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零五分
罗比已经丢下J.R.R.托尔金改玩任天堂了。
他似乎不再难过,帕克也按捺不住了。他一定得问个清楚,掘墓者最近的一次枪击行动结果如何。卢卡斯和凯奇成功了吗?有没有找到掘墓者?
击毙他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的玩具,走下楼,看见斯蒂菲和卡瓦诺奶奶待在厨房里。女儿正眯起眼专心地刷洗帕克的不锈钢锅。她做了一棵焦糖玉米圣诞树,在上面撒了绿色的砂糖,放在洗理台的盘子上,树有点歪,显得俏皮可爱。
“真漂亮,小无名氏。”他对女儿说。
“我本来想在上面放些银色的球,可惜总会掉下来。”
“罗比肯定会很喜欢的。”
他开始往书房走,却瞥见女儿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
他伸手搂住小女儿:“你哥哥没事了。”
“我知道。”
“对不起,今晚的计划泡汤了。”
“没事。”
这表示事情不小。
“我们明天好好玩玩……可是,小宝贝,记得我那个朋友吗?我可能还得回去看看他。”
“哦,我知道。”斯蒂菲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得出来。有时候你整个人在家,有时候只有半个人在家。今天晚上,你回家的时候,就只有半个人回来了。”
“明天,我整个人都会在这里。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你想不想滑雪橇?”
“想!我可以煮热巧克力吗?”
“我就想让你来煮。”他抱抱女儿,然后站起身,走进书房,打电话给卢卡斯。他不想让女儿听见他们的对话。
然而他透过窗帘看见窗外的人行道上有动静,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人。
他赶紧走到窗边向外看。看不见任何人,只停了一辆他不认识的车。
他一手伸进口袋,摩挲着卢卡斯给他的手枪,金属枪身触手冰冷。
唉,不会又来了吧……他想到船夫,想起那可怕的一夜。
枪声太响了……
门铃响起。
“我去开。”他突然大声喊,看了厨房一眼。他看见斯蒂菲眨了眨眼睛。突兀的举动再次吓着孩子了。但是,他没时间安慰女儿。
他一手放进口袋,朝门上的小窗看出去,看见他今晚见过的一名FBI探员。他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门柱上,借深呼吸来稳定情绪,然后颤抖地打开门。另外一名探员走上台阶。他记得卢卡斯说过要派一些人到他家来值守。
“帕克·金凯德探员吗?”
他点点头,并回头确定斯蒂菲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玛格丽特·卢卡斯派我们过来留意一下你家。”
“谢谢。麻烦你把车停在看不见的地方好吗?我不想惊动孩子们。”
“没问题,长官。”
他看了一眼手表。心情放松了一点。如果掘墓者再次出击,凯奇或是卢卡斯早就拨电话过来了。也许他们真的逮到那个混账了。
“地铁扫射案的枪手,”他问,“叫掘墓者的那个,抓到了没有?”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令帕克不寒而栗。
哦,不……
“嗯,长官——”
屋里的电话响起。他看见卡瓦诺奶奶过去接听。
“那个枪手,他上了一艘停在波托马克河上的游艇,死了十一个人,二十多人受伤,我以为你听说了。”
哦,上帝,不……
他感到一阵反胃。
无辜的人就这样接连丧命,我却在这里念儿童书。生活在芝麻街上……
他问:“卢卡斯探员……她没事吧?还有凯奇探员怎么样了?”
“没事。他们没有在游艇附近。他们找到的线索是‘Ritz’,以为是两家丽兹酒店中的一个,结果猜错了。那艘游艇的名字叫做‘RitzyLady’。运气真差,是吧?”
另一名探员说:“警卫开了两三枪,枪手就被吓跑了,所以死伤还不算太惨重。不过警卫没有打中。他们觉得没打中。”
运气真差,是吧?
不对,根本与运气无关。如果解不开谜题,问题不在运气。
三只老鹰……
他听见卡瓦诺奶奶的声音:“金凯德先生?”
他望向屋内。
十一人死亡……
“找你的。”
帕克走进厨房,拎起话筒,认为来电者不是卢卡斯就是凯奇。
然而电话里的声音是个轻柔和蔼的男中音,他听不出是谁:“金凯德先生吗?”
“我是,你是谁?”
“我叫斯莱德·菲利普斯,WPLT新闻台的。金凯德先生,新年前一天发生多起枪击案,我们想做一则特别报道。匿名消息来源声称,你在调查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次FBI找错方向去了丽兹酒店,事实上枪手的目标却在别的地方。我们准备九点现场直播这则特别报道,想让你借此机会,从你的角度来解释一下整个事件。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帕克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暂停了一下。
这下完了……准会被琼发现的。大家都知道了。
“金凯德先生?”
“无可奉告。”他挂断电话,话筒却没搭住。他眼看着话筒旋转下坠,撞在地板上,发出碎裂声,余音久久未散。
掘墓者回到舒适的汽车旅馆房间。
他回想游艇上的情景,回想自己像……咔嚓……像陀螺一样团团转,有红叶也有黄叶,扣动乌兹枪的扳机,开火、开火、开火……
看着人们纷纷跌倒,尖叫,奔逃。诸如此类。
这次不像剧院那次。这次他打中了很多人,会让教导他的人很高兴的。
掘墓者锁上房门,第一件事就是走向沙发,看看泰伊。小男孩仍在熟睡。毛毯已经滑下,掘墓者帮他拉了上去。
掘墓者打开电视,看见淑女丽兹号游艇。他再次见到他认得的那个人,是……咔嚓……是市长,肯尼迪市长。他站在游艇前。他穿着漂亮的西装,系着漂亮的领带,背后放着一排排黄色的尸袋,和他那身名贵的西装很不搭调。他对着麦克风讲话,但掘墓者听不见,因为他关掉了音量,不想吵醒泰伊。
他又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到广告,只好失望地关掉电视,心里想着:“晚安,市长。”
他开始收拾行李,动作不紧不慢。
汽车旅馆很不错,汽车旅馆很有意思。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打扫房间,拿走脏毛巾,换来干净的毛巾。连帕米拉都不会这样做。她很会种花,很会做在床上做的……咔嚓,咔嚓……做的那种事。
他的思绪跳跃着,子弹在头盖……头盖……头盖骨里面跃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露丝。
“哦,天啊,哦,”露丝说,“别这样!”
可惜有人叫他这么做——把一片长长的玻璃送进她的咽喉,所以他照做。她死的时候身体还在颤抖,他记得这一幕。露丝,颤抖。
就像圣诞节那天,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二二五,他为帕米拉煮好浓汤,然后给她礼物时,她颤抖的样子。
他看着泰伊。他要带泰伊一起到……咔嚓……西岸。教导他的人说,办完华盛顿特区的事之后他会打电话过来,告诉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掘墓者问。
“我不知道。大概西岸吧。”
“哪里是西岸?”他问。
“加利福尼亚。俄勒冈也行。”
“哦。”掘墓者应了一声。那些地方在哪里,他毫无概念。
但是偶尔,夜深的时候,他喝饱了浓汤,被好笑的广告逗笑的时候,他也想去西岸,想象到了西岸会做什么事。
现在他一面打包,一面决定一定要带泰伊一起走。到西岸去……咔嚓。
西岸。
对。就这么办。一定很好。一定有意思。
他们可以一同喝辣浓汤,一起看电视,他还可以跟泰伊聊聊电视广告。
掘墓者的妻子帕米拉以前总是一手拿着花,胸前挂着金十字架,也喜欢和他一起看广告。
却从来没有生个泰伊这样的小孩来陪他们一起看广告。
“我?跟你生小孩?真是疯了混账……”咔嚓,“……滚开混账?你为什么还不滚?为什么还赖在这里?拿走你的破礼物,给我滚出去。滚。你……”
咔嚓……
我却加倍爱……
“你要我跟你说清楚吗?我和威廉已经在一起有一年了。对你来说是个新闻吗?除了你,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如果我想生小孩,也要生他的。”
我却加倍爱你。
“你要干什么?哦上——”
咔嚓。
“——帝啊。快放下!”
往事像一群负鼠般蹿过掘墓者的头盖骨。
“不,不要!”她尖叫着,盯着丈夫手上的刀子,“别!”
但他还是做了。
他将刀子送进妻子的胸口,就在那个圣诞节早上送给她的金十字架正下方。一朵漂亮的红色玫瑰绽放在她胸前!他再次将刀子送进胸口,玫瑰开得更大。
鲜血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流,帕米拉跑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衣柜。对,楼上的衣柜。她一面流血,一面惨叫:“哦上帝上帝上帝……”
帕米拉惨叫着,同时举起手枪,瞄准他的头。帕米拉的手绽放出一朵漂亮的黄花,他的感到太阳穴受到一记重击。我加倍爱……
事后掘墓者清醒过来。
他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教导他的人那对亲切的眼睛。
咔嚓,咔嚓……
他拨打语音信箱。没有留言。
教导他的人,他到底去哪里了?他人在哪里?
没时间想这个了,没时间快乐、感伤,虽然他不确定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感伤。他只有准备下一次枪击的时间。
掘墓者打开衣柜的锁,取出另一把自动手枪,也取出一把乌兹枪。他戴上难闻的橡胶手套,开始装填弹匣。
这一次带两把。不用提购物袋。两把枪,加上很多很多子弹。教导他的人说,这一次射杀的人数,必须比他先前射杀的总人数还要多。
因为这一次是今年最后一夜最后一小时的最后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