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大衣!……”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说,“你的大衣。还有……长剑!”
里斯·雅尔丹捏住长剑的把手,把长剑从壁橱里拿了出来,他用颤抖的双手,来回转动着那把长剑,他过于惊愕了,似乎除了盯着长剑,他什么都不会做了。
这就是曾经挂在所罗门·斯佩思书房墙上的,那把意大利长剑,毫无疑问——剑尖上的污迹,已经排除了其他任何可能性。
“别碰它。”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胆怯地说,“那上面一定涂了毒药。你可能会被划破手!……”
“快放下。别动,给我!……”潘克也咕哝着,“我们必须把它处理掉。里斯,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给我!……”
但是,里斯·雅尔丹仍然捧着那把长剑,就像一个孩子,在检查一件古怪的玩具。
潘克向壁橱探过身子,迅速抓起了大衣。他抖了抖大衣,没错,这是里斯·雅尔丹先生的,同样毫无疑问——大意右侧的口袋下面,有一道长长的裂口,一直延伸到衣服下摆的位置。
“哦,快看!……”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指着那件大衣,虚弱无力地说道。
在大衣的胸口处,有一些某种液体凝固之后,留下的棕色痕迹——经过外界的污染,鲜血已经变成了棕色了。里斯·雅尔丹站了起来,手上仍然握着那把长剑,他的双眼血红,几乎要瞪出眼眶去了,他声音嘶哑地说:“这真是太邪门儿了!……这些东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沃尔特·斯佩思的影子——他们从桑苏斯回来时,沃尔特就在客厅里,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边缘,满身污秽、醉眼朦胧,而且咄咄逼人。沃尔特·斯佩思从下面的服务台上,偷来了房间的钥匙——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开门进人了房间里,他还……还……
“是沃尔特,”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轻声说道,“是沃尔特·斯佩思干的!……”
里斯·雅尔丹用左手揉了揉左眼,难以置信地说:“别轻易下结论!……先别着急,瓦尔。可能是……我们最好先冷静下来,好好地想清楚。”他就站在那里,手上还捧着长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潘克焦躁地尖声说道:“好了,雅尔丹先生,别干傻事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能老是站在那里,举着那把长剑。这太危险了。太……”
就在这时,传来了猛敲房门的声音。
“这也太戏剧性、太不可思议、太荒唐可笑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笑了起来——刚开始,她只是轻声地吃吃傻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门铃响了,又响了一声。那人索性按住门铃,不再松手了。
潘克用他有力的大手,托住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下巴,,狠狠地摇晃着她,就像在摇晃一个不听话的玩偶。
“闭嘴!……”潘克激动地大声吼着,“里斯,你给我立刻把那些玩意儿放下,赶快藏起来……等一下!……”他朝着房门喊道。
“快开门。”一个嗡嗡的声音——那是格鲁克警官的声音。
天哪,格鲁克警官!
“爸爸,爸……爸!……”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结结巴巴地说,同时惊恐地四下张組,“从窗户扔出去,随便扔到哪儿都行。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找到。他们会……噢,不能让他们发现!……”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父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清酲的迹象。
“不,不行!……”里斯·雅尔丹先生缓缓地说,“这样不行。”
“开门,雅尔丹,否则我会让人把门撞开。”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爸爸。”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低声恳求着。
“不行!……”里斯·雅尔丹缓缓地摇着头,简直要把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急死了。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他肯定会找到这些东西。躲不掉的,瓦尔。”里斯·雅尔丹无力地摇了摇头,转身说,“潘克,去开门。”
“里斯,别犯糊涂!……”
“让他们进来,潘克。”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往后退了一步,潘克愤怒而无奈地走向门口。里斯·雅尔丹拾起了大衣,然后把大衣和长剑,都拿到客厅里,放在了沙发上。
房门开了,很多人冲了进来,领头的是格鲁克警官。他挥舞着一张纸,匆忙地说道:“这是搜查令。”他推开了雅尔丹小姐,站在客厅的门口。
“你们要找的是这个吗?”里斯·雅尔丹倦怠地说,他已经坐在了扶手椅里,紧握着双手。
格鲁克警官立即扑向了沙发上的东西,他的三个随从,堵住了通向走廊的门。
“啊。”格鲁克警官只说了这么一句,作为回应。
“我猜……”里斯·雅尔丹低声说道,“如果我说,我是在门厅的壁橱底板上,找到这些东西的,你大概不会相信?”
格鲁克警官没有回答。他拿起了大衣,仔细地检查着。然后,他转过身去,朝手下打了一个手势,两名警员拿着棉布袋和包装纸走了过来,开始收拾大衣和长剑——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那是古老珍稀的昂贵瓷器。
“他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了。”潘克绝望地说道,“听着,警官,别被假象欺骗了。你要相信里斯,相信我。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些东西——我们三个人一起发现的。有人在陷害里斯!你不能……”
“好吧。”格鲁克警官轻快地说道,“这里面可能有点儿玄机,潘库斯先生。”
“是潘克。”潘克低声纠正道。
“有人从洛杉矶市中心的西联邮政,给我们的总部发了一封电报——当然是用匿名的方式——建议我们立刻搜查这间公寓。电报来自西联的办公室,我们述没有追查到源头。所以,这可能是个骗局。”
但是,格鲁克警官明显心口不一,他故作轻松的态度,其实是为了保持和气的谈话氛围。他朝两个手下点了点头,然后三个人都走出了房间。第三名警员靠在敞开的房门上,时不时地换一下身体的重心——他似乎很疲惫,却一直笔直地,靠在那里观望着。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瘫软无力地靠在门厅的墙壁上,既没有力气动弹,也没有能力思考。里斯·雅尔丹从客厅的椅子里站了起来,想去盥洗室。
“等一下!……”门口的警员说道。
里斯·雅尔丹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坐下了。
“大家好啊!……”走廊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潘克走到门口,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那个警员的肚子,警员愤怒地推开了潘克的胳膊。潘克发现另外两名警员,正站在通往楼下大厅的紧急出口附近。他们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距离房门只有不到五英尺的距离。
“大家好。”同样的声音又说了一句。潘克仔细一看,是《洛杉矶独立报》的菲茨杰拉德。门口的警员说:“不淮进去。”
菲茨杰拉德的眼睛,在浓重的眉毛下面,滴溜溜地打着转,他看到了门厅里的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以及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里斯·雅尔丹。
“我明白,你们得死死地盯着这里。”菲茨杰拉德笑着招呼道,“不过,马克,我是报界的。”
“你听见他说的了,不准进。”潘克往前迈了一步,面对着菲茨杰拉德。
“我从总部得到了消息,我有不少朋友,”菲茨杰拉德说,“好像是我说,朋友,别挡着路。”
门口的警员闭上了眼睛。潘克说:“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里斯,”菲茨杰拉德大声喊道,“我想跟你谈一谈。这很重要,里斯。也许我能帮你出主意……”
潘克把宽大的手掌,压在了菲茨杰拉德的胸口,把菲茨杰拉德一直推到了门外。站在门口的警员,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楼梯口的两个警员,也同样一动不动。
“你想被打得满地找牙吗?”潘克说,“还是像一个乖孩子那样,老老实实地给爷爷走开?”
菲茨杰拉德笑了起来,他猛地一挥拳头,潘克一闪身,顺势用左拳,划出了一个短弧线。菲茨杰拉德哼了一声。他刚喝过酒,混着酒精的唾液,喷到了潘克的脸上。
“嘿,住手!……”楼梯口的一个人喊道,“要打架到外面去。”
潘克抓住菲茨杰拉德裤子的后裆,把他推下了楼梯。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吃力地挪进客厅,坐在里斯·雅尔丹旁边的地板上,把头靠在父亲里斯的膝盖上。
“我想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里斯·雅尔丹先生压低了声音,对女儿说,“瓦尔,听好了。”
“好的,爸爸。”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悄悄地靠近了父亲。
“格鲁克很快就会回来。”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警员,“也许五分钟之后,也许一个小时。不管什么时候,他回来时,手上肯定会有一张逮捕令。”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颤抖了一下:“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你不可能谋杀所罗门·斯佩思。你当时就在这里……”
“瓦尔,小声点儿,他可能会听到的!……”里斯·雅尔丹垂下了头,在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耳边说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不能让警察或者任何人——知道我有不在场证明。”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用手捂着她的额头,觉得思维已经停顿了。
“米布斯·奥斯汀小姐随时都可以作证,证明在所罗门!斯佩思被谋杀的时候,我就在拉萨拉的大厅里。你明白吗?”
“是的。”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说,“我明白!……”
“但是,我至少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让格鲁克警官逮捕我。宝贝儿,别这样了!……别出声,瓦尔。别让门口的警察听到。”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快要瘫倒了,她脸色发青,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现在火辣辣的,脆弱而酸痛——和她的头脑一样。
“我不能——我做不到……”
“我想……”里斯·雅尔丹继续低声说道,“我有危险。”他按住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肩膀,“我刚才仔细地想了一遍。有人在今天晚上,故意把长剑和大衣,放在了我们的壁橱里,显然是要陷害我。他还给警察提供信息,故意去告发我。不管是谁,他的目标都是要让我,背上谋杀的罪名。”
“不行。”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说,“这怎么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瓦尔。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这就意味着,有人不仅憎恨所罗门·斯佩思,还十分憎恨我。他杀死了斯佩思,然后嫁祸给我,一箭双雕!……”
“不可能!……”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摇着头否认着。
“就是这样,宝贝儿。如果我现在向警方,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摆脱了嫌疑,接下来会怎么样?……那个企图陷害我的人,发现他的计划央败了,他就会变本加厉地,试图进行复仇,如果他认为:无法依靠法律手段谋害我,就会亲自动手,采取暴力的手段。他已经干过一次谋杀了,并不会在乎再进行那么一次杀人!……”
“这种分析挺有道理的!……”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暗想着,“在这乱作一团的事情当中,也许确实暗藏有什么阴谋。”
“我在妝狱里会很安全,比在这里安全。你不明白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关于沃尔特·斯佩思先生。”里斯·雅尔丹稍稍停顿了一下,“瓦尔,如果我现在说出不在扬证明,他就会立刻遭到怀疑了!”
“沃尔特,原来是他。这一切背后的东西,就是沃尔特·斯佩思。”
“警方会知道他错穿了我的大衣。他确实有理由,对所罗门·斯佩思先生怀恨在心——他的父亲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们会发现案发时,沃尔特·斯佩思先生就在父亲所罗门·斯佩思的房子里。如果我们让警方知道,我不在现场的证明,他们肯定会发现这些。”
“可是,怎么会……?”
“你不明白吗,宝贝儿?”里斯·雅尔丹先生耐心地说,“我的不在场证明必须要由米布斯·奧斯汀作证,她能够证明案发时,我在拉萨拉的大厅里。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还知道另一个关键信息——在那个时候,你给斯佩思的房子打过电话,而且,她亲口和沃尔特·斯佩思先生说过话。只要警方盘问她,就必然会知道这个细节。所以,我们必须保证警方不盘问她。”
“不行!……”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必须告诉他们,你的不在场证明。你不能牺牲你自己……”
“沃尔特·斯佩思先生并没有谋杀他的父亲。瓦尔,他不是谋杀犯的类型。我有脱身的法宝,但是他没有。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激动地暗暗嘀咕着,“此时我比最可怜的爬虫还要渺小,而你却如此伟大、热诚、可敬!……”
里斯·雅尔丹抬起了女儿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下巴。
“瓦尔,你必须相信我的判断。”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又颤抖了一下,她的舌头似乎打了结。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有一条线索,能够对破案有所帮助。我在监狱里掩护沃尔特·斯佩思的时候,你必须去追查这条线索,瓦莱莉,你明白吗?……”里斯·雅尔丹先生对女儿严肃地说,“我们必须找出谋杀所罗门·斯佩思先生的凶手,然后,我才能说出不在场证明!……”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缓缓地扭过头,“听着,瓦尔。就在今天早上……”
“好了,雅尔丹。”格鲁克警官出现了。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吓得跳了起来,里斯·雅尔丹依然稳稳地坐在扶手椅里。三名警员都跟着格鲁克警官走进了屋子,其中之一恶狠狠地瞪着潘克。潘克有些躁动不安,下意识地按照某种节奏,用他的腿无声地打着拍子。
“这么快?”里斯·雅尔丹勉强地一笑。
“负责检验指纹的人,一直在楼下等着。”格鲁克警官说,“你想知道结果吗?你的大衣上有血迹;长剑上有不少指纹,其中包括你的。还有布朗森,他也跟着来了,他说长剑的剑尖上有血迹,还有糖蜜混合物。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雅尔丹?”
“潘克,别板着脸,麻烦你把我的大衣和帽子拿来。”里斯·雅尔丹说着站了起来。
潘克傻愣愣地走到门厅里。里斯·雅尔丹先生用胳膊搂着瓦莱莉·雅尔丹小姐。
“明天来探监!……”他在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办法。还记得吗?……我们可能无法交谈,但是,我要说的线索很重要。再见,瓦尔。今天晚上找米布斯·奥斯汀谈一谈。”
“再见。”瓦莱莉·雅尔丹小姐的嘴唇干涩而僵硬。
“谢谢你,潘克。”里斯·雅尔丹转身对潘克说,“请你替我照顾好瓦尔。”
潘克发出了一声竒怪的声音,作为回应。
里斯·雅尔丹亲吻了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冰冷的脸颊,然后后退了几步。潘克帮他穿好大衣,把帽子递给了他。
“行了,走吧。”格鲁克警官说。
两名警员抓着里斯·雅尔丹的胳膊肘,把他押出了公寓。
“你们两个家伙,”格鲁克警官又说道,“我以后会再找你们的!……”
他朝第三名警员点了一下头,然后跟着里斯·雅尔丹走了出去。
潘克呆倒地立在客厅中央,不停地眨眼睛,似乎眼前有刺目的阳光。
里斯·雅尔丹当然并没有杀人!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看着父亲里斯·雅尔丹步伐镇定地,走在警卫们中间,顺着走廊走向电梯。
“他并没有谋杀所罗门·斯佩思!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试着想说出口,“爸爸要被送去监狱,住进污秽的牢房里了。会有人逼着取他的指纹,会有人审问他,他要和流氓无赖为伍,要面对记者、哭啼啼的老妇人、那些警卫和审判人员。谋杀!天哪,别这样。”
应该是沃尔特·斯佩思走向电梯。如果瓦莱莉·雅尔丹小姐说出了那个秘密,就会是沃尔特被押走。如果她不说……
哦,等一下,等一下,请等一下。
究竟是沃尔特·斯佩思还是爸爸?爸爸还是沃尔特?……这不公平。
瓦莱莉·雅尔丹小姐无法做出选择。
“爸爸没有杀人,我敢保证。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瓦莱莉·雅尔丹小姐心中不断地呐喊着,“你们给我停下!……”
可是,瓦莱莉·雅尔丹小姐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电梯迅速地吞噬了那几个人,只留下了一条苍白而空荡荡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