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年就这么等待了片刻,却没听到其他的呼喊或招呼,只在风吹林叶的呼啸声中隐隐听到一些重浊的呼吸声,沈洛年迟疑了一下,一咬牙,往森林下方飘落,寻找声音的来处。
如果那不是强大的妖怪……莫非只是普通人?怎会有普通人跑来这种地方?沈洛年绕过一棵粗大的树木,突然在地面上看到一大片血渍,由北往南穿过,仿佛有人洒下一滩血之后,又用了什么东西将之拖散。
难道真是人?沈洛年看着血渍拖动的痕迹,顺着方向往南走。走出数步,突然眼前一亮,随着兵刃破风声响起,一道黑影闪过,对着自己脑门直冲。
还好沈洛年因为感觉十分诡异,早已经提高警觉、放轻身躯,做好了准备,当警讯出现,他一闪身避过的同时,看清了那从草堆中探出的青黑色手臂,以及手臂中紧握着的短矛……这不是凿齿吗?怎会妖炁淡得和周围林木差不多?
沈洛年闪过短矛的同时,往后退了两公尺远,绕过两步,从侧面望去,只见那半个身子窜出草堆的凿齿,神情中又是失望又是痛苦,还带着强烈的愤恨,正怒目瞪视着自己。
这时草堆已经掩不住凿齿的身躯,沈洛年这才发现,凿齿左手从肩膀处被砍断,胸口也开了两个大孔,身上满是鲜血,刚刚那一矛刺空之后,他身子拖在地上,已经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呼呼地喘气,而口鼻间不时溢出的鲜血,迫使他不断地咳嗽,看样子随时都会死去。
这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爬到这儿来啊?若是人类,早已死透了吧……过去和凿齿也战斗过不少次,好像没看过这么耐命的。
这家伙的神色气息实在不大好看,凤凰这能力也真差劲,除了偶尔能看出别人是不是说谎之外,几乎都是缺点……沈洛年皱了皱眉,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
这家伙如果一定会死的话……自己不但可以帮他解脱,还可以顺便换点暗灵之力来用,这倒是个不错的交易。
可是如果对方可以活下去呢?自己随便出手,岂不等于胡乱杀人了?虽然这家伙不算人,但就算是妖怪,在对方具备灵智又没有冲突的情况下,总不好乱杀,要搞清楚才行。
沈洛年当下让凯布利透出妖炁,呼唤出轻疾,一面说:“翻译。”
“请说。”轻疾一面说,一面跃上了沈洛年的肩膀。
沈洛年准备完毕,这才看着那凿齿说:“你好,我没有恶意。”
随着轻疾说出一串古怪的语音,凿齿的神色变了变,除了原本的情绪之外,似乎又多了点惊疑。
这种妖怪没见过轻疾吗?沈洛年顿了顿又说:“你受了重伤,还有救吗?”
凿齿憎恶地瞪了沈洛年和轻疾一眼,目光转开,用那短矛撑地,又继续往南方移动,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矛耗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加上妖炁本来快要散尽,他只多拖了半公尺远,就一个翻身摔倒,无力地在地上喘气。
“轻疾,你说的真是凿齿语言吗?”沈洛年忍不住问。
“是的。”轻疾说。
“那他怎么不理我?”沈洛年皱眉说。
“不知。”轻疾说。
沈洛年心念一转,对轻疾说:“你既然知觉遍布天下,应该了解很多事情吧?有问题可以问你吗?”
轻疾沉默了片刻,这才回答说:基本型“并未提供这方面的功能。”
难不成还有高级型的?沈洛年一呆,愕然说:“怎样才可以提供?”
“耗费多量妖炁的话,可召唤”多功能型“询问,但你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轻疾顿了顿说:“高级说明中有提到这方面的讯息。”
“呃……还有多功能的哦?”沈洛年当初确实没听完说明,但那么长一串,谁有精神慢慢听?他只好哼了一声说:“算了,我要上了!”
沈洛年正要向着凿齿走近,突然轻疾开口说:“且慢。”
这还是第一次轻疾主动说话,沈洛年微微一愣说:“怎么了?”
“本体想与你联系。”轻疾说:“请稍候。”
轻疾说完之后,突然跃下地面,过了片刻,土地缓缓隆起,凝出一个真人大小、长袍长须,仿佛老人家一般的土人,那土人体表快速地凝结变化着,过了约莫两分钟,外型渐渐地转变,越来越像个微微弓着身子的活人,一点也看不出是土壤所化。
沈洛年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变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那个凿齿是死是活都忘了去理会,过了好片刻,那土壤化出的老人家双目一睁,望向沈洛年说:“洛年先生,你好。”
妈的,好像真人一样……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说:“你……你好。”
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微笑说:“半休眠了数千年,刚恢复活力不久,就和洛年先生缔约,实在荣幸。”
过去的轻疾说话虽然也是很溜,但总有点机械化的感觉,似乎很多反应都是预先指定好的,和这老人大不相同,沈洛年上下打量说:“不敢当……这是多功能型吗?”
“不。”老先生摇了摇头说:“这是本体心智直接控制……不是那种制式分身。”
“呃?抱歉。”沈洛年尴尬地说:“我该叫你轻疾吗?”
“轻疾是分身的称呼,我道号后土。”老先生微笑说:“也有人称我后土神或土地神。”
“后土不是女的吗?”沈洛年微微一呆,以前好像拜过这种神?
“那是乾坤阴阳的观念而来……我本无性别,男女只是形貌的不同。”后土说:“或者你比较希望我以女貌出现?又或是半人半蛇?”
反正他其实是土精,那也没什么男女之分,不过半人半蛇是什么东西?沈洛年不好追究,摇摇头说:“这样可以了,你……后土神怎会有事情找我?”
“我确实许久没以此形式和生灵接触了……”后土笑容敛起,凝视沈洛年说:“你是否正打算使用暗灵之术?那可是一种会成为妖仙界公敌的术法。”
“你也会把我当敌人吗?”沈洛年吃了一惊,妈的,若连土地神也和自己作对,那天下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我是土化高精,并非妖仙一系,此事与我无关。”轻疾顿了顿说:“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其他妖仙,请放心。”
沈洛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想想,当初从暗灵那儿获得的知识中,确实好像有提到,以物成精的精怪,暗之力对其无用,指的似乎就是这种修精的种类?当初自己不知道这些名词,获得知识的时候,也只能得其意而不能解其名……确实这些不大像生物,比如金犀匕也是这类的精怪,说不定连血饮袍也是?
沈洛年正沉思,后土却接着说:“此术施用后,往往会造成世间大劫,我看你似乎并没有借此称王之心,加上你有凤灵换体之缘……能不用还是别用。”
“凤灵换体,一点好处都没有啊。”沈洛年说:“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后土却不回答这个问题,他闭目思索片刻之后才说:“你也有你的立场,眼前除了取得暗灵之力,你并没找到其他的自保方式。”
“是啊。”沈洛年皱眉说:“不然我也不想用这法门。”
“我明白,你也在避免此事,所以……我有个建议。”后土说:“我可以破例长时间、免代价提供你多功能型分身,那可以回答你一些常识性的问题,也许对你生存下去会有帮助。”
“哦?那可就太好了。”沈洛年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上次被暗灵拐了的事情,眼前这泥巴聚成的人体,可也看不出是不是说真心话……当下有点戒惧地说:“为什么不用代价?”
后土却叹了一口起,缓缓说:“很久以前,这世间曾遭受过几次尸灵大劫……每次劫难兴起,有灵智的妖仙几乎总是死伤殆尽,土地干裂、世间成为鬼域,接着连一般生灵也难逃此劫。所以后来只要一知道有尸灵出现,天下妖仙便会群起围攻,务要在对方成气候之前,尽早消除大患。”
“这么严重?”沈洛年诧异地说:“怀真……怎还会叫我学这法门?”
“尸灵造成世间大劫,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仙狐怀真那时还未出世。”后土说:“她只知道尸灵为天下公敌,不完全明白严重性。”
原来是这样……沈洛年头有点痛了,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此时世间道息不足、强大妖仙未至,你身负凤灵、内蕴道息,加上九尾仙狐全力帮助,若一个转错了念头,很有可能成为新一代的尸灵之王,再度造成大劫。”后土沉声说:“我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协助你的条件就是——不能使用暗灵之力。”
“呃?”沈洛年瞪大眼说:“完全不能用吗?直接吸收呢?那种可不会蔓延开来。”
“当真?”后土问。
“对啊!咦……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沈洛年讶然问。
“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事情、说过的对话我都知道。”后土说:“但暗灵传递知识并非使用言语,我并不完全明白此术的机制……你说的直接吸取,就是让对方成为骨灵?”
“对。”沈洛年说:“骨灵神识已灭,不会有老鼠会的效果,但对我取得暗灵之力多少有点帮助。”
后土可比更多数的人还了解人类的语言,当然明白老鼠会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才说:“那我便让一步,你制造骨灵,取暗灵之力护身我不管,但若你尝试制造僵尸或旱魃,我便不再协助你。”
这条件倒说得过去,自己本来就不想制造那种难以控制又会到处杀人的东西……沈洛年正想答应,又有点好奇地说:“既然你怕我变成什么大魔王,怎不找强大妖仙来杀了我就好了?”
“在浑沌初起的时代,我受五古仙之助,成为土化高精……答应除了以轻疾模式协助之外,绝不会借着自己庞大的知能,干涉这世间。”后土顿了顿,望向沈洛年说:“如今我提供给你的帮助,也只是其他人若提供妖炁,便能获得的常识和讯息,除了免代价这方面破例之外,并没有违反我过去的准则,虽然有所谓的条件,你也仍旧拥有自主权。”
只听怀真说过四大古仙……莫非凤凰也算一仙?沈洛年还没来得及发问,后土已经肃容说:“如何?”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沈洛年摊手说:“听起来不吃亏。”
“很好。”后土露出笑容说:“为降低彼此的困扰,我免代价提供多功能型分身之事,还请对外保密。”
沈洛年皱眉点头说:“知道了。”
“那就一言为定。”后土也不多说废话,就这么化为黄泥,融入土中。
沈洛年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地上又冒出了轻疾小泥人,跃上自己肩头说:“你好,我是多功能型轻疾。”
外型和基本型的似乎一样嘛?连包装都不改一下,看来后土不大会做生意,沈洛年说:“以后我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吗?”
“仅限于常识性的问题。”分身轻疾和本体后土比较起来,说话感觉生硬不少,只听他背书般地说:“我不借所知干涉、影响世间的运作,也不提供任何世间变化讯息。”
常识也不错了,对于妖怪世界,自己连常识都不了解,沈洛年点点头说:“有机会向你多多请教。”
“无须客气。”多功能的轻疾,反应比基本型的人性化,但一样颇冷淡,只听他接着说:“还要继续翻译吗?”
“继续、继续。”沈洛年说:“我还有点想一直让你出现呢,可惜你太大只了,这样不方便。”
“我可以变成别的型态。”轻疾说。
沈洛年颇有兴趣地说:“你还能变成什么模样?可以让我看看吗?”
“可以。”轻疾说:“现在吗?”
“等等,先处理好这只凿齿。”这件事情比较重要,沈洛年目光转向凿齿,眼看那妖怪眼神翻白,口中出气多,入气少,连妖炁都若有若无的,看来真的快不成了,沈洛年问:“他快死了吗?”
“凿齿和人类,除妖炁之外,身体构造很类似,流这么多血,应该很难挽救了……”轻疾顿了顿说:“不过暗灵要的不是生命力吗?这凿齿生命力岂非已接近耗尽?”
“生命力不是最主要的。”果然轻疾不明白暗灵之力的机制,沈洛年解释说:“暗灵要的是具高智力的魂魄力,生命力只是附带……如果用怀真的说法,似乎就是精智力。”
“原来暗灵也要精智力。”轻疾说:“精智力确实蕴含颇大的能量。”
听起来还有别的东西也要精智力?不过这时候没时间细问,那凿齿真的快死了,沈洛年凑近凿齿,有点心虚地四面望了望,确定周围都没人,这才伸出右手,并把那股凝存在心脏的暗灵之力,往右手透出。
只见他手臂霎时带出一片浓浊的黑气,手臂的形貌在黑气掩映间,变得有些模糊,同时周围水分迅速迫开,四面空气突然干燥起来。
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即将与对方接触之前,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手还是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开口说:“告诉他,我将要夺取他的性命……问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为他做的……”
轻疾照翻了之后,那凿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突然回过神,泛着血丝的双眼怒睁,瞪着沈洛年,口中哇啊地不知嚷着什么,轻疾还来不及翻译,他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跟着眼睛一翻,就这么没气了。
来不及了?沈洛年一呆说:“死了吗?”
“死了。”轻疾说。
“妈的,和你的本尊聊太久了。”沈洛年叹了一口气说:“浪费了一条命真可惜……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快要死的人吗?”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什么非法?”沈洛年一呆。
“违反使用者协定。”轻疾说:“询问范围仅限于常识性问题。”
“呃……这种问题不能问就对了。”沈洛年瞄了肩膀的轻疾一眼,沿着血迹往另一个方向走,一面说:“往这儿找找看好了……对了,你刚不是说可以变形吗?”
“是。”轻疾说:“但为了发出对方能听清的说话音量,我需要一定的体积鼓风吐息。”
也就是说,比较轻便的状态不能使用?沈洛年不禁有点失望。
“如果只和人远距通讯,不是为了对外翻译,我可以缩小藏入你耳内。”轻疾顿了一下说:“这种状况下,也可以与我对答,还可以避免他人窃听……当时高级使用法你没听完,这方式有包含在其中。”
看来真得找一段时间好好听完说明,不知道还有多少功能?沈洛年抓抓头说:“那你就藏入我耳中吧,就算不方便对外翻译,至少可以翻译别人说的话吧?”
“可以,而且语言与意志是相互连结的,具备意志感受力的大部分高智妖族,很容易就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只不过有些限于口腔构造,不便仿说人语。”轻疾的大部分身躯突然往外一纵,就这么在半空中化成一片黄土落地,同时沈洛年左耳一痒,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过了片刻,轻疾的声音在耳中轻轻传出说:“完成。”
“挺好的,又轻便。”这样不会影响作战,沈洛年说:“对了,请教一下,你知道凤灵还有什么其他能力吗?”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这也不能问吗?沈洛年顿了顿,突然有点尴尬地说:“那……你知道怀真为什么不能……有伴侣吗?”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依然是那一句话。
真没人情味!沈洛年暗骂了一句,想了想又说:“那你知道怎么解我和怀真的咒誓吗?这总算常识了吧?”
轻疾果然开口说:“两方都出自真心解咒,即可解;若咒誓标的物消失,亦可解。”
“标的物消失?”沈洛年说:“比如我体内的道息消失?”
“对。”轻疾说:“你无法提供、对方亦无法获取,此约视同无效,可请玄灵解咒。”
“那……有办法让我体内的道息消失吗?”沈洛年问。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妈的,一到关键地方就不算常识了?但听起来似乎是有办法……沈洛年不再多问,一面思索,一面顺着血迹往外找。
刚刚那凿齿爬得还真远,沈洛年顺着血迹走了三十多公尺,一面走一面啧啧称奇,那家伙受了重伤居然还这么能爬,有如此强大意志力的家伙,若吸收了说不定可以换来不少暗灵之力呢……真是挺可惜。
走着走着,沈洛年绕到一块林木较稀疏的地区,刚探头一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地上到处都是凿齿的尸体,少说也有几十具,这是刚刚那一队人类杀的吗?那些人是与凿齿有仇吗?这附近凿齿是不是都被杀光了?
之前噩尽岛上,凿齿汇聚了几万人……在噩尽岛大爆炸之时,不知道死了多少?爆炸之后,不知又来了多少?
这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沈洛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地上,果然这不全然都是死尸,有些人还有半口气在,沈洛年靠着妖炁与感应情绪的能力,是活是死看得清清楚楚,他选了个最近的、陷入昏迷的凿齿走近,一面得意地说:“这次应该来得及吧?”
“也许。”轻疾说。
沈洛年蹲在那凿齿身旁,仔细看了看,这凿齿身上似乎没什么重大外伤,只有头部有个钝器击打过的痕迹,虽然仍在渗血,却似乎不是致命伤。
“这家伙只是昏倒?”沈洛年上下打量。
“是。”轻疾说。
“想找个快死的还真麻烦。”沈洛年皱起眉头,继续找下一个。
走没几步,又看到一个似乎被击昏的凿齿,胸口一道巨大的割裂伤,正不断流出鲜血,沈洛年凑近一看说:“这个该会死吧?”
“如果没有人帮忙止血急救的话,会死。”轻疾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洛年呆了呆才说:“你要我救他吗?”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妈啦!我是来找死人的,不是来救人的耶!”沈洛年忍不住开骂,轻疾却不理他,就这么安静下来。
沈洛年看着那凿齿胸口不断渗出的鲜血,愣了几秒,才愤愤地说:“我就算想救他,也不知道怎么救。”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这属于一般常识。”轻疾又开口了。
是这样吗?哪些事情算常识根本看你高兴的吧?沈洛年没好气地说:“很麻烦我就不学了。”
“不会。”轻疾说:“先将一部分血饮袍凑近,比如左臂。”
这么简单?沈洛年左手臂靠过去凿齿胸口的伤痕,果然血饮袍不只对内有用,对外一样有效,当衣服一接近,那伤口马上合拢收口,血流自然也阻住了。
“左臂不要离开,右手抓泥土从血饮袍下糊上伤口,厚约一公分即可。”轻疾又说。
“那是伤口耶,涂泥巴好吗?”沈洛年吃了一惊。
“现在伤口是密合的,不用担心。”轻疾说。
沈洛年只好照做,当下把一块块带着湿气的泥土抹上凿齿的伤口,涂得厚厚一层,但依然想不透,这样做为什么能急救?莫非这些息壤泥土具有神奇的疗效?
好不容易抹好,沈洛年正等轻疾解释,却听他说:“使用一点暗灵之力,把泥土和伤口表层的水气排除。”
还有这样的?沈洛年诧异地说:“这哪叫一般常识?哪个医生会这招?”
“这是一般常识的结合运用。”轻疾不急不徐地说。
沈洛年又好气又好笑,左臂缓缓透出一股暗灵之力,倏然间泥土干成石般硬块,将伤口牢牢封起。
“可以了。”轻疾说:“他醒来之后,应该可以自行脱困,只要除去泥封、缝合伤口,自然可以慢慢痊愈。”
“谁管他会不会痊愈!我这次真的要找快死的。”沈洛年愤愤地说:“还没找到可以吸的,倒先耗掉了些暗灵之力。”
“你可以不救的。”轻疾说。
沈洛年一时语塞,只好闭嘴,继续找着没死的人,这么绕了一圈过去,倒是又找到几个伤者,不过大多只是晕了过去,也不用沈洛年救治,但注定要死的,却是一个也没找到。
“这儿躺了这么多个,怎么一个都没有?”沈洛年大骂。
“你选择的条件太严苛。”轻疾说。
沈洛年一愣,这才发现轻疾说得没错,看到伤不重的自己下不了手,当真伤重的早就死了,也很难撑到自己出现,非死不可又特别耐命的那种,只能说可遇不可求……想到这儿,沈洛年皱眉说:“那该怎办?”
“战场附近等如何?”轻疾说:“刚打完的地方,快死的就多。”
“哪儿有战场?”沈洛年问。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又来了。”沈洛年忍不住说:“那不如不要说。”
沈洛年这一抱怨,轻疾就不吭声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沈洛年生气也找不到对象,只好罢了,他想了想,倒也自觉无理,只好说:“我上天空看好了,这附近天空安全吗?”
“我对空中不了解。”轻疾回答。
说得也是,这家伙管的是地面……沈洛年望望天空,颇有点打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飞上去。
还是像之前一样,掠林而走好了,沈洛年继续往西南的方向飞奔,远远地突然感受到一片妖炁在前方冒起,沈洛年微微一惊,速度放慢下来,找着遮掩物往那方接近,又奔出了数公里之后,终于在森林另外一端的一片长草原上,远远看到一大片高大的人形妖怪,那……莫非是牛头人?
仔细一看,果然是千多名体型庞大的牛头人,他们或坐或卧地分散在草原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方的太阳正烈,一个个看起来懒洋洋的,任长草这么随风往他们身上拍打。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没有精神,再往东南方望过去,却见牛头人围起的大圈圈当中,居然有数千名体型较小的牛头人,他们有的正跳跃奔跑,有的则在互相抵角而戏,看来似乎是牛头人的小孩,真是古怪,怎么小孩比大人多?
话说回来,在四二九大劫之前,噩尽岛上倒没看过牛头人的小孩,看来当时只有大人过来这儿探路,孩子们还没过来……这么说来,这些孩子比毕方、穷奇、麟犼的小孩可乖多了。
在沈洛年心中,无论是牛头人或是凿齿,都不算太强大的妖怪,不具太大的威胁……当然,沈洛年不耐久战,对方要是没完没了地围上来,他也无法支持,所以面对这么一大群,不要贸然靠近仍是比较妥当的办法。
沈洛年观察片刻,开口说:“牛头人看到我,会攻击我吗?……这问题总该算常识吧?”
轻疾的声音从耳中传出:“牛头人善战勇猛但不好斗,至于对方会不会视你为敌,要看这一族对人类的态度,不可一概而论。”
“牛头人分很多族吗?”沈洛年诧异地问。
“是。”轻疾说:“牛头人逐水草而居,分成数个部族行动,比较方便。”
“那凿齿呢?”沈洛年又问:“他们个性如何?有什么资料可以说吗?”
“凿齿居住的地方是固定的,平时渔猎维生,这种妖族崇拜力量,以战斗猎杀为乐。”轻疾那平淡稳定的声音,有条不紊地说:“四千多年前刑天一族与凿齿一族大战,压服凿齿,使供驱策,后并传凿齿斧盾之法,然凿齿身形轻灵快捷,与巨斧不合,便改斧为矛,沿用至今,如今刑天与凿齿两族的相处模式,仿佛……”
“等……等一下,够了。”沈洛年忍不住打断说:“这次你怎么说特别多?”
“你提出大的问题,答案自然就长。”轻疾说。
“呃……”这多功能型似乎也不见得多好用,沈洛年抓抓头才说:“好吧……我还有个问题,凿齿、牛头人,在妖怪之中,似乎算是比较弱的?”
轻疾停了一下才说:“从刚刚的经验判断,你未必有时间听我说完妖族的分类吧?”
“唔……”沈洛年苦恼地说:“那我该怎么问?就不能简化一点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需要提出要求。”轻疾接着说:“简单依能力来分的话……从原型妖、融合妖之后,妖物精怪分两种体系,生灵成妖是为妖系、物质化精是为精系,妖系分灵妖、妖仙、天仙、上仙四个阶段,精系则分始精、元精、高精三个层次。”
沈洛年呆了片刻才说:“你的简单说已经很复杂了。”
“那么再简化一点,只针对你想知道的部分解释吧。”轻疾说:“一般的凿齿、牛头人是高智灵妖,寿命和人类差异不大,偶有出类拔萃者可修为妖仙,但十分少见;穷奇、毕方等,因为出生就带有母传道行,一开始就在灵妖顶端,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很容易就能修成妖仙,但此类仙兽仅有数千年寿命,修成天仙者极少。至于仙狐一系,修炼法门较特殊,修成九尾天仙的仙狐怀真为其中异数……妖界中,天仙已屈指可数,上仙更是罕见,你见过的古仙凤凰,是其中之一。”
简化再简化之后,还是很复杂,沈洛年随口说:“仙狐一系修炼之法是怎么个特殊法?”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妈的,这家伙真精明,骗不到答案,沈洛年翻了翻白眼说:“那精系呢?不介绍一下?”
“精体本无寿限,修炼讲究的是目的,端看想止于何处,有时也会受外力作用影响。”轻疾说:“以你身上的东西为例,如金犀匕修至元精阶段,已能破天下万物,便就此凝化固型,血饮袍乃”鬼车“滴血所化,虽然只是始精,也已定型……至于我的本体后土,则是高精。”
“鬼车是啥?”沈洛年顿了顿说:“简单点解释。”
“一种体型巨大的九首鸟。”轻疾说:“原有十首,但为”相柳“所妒,遂怂恿”獜犬“噬其一,两方因此结仇大战,最后在”开明“协调下停战,但鬼车断首滴血不止,化为血精,鬼车愤恨难息,开明以其血炼化为”血饮布“,裹鬼车之伤,滴血方止。”
相柳?獜犬?开明?妈的,这些是啥东西?才问个鬼车,不懂的就越来越多,如果继续问下去,恐怕没完没了吧?沈洛年决定放弃,摇摇头说:“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些牛头人过去似乎听不懂人话,现在听得懂吗?”
“可以。”轻疾说:“古汉语和现今汉语仍有相通之处,说慢一点,对方可以理解的。”
“哦……”沈洛年想想又觉得不对,皱眉说:“他们寿命不是和人类差不多吗?既然离开人界三千多年,古老的人类语言怎么还会传下来?”
“古汉语源自虬龙语,虬龙一族为群妖之首,他们的语言一直是妖界的共通语言之一。”轻疾说:“而且对妖族来说,学习语言十分容易,听懂人语并不困难,自然会配合人类,另外,妖族在仙界时的状态,与你想象的不同。”
“反正他们听得懂就好,那你就不用变大只,省得我逃命不方便。”沈洛年心念一转说:“刚刚那些凿齿,会不会是牛头人杀的?”
“此为非法……”
“好啦、好啦。”沈洛年没好气地打断说:“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也换一句回答如何?”
“那……这是禁止事项?”轻疾说:“比较好吗?”
“……我在哪儿听过这话吗?算了,还是原来的好。”沈洛年不再和轻疾啰嗦,心中沉吟,牛头人个性不错,看样子又常和凿齿打仗,如果跟着他们的话,说不定可以“捡”到快死的人……于是沈洛年说:“我上去打招呼试试,牛头人速度不快,如果他们不怀好意,至少逃得掉。”
“那是一般的牛头人。”轻疾说:“若有王者、皇族,就难说了。”
“唔?”好像怀真也提过这名词?沈洛年想起那只巨大刑天和巨型鳄猩妖,张口说:“特别大只的吗?好像没看到这种的。”
“不一定是大型的。”轻疾说:“各种族不同,也有体型相同,但体内妖炁特别强大的王者、皇族。”
“没感觉到哪只的妖炁特别强呢。”沈洛年望着那端。
“你的妖炁感应能力很适合拿来协助判断,但不是百分之百准确。”轻疾说:“不过只要你没有恶意,牛头人主动攻击你的机会不大。”
“那就好,我上了,你帮忙翻译他们的话。”沈洛年深吸一口气,走出森林,向着那片草原走。
一出草原,几个牛头人注意到沈洛年的身影,马上站了起来,目光中流露出警戒的神色,沈洛年远远地挥了挥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那儿慢慢移动。
牛头人一声叫嚷,二十多人分成两组,分往两个方向,朝沈洛年身后林木中穿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去搜索,另外一组十余人,则带着戒心朝沈洛年走来,远远那端,牛头人的孩子被团团围住,往草原另一端躲去。
眼见对方已经不远,沈洛年先开口说:“你们好。”
牛头人彼此互望了望,为首的一人嘴角末端肌肉似乎有点松弛,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较长……只见他鼻孔喷出一股气,“哞哞”声中,说了一串话。
轻疾马上迅快地翻译,原来牛头人说的是:“人类?来此何事?”
“这个……半年多前,道息刚弥漫的时候,我和其他的牛头人,合作打过凿齿。”沈洛年说:“刚刚经过看到你们,所以想来打声招呼。”
牛头人面面相觑,都透出了一股迷惑的神情,沈洛年正不知对方为什么这么反应,轻疾已经开口轻声说:“牛头人并不笨,但他们本身语言简单,不容易理解太复杂的话。”
原来如此,那就不用说一堆客气话了,沈洛年抓抓头说:“这样说吧,我和牛头人是一起打架的朋友,来打招呼的!”
“朋友!打招呼!”牛头人听懂了,露出欢喜的气息,突然仰天怪叫一声,跟着四面八方数千只牛头人一起喊了起来,一大片从鼻子发出的共鸣声,在这大草原上回荡,轰得沈洛年头昏脑胀,想掩住耳朵又不好意思。
这时穿入林中的两队牛头人,似乎已经把周围巡了一遍,再度奔了出来,牛头人确认了沈洛年只有一个人到此,为首的那个牛头人凑近,有点好奇地说:“朋友,跑来,做什么?”
“你们最近要打架吗?我……想跟着。”沈洛年一面说一面暗暗皱眉,自己这理由似乎挺牵强的?
“你,打架?”牛头人上下看了看毫无妖炁的沈洛年,目光中透出疑惑的神色。
“这个……”沈洛年呆了呆才说:“我会治病,打仗可以帮忙。”
“神巫?”牛头人露出喜色,一把抓着沈洛年的手就往里面拉。
沈洛年见对方充满了惊喜之色,并不带恶意,当下也不抗拒,就让对方拉着走,不过一面走,一面忍不住低声问轻疾:“神巫是啥?”
“古时对医者的称呼。”轻疾说:“你怎会治病?牛头人最讨厌人说谎了。”
“你会啊。”沈洛年偷偷吐舌头说:“不是可以教我吗?这算常识的一部分吧?”
“就算把知识教给你,完全没有操作经验,一样会出错的。”轻疾说:“告诉你怎么开刀之后,难道你就会开了?”
“呃……”沈洛年这才知道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他愣了愣说:“那现在怎办?可以告诉他我是开玩笑的吗?”
“他会翻脸吧。”轻疾说:“我说过他们讨厌人说谎。”
“呃……”沈洛年当下只好四面张望,开始研究逃命的路线,若是逼不得已,看来只好飞到天上开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