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整
自由世界的首府。
地球上最后一个超级大国的心脏地带。
凯奇开着公用的皇冠维多利亚车,再次轧到路面的坑洞,差点震断了轮轴。
“该死的市政府。”他喃喃地说。
“小心点儿。”帕克叮嘱道。他的大腿上放着玻璃片,细心包裹着,像对待新生儿般对它呵护备至。他大致看了一下黄色的纸张,可惜损毁严重,他看不出任何指出第三或第四个目标的线索。必须回到文件室才可以着手分析。
车子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上,头顶是几个月前烧坏却还没有更换的路灯,经过了以前挂有路标的空杆子。路标不是早被人偷走就是被风吹掉了。
车子剧烈地颠簸。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住这里。”凯奇耸耸肩。
在帕克和约翰·埃文斯博士的陪同下,凯奇探员加足马力,穿越特区阴暗的街头,驶回总部。
“开始下雪了,我们这下死定了。”他接着说。
市政府的除雪工作做得不甚理想。如果下一场大雪,贝克就算找到了掘墓者的藏匿处或是下一次攻击的目标,攻坚任务必然更加吃力。
埃文斯在打手机,看样子正在与家人通话。他的嗓音有如催眠曲,像是跟小孩对话,只不过从只言片语可以听出,对方其实是他妻子。帕克觉得很怪,心理学家怎么会以这种语调和成人交谈。不过回头想想,他又有什么权利批评别人的夫妻关系?琼每次喝醉或心情不好的时候,帕克总会发现自己正在用对待十岁小孩的方法对待琼。
凯奇也把玩着自己的手机,之后打电话到医院,询问托比的伤势。
挂断电话后,他对帕克说:“算他命大,只是被烟呛着了,加上跳窗时扭了一根脚趾而已。没什么大碍。医生想留他住院观察一晚,只是以防万一。”
“应该给他一个嘉奖。”帕克建议。
“哦,当然会。你不用担心这个。”
帕克自己也在咳嗽。刚才的浓烟刺鼻,呛得他到现在仍觉得恶心。
车子一路驶过六七个街区,凯奇开口对帕克说:“所以……”
“所以什么?”帕克回应道,然后又问,“你想问什么?”
“呵呵,今天玩得还开心吧?”他说着拍拍方向盘。
帕克没理他,将一小片烧焦的纸塞进保护主谋笔记的玻璃片下。
凯奇加速绕过一辆速度缓慢的车。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最近的感情生活怎样?有新对象了吗?”
“目前还没有。”
他回想,自从结束上一段稳定的感情后,已经有九个月空白了。他很想念琳内。她比他小十岁,容貌娇美,热爱运动,两人曾共度不少美好的时光,一同慢跑、共进晚餐、到米德尔堡一日游。他想念琳内的活力和幽默感。第一次到他家时,她看了一眼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的亲笔签名,便一脸正经地说:“哦,小罗斯福啊。他不是小罗斯福铸造厂的创办人吗?我收集了那家公司生产的整套缝纫顶针呢!”可惜的是,尽管她年近三十,仍未表现出富于母性的一面。与帕克的孩子相处时,她喜欢陪他们逛逛博物馆,看看电影,但帕克看得出来,如果要她对无名氏兄妹多尽一点义务,或是要她对帕克多尽一点义务的话,她很快就会把他们当做一种负担。帕克相信,爱情与讲笑话一样,全靠时机而定。两人因而渐行渐远,最后同意再过几年等她做好养儿育女的准备时,两人再考虑安定下来。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等于是向对方说再见了。
凯奇这时说:“是吗?这么说,你整天都坐在家里喽?”
“是啊,”帕克说,“把头埋在沙子里,学鸵鸟奥齐。”
“谁?”
“是儿童书里的人物。”
“你有没有觉得,身边似乎有不错的对象绕来绕去的,你却错过了?”
“没有,凯奇。我只感觉到我的孩子正在长大,而我没有错过陪他们成长的机会。”
“陪小孩成长的确很重要。对,我看得出这种重要性。”
“不是一般的重要。”
仍在打手机的埃文斯对妻子说“我爱你”。帕克装作没听见。这三个字令他情绪低落。
“你觉得卢卡斯怎么样?”凯奇终于问到重点。
“觉得她怎么样?她很不错啊,前途一片光明,也许会一路升到最高层,只要她没先内爆的话。”
“爆炸才对吧?”
“不,就是内爆,就像灯泡一样。”
“比喻得真贴切。”凯奇笑着说,“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你觉得怎么样?”
帕克咳了一声。回想起子弹纷飞、火舌四蹿的景象,令人胆战心惊:“你该不会想撮合卢卡斯和我吧?”
“当然不是。”然后凯奇又说,“我只是希望她多交些朋友罢了。我倒忘了你是个很有意思的男人。你们不妨找时间出去玩一玩。”
“凯奇——”
“她未婚,没有男友,而且,不知道你发现了没,”凯奇狡黠地说,“她长得还不赖呢。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是啊。对于一名女警察来说……帕克当然认为她极具吸引力,而且帕克看中的不只是她的外表。他回想起下午卢卡斯目送罗比上楼时的眼神。如果想打动男人的心,要从小孩下手……
但他只对凯奇说:“她巴不得赶快侦破这个案子,这样的话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他问,但这次话中带刺。
“她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骂我没带枪的那次。”
“喂,她只是不想让你大腿打着石膏回去陪小孩。”
“不是这样吧。我一直在跟她作对,令她很不痛快。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认为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就会一直跟她作对下去。”
“哈,你看吧。”
“怎么了?”
“要是我问她,她也会这样回答。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好了,凯奇。”
“是这样的,卢卡斯的日程表上只有抓歹徒。没错,她的自尊心是很强,不过这种自尊心无伤大雅。她的办案能力是我所认识的人里的第二高手。”他边说边瞟了帕克一眼,帕克装作没看见。凯奇想了一下后说:“你知道卢卡斯哪个优点最突出吗?她懂得照顾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
“告诉你,两三个月前,她家被小偷光顾。”
“她住在哪里?”
“乔治城。”
“那一带常发生入室盗窃案件。”帕克说。尽管他喜欢特区,但为了孩子,他却从来没住过市区。特区的治安太差了。
凯奇接着说:“有一天她下班回家,发现门被人撬开过。她的狗被关在后院——”
“她养了一条狗?什么品种?”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大黑狗吧。你听我说完嘛。她先确定狗没事,然后没有打电话报警,反而回到自己车里,把所有的防弹装备都穿戴齐全,拿着MP-5机关枪,自己搜遍了整个房子。”
帕克笑了起来。一个瘦小的金发美女,手里端着配备着激光光束的机关枪,在联排民宅里上下搜索,这个场景怎么想都令人觉得荒谬无比。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种情况发生在卢卡斯身上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凯奇,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卢卡斯不需要别人来照顾她。帕克,你知道吗?男女在一起,最佳搭配是彼此不需要互相照顾。这是男女交往的铁律。快把它记下来。”
帕克觉得凯奇说的是琼。当初帕克和琼在一起时,凯奇见过他们夫妇几次。没错,帕克之所以看上前妻,正是因为她想找一个可以照顾她的男人。而两人初相识时,帕克的父母刚双双过世,他伤心之余想找个可以让他照顾的人。帕克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卢卡斯在墓端区对攻坚小组演说的那一幕。也许听着她演说时大有感触的原因就是这个。令他感动的不是她的专业,而是她的独立。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
“MP-5 ?”帕克问,脑海中浮现出沉甸甸的黑色赫克勒科克机关枪。
“是啊。她还说,她当时最担心的不是要对歹徒开枪,而是担心开枪恐怕会打坏墙上的装饰品。她还会缝纫呢。缝得一手漂亮的被单,漂亮得没话说。”
“这个你以前说过了。那个入室盗窃的歹徒,被她逮到了吗?”
“没有,跑了。”
帕克回想起她在墓端区大发雷霆的情景。他问凯奇:“刚才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凶,你知道原因吗?”
凯奇过了片刻才回答:“也许她是在嫉妒你。”
“什么意思?嫉妒我?”
凯奇没有回答:“别问我。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如果她再对你发火,多担待一点儿。”
“凯奇,你讲什么鬼话?她干吗嫉妒我?”
“把这个当做一道谜题来解吧。要么你自己解开,要么由她来揭晓谜底。由她来决定。我不打算给你任何提示。”
“我为什么要去解卢卡斯的谜?”
凯奇只是让车子滑过又一个宛如峡谷的坑洞,闭口不言。
埃文斯关掉手机,又从热水瓶里倒出一杯咖啡。里面装了至少半加仑。这次帕克接过咖啡。咖啡煮得很浓,他啜饮了几口。
“你家人怎样?”帕克问他。
“我欠孩子的太多了。”心理学家笑了笑,但却透着忧伤。
“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
“我也是,”帕克说,“多大了?”
“十几岁,最难缠的年纪。”他没有详加解释,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你的呢?”
“一个八岁,一个九岁。”
“你还有几年的好日子过。”
凯奇说:“还是孙子最好了。相信我准没错。陪他们玩玩,把他们弄得全身都脏乎乎的,让他们把冰淇淋蹭得满身都是,宠得他们疯跑疯闹,然后把他们送回家,还给他们的父母。然后自己开瓶啤酒,坐下来看场球赛。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三人沉默下来,继续开了几分钟。最后埃文斯打破沉默问:“你提过的那件事,你儿子碰上的那件,究竟是什么?”
“你听说过‘船夫’的案子吧?”帕克问。
凯奇警惕地看了帕克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回路面。
埃文斯说:“报纸上好像提过,我记不太清了。”
帕克很惊讶。媒体热炒“船夫”的案子,连炒了好几个月。也许埃文斯刚刚搬到这一带来吧:“他是北弗吉尼亚和南马里兰一带的连环杀人狂。四年前的事了。他绑架女人,先奸后杀,然后弃尸在小艇或小船上。有两次在波托马克河上,一次在谢南多厄河,一次在费尔法克斯的伯克湖。我们找到线索,知道他住在阿林顿,可惜证据不足。最后总算凭着他的笔迹,证明他涉及其中一起命案,攻坚小组才抓住了他。他被判刑后,却在被送往联邦拘留所的途中逃跑了。那一阵,我碰巧在跟前妻打官司争监护权。法院判给我临时监护权,孩子、保姆和我当时住在福尔斯丘奇。一天夜里,罗比忽然尖叫,我冲进他房间,看到船夫正想闯进来。”
埃文斯点头,凝神倾听,眉头紧蹙,灰色眼珠紧盯着帕克。
尽管事隔多年,但时至今日帕克回想起来仍然心悸不已。让他惊惧的不仅是卧室窗外的歹徒那张无神的方脸,还包括令儿子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情景。儿子的一双大眼睛泪水直流,双手发抖。那五分钟感觉有如数小时,恐怖之情难以向凯奇和埃文斯描述。帕克将罗比带进保姆的房间,锁好房门,聆听着船夫放轻脚步在房子里走动的声音。左等右等,费尔法克斯郡的警方还是没有赶来,他只好踏进走廊,一手拿着左轮手枪。
他发现埃文斯盯着他的表情更加专注,他觉得自己像个病人。心理专家观察完帕克的表情后移开视线。他问:“结果你打中他了?”
“对。”
手枪的声音真是太响了!帕克开枪后惊慌地心想,因为他知道,罗比和斯蒂菲听见后会更加惊惧。
手枪的声音真是太响了!
凯奇开进总部,埃文斯将热水瓶放回背包,一手放在帕克的手臂上。他再仔细打量了帕克一番,之后说:“你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吗?”
帕克扬起一边的眉毛。
“我们应该尽快抓住这个浑蛋,然后赶快回家陪家人。我们应该待在家里才对。”
帕克·金凯德心想:阿门。
回到总部的文件室,小组成员再次会合。
卢卡斯正在打电话。
帕克瞟了她一眼。她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他一下,令他回想起凯奇在车上的一番话。
也许她是在嫉妒你……
她继续看着手里潦草的笔记。他留意到她的字迹,是帕尔默书写法,笔画精准简洁,令人羡慕,非常职业化。
哈迪和C.P.站在附近,也在打手机。
帕克把玻璃片放在鉴定桌上。
卢卡斯挂断电话,看着凯奇和其他人:“藏匿地点被彻底烧毁了。实物证据小组正在搜证,不过找不到什么东西。电脑和磁盘也全完蛋了。”
凯奇问:“掘墓者开枪的那幢房子呢?”
“跟得克萨斯州教科书仓储楼一样,什么都没搜到,”她心有不甘地说,“只找到弹壳,可惜他戴了——”
“橡胶手套。”帕克说完,叹了口气。
“对,他在装弹匣时戴了手套。在公寓里的时候戴的是皮手套。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电话铃响,卢卡斯接听。“你好?……哦,好。”她抬起头,“是苏珊。她接到波士顿、怀特普莱恩斯、费城的资料,塞斯曼说歹徒在这些地方犯过类似的案子。我请她直接向大家报告吧。”
她按下免提按键。
“说吧,苏珊。”
“我找到侦办这些案子的警探了。他们说,他们跟我们一样,没有找到具体的物证。没有指纹,没有证人,都是悬案。我们发送了被撞死的主谋照片过去,不过没有人认得他。但是大家全指出同一个类似的地方,听起来很怪。”
“是什么?”帕克问。他正仔细清理压住烧焦黄纸的玻璃片。
“大概是说,犯罪的暴力程度与获利不成比例。就拿波士顿发生的珠宝抢劫案来说,歹徒只抢走一块手表。”
“只抢走一块手表?”C.P.问,“他只来得及抢走一块手表吗?”
“不是。看来他是只想抢一块手表而已。虽然是劳力士,不过……只值大约两千美元。在怀特普莱恩斯,他只抢走三万美元。在费城犯下公共汽车凶杀案的时候,勒索金额只有区区十万。”
来到特区后,他却张口就要两千万,帕克心想,歹徒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卢卡斯显然在思考同一件事。她问埃文斯:“渐进式犯罪?”
渐进式犯罪指的是歹徒连续犯案,一次比一次严重。
但埃文斯摇摇头:“不对。表面看来他属于渐进式,不过这种歹徒通常是被色心驱使,多半是性虐待狂杀手。”他伸出瘦削的手指摸了摸胡子。他的胡须很短,好像最近才开始留,脸上的皮肤一定很痒:“性虐待狂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毒,因为性欲越来越难满足。只是渐进式行为很少出现在图利型犯罪上。”
帕克这时才体会出,这个谜题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它的表面现象。
也或许远比表面看来容易。
无论难易,他找不到任何解决之道,因此备感挫折。
帕克清理完玻璃片,将注意力转回证物。他研究了这两页仅存的部分。令他懊恼的是,灰烬大半已经化为粉末。大火造成的损害比他想得严重得多。
尽管如此,有几片纸灰较大,他仍有办法鉴别歹徒在上面写的字母。他在纸灰表面照射红外线,烧焦的墨痕或铅笔字迹反弹回来的波长,异于被烧焦的纸张,因此能分辨出多数的文字。
帕克小心翼翼地将夹有证物的玻璃片并排放在红外线“福斯特+弗里曼”的视窗里。他弯腰拿起桌上一支手持式放大镜。忽然想起可恶的掘墓者害他损失了价值五百美元的古董莱茨放大镜,不禁越想越气。
哈迪看了左边那片:“迷宫。他画的是迷宫。”
只是帕克不想管那一片。他想检视的是提到梅森剧院的那片。他猜想,主谋事先写好了最后两个目标——一个在八点,另一个是在午夜十二点。可惜这几片纸灰损毁过于严重,无法辨认。
“我看出了一些东西,”他喃喃地说,他眯着眼睛,将手持式放大镜对准纸张的另一部分,“天啊!”他气得边说边摇头。
“怎么了?”C.P.问。
“能清楚看出的部分,写的是掘墓者已经攻击过的地方,地铁站和梅森剧院。接下来的两个目标……我就看不清楚了。半夜的目标,最后一个……比第三个容易看出来。帮忙记一下。”他对哈迪说。
哈迪警探拿起一支笔和一沓黄色的纸:“说吧。”
帕克眯起眼仔细辨认:“看起来好像是,‘我去的地方……’我再看看。‘我……带你去的地方。’然后是破折号。然后是‘黑’字。不对,是‘那个黑’。然后纸上出现一个窟窿,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
哈迪念出他记下的东西:“我带你去的地方,破折号,那个黑……”
“对。”
帕克抬头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没人知道。
凯奇看着手表:“八点钟的目标呢?我们该专心追查的是八点的目标吧。只剩不到一个钟头了。”
帕克仔细看着第三行,就在提到梅森剧院的那一行下面。他研究了整整一分钟,弯着腰,一字一顿地念出:“‘……以南两英里。R……’是大写的R。后面的纸灰全乱了。只能看见笔画,可惜只有片段。”
帕克拿起听写的内容,走到墙壁上的黑板边,抄下来以供大家阅览:
……以南两英里。R……
……我带你去的地方——那个黑……
“什么意思?”凯奇问,“他到底在说什么?”
帕克也毫无头绪。
他离开黑板,凑向玻璃片,仿佛面对着学校的坏孩子,想用瞪眼赢对方似的。
但赢的却是纸灰的碎片。
“什么东西以南两英里?”他喃喃地说,“‘R’。R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
文件室的门打开,帕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托比!”
托比·盖勒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年轻的他换了衣服,看起来也洗过澡,却仍带着烟味,也不住咳嗽。
“嘿,小伙子,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凯奇说。
卢卡斯说:“你疯了吗?快回家去。”
“回到我那间凄惨的单身公寓去吗?本来说好今晚要陪女朋友,却临时毁约,这下子她绝对要跟我玩儿完了,我回去干吗?”他想笑,开口之后却化为咳嗽。他压制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兄弟?”C.P.问。他用力搂了托比一下。魁梧的C.P.脸上露出真挚的兄弟情义。攻坚探员间毫不掩饰这种关怀之情。
“我这种烧伤,他们根本连等级也分不出来,”托比解释,“根本等同于被太阳晒伤。我没事。”他再次咳嗽,“只是肺脏有点问题。和某位总统不同,我可是真的把毒烟吸进去了。好了,现在案情发展到哪里了?”
“那张黄色便条纸,”帕克懊恼地说,“我真不愿意说——上面的字迹实在认不出来多少。”
“唉。”托比探员叹了口气。
“唉,真可惜。”
卢卡斯走向鉴定桌,站在帕克身边。他嗅到的已经不是香皂的气息,而是刺鼻的烟味。
“嗯。”她看了一会儿后说。
“怎么了?”
她指向凌乱的纸灰:“这几片,应该可以排在R后面吧?”
“可以。”
“这样的话,你能联想到什么?”
帕克向下看。“拼图游戏。”他低声说。
“对,”她说,“你不是解谜大师吗?可以拼出原图吗?”
帕克仔细端详数百片细小的纸灰。想拼出原貌的话,即使用不了几天,起码也要花上好几个小时。而且这些碎片不像真正的拼图玩具片,边缘多少都已受损,不一定能完全契合。
但帕克灵机一动:“托比?”
“在!”年轻的探员咳嗽着,举手敬礼,手指摸摸被烧焦的眉毛。
“有些电脑程序能解开回文字谜对吧?”
“回文字谜,回文字谜?那是什么东西?”
答话的人是有文身的C.P.。大多数人认为他平常从事的活动中最需要动脑子的,就是比较打折啤酒的价格:“以同一组字母来排列组合成不同的单词。比如说n-o-w可以拼成o-w-n或w-o-n。”
托比说:“哦,的确有。可是,你解谜的时候,绝对不会用软件来帮忙,对不对,帕克?”
“不会,用电脑算是作弊。”他对卢卡斯微笑。卢卡斯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研究纸灰的碎片。
帕克接着说:“在‘……两英里。R……’后面,看到纸灰上那些小片的字母没有?你能拼凑出单词吗?”
托比笑着说:“棒极了。”接着又说,“我们可以先把勒索信上的笔迹扫描进电脑,让电脑辨识他手写字母的标准结构,然后再用装有红外线滤镜的数码相机对着纸灰拍几张,降低烧焦纸的色调,就能露出原来的字母片段。之后我再运用电脑来排列组合。”
“办得到吗?”哈迪问。
“没问题,”托比自信地说,“只是不清楚会花多少时间。”
托比接上数码相机,对着纸灰拍了几张,也给勒索信拍了一张,然后将数码相机连上电脑,开始上传图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因此过了一会儿,帕克的手机响起时,声音更显得刺耳吓人。
他被吓了一跳,打开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
“你好?”他接听。
听见卡瓦诺奶奶声音不太自然地说:“帕克。”他的心跳几乎停了。
他听到罗比在后面哭泣。
“怎么了?”他问,尽量不要心慌。
“大家都没事,”她赶紧说,“罗比也没事,只是有点害怕而已。他以为看见那人出现在后院了,那个船夫。”
哦,天啊……
“后院根本没人。我打开后门的电灯,只是邻居约翰逊先生的狗又跑出来了,在后院的树丛里蹿来蹿去。就这么简单。不过他被吓着了,真是吓坏了。”
“让他接电话。”
“爸爸吗?爸爸!”罗比声音虚弱,充满惊恐。对帕克而言,这是最令他难过的声音。
“嘿,罗比!”帕克故作开朗地说,“出什么事了?”
“我往外面一看。”他又哭了一声。帕克闭上双眼。儿子的恐惧等同于他的恐惧。儿子继续说:“以为看到船夫了。我……我好怕。”
“不记得了吗?只是树丛而已,我们明天去后院大砍一通。”
“不对,这次是在车库。”
帕克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偷懒没关上车库的门。车库里堆满了杂物,看起来可能像是陌生人入侵。
帕克对儿子说:“记得该怎么做吧?”
没有回应。
“罗比?记得吗?”
“拿好盾牌。”
“做得好。头盔呢?”帕克抬头看了一眼,看见卢卡斯正出神地望着他,“头盔准备好了吗?”
“好了。”小罗比说。
“电灯呢?”
“全打开了。”
“多少灯?”帕克问。
“每一盏都开了。”男孩背出父亲教过的话。
唉,听着儿子的语调,真让他难过……他不得不作出这个决定了。他环顾文件室,看着今晚与他同生共死的弟兄。他心想,你可以——只要多一点运气、多用一点心力——狠下心离开妻子、爱人或是同事。但是要离开子女的话就办不到了,做父母的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自己的孩子,孩子永远牢牢地攫住父母的心。
他对着手机说:“爸爸这就回家,别担心了。”
“真的吗?”罗比问。
“我尽快开车回去。”
他挂断电话。大家都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得走了,”他说着,望着凯奇,“我会再回来的。不过现在非走不可。”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哈迪问。
“不用了,谢谢,哈迪。”帕克回答。
“天啊,帕克,”凯奇抬头看着时钟说,“我知道他很害怕,只是——”
卢卡斯举起一只手,阻止这位资深的同事再讲下去。她说:“掘墓者不可能知道你的身份。不过我会派两名探员去你家外面守护。”
他以为卢卡斯想用这个做借口,劝他留下来。但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声音轻柔地说:“是你的儿子吧?回家吧,照顾好他,让他开心点儿,需要多久都没关系。”
帕克与她目光交汇了片刻,心想:难道我揭开了特别探员卢卡斯的谜底?
或者这只是一条虚假的线索?
他正要开口致谢,却忽然感觉到,如果他表达谢意,或作出任何反应,恐怕都会破坏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默契。因此他只是点点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他离开的时候,文件室里唯一的声响只有托比哑着嗓子对电脑喊:“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活像赌马人眼看自己下注的赛马快输时的央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