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三十分
这家酒店真漂亮,这家酒店真舒服。
掘墓者走进酒店,拎着印有小狗的购物袋,没人留意他。
他走进酒吧,向酒保要了一瓶气泡矿泉水。气泡喷得他的鼻子很痒。真有意思……他喝完了水,付了钱,留下小费,样样都是教导他的人吩咐他做的事。
大厅里人头攒动。这里举办了几场餐会。有公司的酒会,有很多装饰品,也有画着胖娃娃的新年招贴画。哇,他们……他们……他们真可爱,对吧?
这里也有时光老人,看起来就像手持镰刀的死神。
他和帕米拉……咔嚓……和帕米拉来过这种地方,参加过一些类似的餐会。
掘墓者买了一份《今日美国》。他坐在大厅里看报纸,小狗购物袋就放在身边。
他看着手表。
同时,阅读着报道。
《今日美国》是份不错的报纸,能告诉他很多有趣的事情。掘墓者看到全国的天气预报。他喜欢高压锋面的颜色。他也看体育新闻。他认为自己很久以前也玩过某些运动。不对,不是他,是他的朋友威廉。这个朋友喜欢运动,还有些其他朋友也爱运动。帕米拉也是。
报纸上有很多篮球球员的照片,拍得很漂亮。球员个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灌篮的时候像陀螺一样飞到半空中。掘墓者认定,他以前一定没打过球。他不明白威廉或帕米拉或任何人为什么喜欢打球。喝浓汤、看电视要比打球好玩得多嘛。
一个小男孩从他面前走过,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袋子。掘墓者将袋子的开口处拉紧,以免被男孩看见即将杀害五六十人的乌兹枪。
这个小男孩大概九岁,深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分向两侧。他的西装看起来不太合身,袖子过长,欢乐的圣诞红领带把领口系得歪歪扭扭。他看着购物袋。
看着上面的小狗。
掘墓者移开视线。
“如果有人看着你的脸,就杀了他。一定要记住。”
我记得。
但他却忍不住想看男孩的脸。小男孩微笑着。掘墓者并没有微笑。他分辨出对方在微笑,却不太确定什么是微笑。
小男孩有一双棕色的眼睛,他面带微笑,对购物袋和小狗很感兴趣。系着喜庆丝带的小狗。就像新年胖娃娃身上的缎带。袋子上有绿色和金色的缎带。掘墓者也看着袋子。
“宝贝,该走了。”有个女人在召唤他。她站在一盆一品红旁边,这盆植物和去年圣诞时帕米拉别在衣服上的玫瑰一样红。
男孩又朝掘墓者的脸看了一眼。掘墓者知道自己应该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回望着他。然后男孩走向人群。大家围着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小份零食。很多饼干、奶酪、鲜虾和胡萝卜条。
掘墓者发现,里面没有浓汤。
男孩朝一个可能是他姐姐的女孩走去。那个女孩大约十三岁。
掘墓者看着手表。再过二十分钟就是四点了。他取出口袋里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按下按键,收听留言。他倾听着,“您没有新的留言”。他把手机关了。
他拎起购物袋,放在腿上,望向人群。男孩身穿蓝色西装外套,姐姐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还系了一条腰带。
掘墓者抓紧小狗购物袋。
还有十八分钟。
男孩站在餐桌旁边。女孩正在和一个年长的女人说话。
进入酒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从掘墓者身边经过。掘墓者抱着购物袋,看着他喜欢的报纸,上面刊登着全国各地的天气状况。
但是,没人留意他。
文件室的电话响起。
和往常一样,电话铃响时如果帕克不在无名氏兄妹身边,他会有半秒的恐慌,仿佛有一股低压电流蹿遍全身,不过,假如是兄妹俩出了意外,卡瓦诺奶奶肯定会打他的手机,而不会打到FBI的办公室来。
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看见是纽约的区号。他抓起听筒:“林肯,我是帕克,我们还剩十五分钟。有线索了吗?”
刑事专家的声音透着苦恼:“哦,不多,帕克。咱们还是免提吧……你们语言学家,是不是最讨厌这种名词当动词用的说法?”
帕克按下免提按键。
“拿起笔准备好,”莱姆高声说,“我这就告诉你们,我有什么发现。准备好了吗?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肯。”帕克说。
“信上附着的微量证物中,最显著的是花岗岩灰。”
“花岗石。”凯奇重复道。
“这表明附近有人削凿石块。也有一些磨石的痕迹。”
“你认为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帕克问。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对华盛顿又不熟。我熟悉的是纽约。”
“假如是在纽约呢?”卢卡斯问。
莱姆连珠炮似的说:“盖大楼的工地,老建筑整修或拆除,浴室、厨房、门槛的制造商,制造墓碑的厂家,雕刻工作室,人造景观……说也说不完。你们应该找一个熟悉你们那一带环境的人。明白了吗?帕克,你不算吧?”
“我不算。我——”
刑事专家打断他的话:“——你最懂的是文件,也懂得歹徒的心理,对地理环境却一无所知。”
“没错。”
帕克看了卢卡斯一眼。她凝视着时钟,然后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凯奇的耸肩动作已练得炉火纯青,卢卡斯等候时的神情宛如戴着一个石头面具。
莱姆继续说:“我还找到了一点点旧砖头的红土和灰尘,也有硫黄。有很多碳、灰烬加煤灰,符合烹煮肉类或燃烧含肉的垃圾产生的物质。接下来,信封上的数据显示,有些物质和我在信纸上找到的东西雷同。不过也有其他东西。明显多了不少盐水、煤油、燃油、原油、黄油——”
“黄油?”卢卡斯问。
“没错,是黄油,”莱姆咆哮,接着语气讽刺地说,“不过是什么品牌的我可不清楚。另外还有一些有机物质,跟软体动物不相符。所以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巴尔的摩。”
“巴尔的摩?”哈迪问。
卢卡斯问:“你是怎么推断的?”
“盐水、煤油、燃油、原油,表明那地方是海港,对吧,没错吧?不然会是哪里?好,最靠近特区的海港又处理大批原油转运的地方,非巴尔的摩莫属了。托马斯还告诉我——我这位朋友对美食最熟悉了——港口附近有很多海鲜餐厅。贝尔塔餐厅。他一直提到贝尔塔贻贝餐厅。”
“巴尔的摩,”卢卡斯喃喃地说,“这么说,他是在家写好勒索信,晚上到海边吃了晚餐,第二天来到华盛顿,在市政厅留下勒索信,然后——”
“不对,不对,不对。”莱姆说。
“什么?”卢卡斯问。
“解谜大师”帕克说:“证据是假的。是主谋设下的圈套,对吧,林肯?”
“就像百老汇上演的戏码一样。”莱姆说。从他的口气判断,帕克能领会这一点,令他十分欣慰。
“你是怎么想到的?”凯奇问。
“有一位警探,我一直和他合作,他叫罗兰·贝尔,是纽约市的警察。他是个大好人。他的老家在北卡罗莱纳州。他常说一句话:‘似乎来得太快、太轻松了。’看,这些线索……实在太多了,多得有些过分。歹徒一定是让手沾了这些东西,让信封也沾上,只是想误导我们侦查的方向。”
“信上的微量证据呢?”哈迪问。
“哦,信纸上的东西没问题,从上面采集到的东西符合环境物质。信纸本身能查出歹徒的住处,至于信封,哎,对我们透露的信息就不同了。”
帕克说:“信封透露的信息是,这个歹徒表面头脑简单,其实心思缜密。”
“完全正确。”刑事专家说。
帕克总结道:“所以说,他住的地方附近有花岗石,有红土灰尘,有砖头灰尘,有硫黄、煤灰和烹饪或肉类烧焦产生的灰烬。”
“那么多种灰尘,很可能是从拆除工地飘来的。”凯奇说。
“看起来这种可能性最大。”哈迪说。
“可能?怎么个可能法?”莱姆问,“只是具有可能性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在结果得到证实之前,不是所有线索都具有可能性吗?想想看……”莱姆的音量减弱,因为他正在和身边的人讲话,“不,阿米莉亚,我不是在夸大其词,我只是实话实说……托马斯!托马斯!请帮我再端杯威士忌过来。”
“莱姆先生,”卢卡斯说,“林肯……感谢你提供的线索,不过再过十分钟,枪手又要开始袭击了。你对主谋可能选中的酒店有没有什么看法?”
莱姆回答的语气很沉重,令帕克心里一凉。“抱歉,我没有什么看法,”他说,“你们要靠自己了。”
“好吧。”
帕克说:“谢谢你了,林肯。”
“祝各位好运。再见。”咔嚓一声,鉴定专家挂断了电话。
帕克看着眼前的笔记,花岗石……硫黄……哦,这些都是极好的证据,确凿的证据。但是,小组的人已经没有时间追查下去了。在下午四点前无法追查。也许甚至在八点之前也无法查出结果。他想象着枪手站在人群之中,子弹已上膛,正准备扣动扳机。这次会死多少人?
多少家庭将家破人亡?
多少个像拉韦尔·威廉斯这样的孩子将命丧黄泉?
像罗比和斯蒂菲这样的孩子。
置身于昏暗的文件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因无力看穿蒙蔽真相的幕布而全身麻痹。帕克又看了一眼勒索信,感觉信好像在取笑他。这时卢卡斯的电话响起。她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微笑。这是帕克第一次见到她由衷的笑颜。
“找到了!”她高声说。
“什么?”帕克问。
“贝克的两个弟兄在乔治城四季酒店的椅子下面找到几个弹壳,都被涂成了黑色。所有可调动的探员和警察都在往那儿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