站起来,打开车门,走进清冷的夜色中。
子弹终于装好了。
他一直在用的消音器也重新装填好,新的消音器装在第二把枪上。
掘墓者坐在舒服的房间里,检查着口袋。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另有两把放在车上的手套盒里。还有很多很多子弹。
掘墓者提着行李箱走下车。教导他的人告诉他,房费已经付过了。该走的时候,他只要离开就行。
他将浓汤罐头、盘子、杯子装进盒子里,放进“寻常百姓的丰田”车里。
掘墓者回到房间,凝视着瘦小的泰伊几分钟,再次想着……咔嚓……西岸在哪里,然后用毛毯裹住他,把轻如小狗的他抱进车子,放在后座。
掘墓者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转身再次凝视着泰伊。将他脚边的毛毯塞进脚下。泰伊穿的是一双破烂的慢跑鞋。
他回想起有个人说的话。谁?是帕米拉?威廉?还是教导他的人?
“睡觉……”
咔嚓,咔嚓。
等等,等等,等等。
“我想让你……”咔嚓,咔嚓。
突然,帕米拉不见了,脖子上插着玻璃的露丝也不见了,教导他的人也不见了。只剩下泰伊。
“我想让你睡得好。”掘墓者对男孩安静的身体说。他想对泰伊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确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说了。
当我夜深入睡时,
我会加倍爱你……
他发动车子,亮起头灯,检查后方不容易看见的死角,之后驶上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