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10点来钟,杀手进入了市政厅办公大楼,走下电梯之后,寂静无声地来到了前台。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的身影。我注视着这个矮小肥胖的男人,他身着小丑服装,化装成滑稽小丑的样子。随着吱呀一声响,他推开了公共接待室和工作区之间的那扇大门。
我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同时感到焦渴难忍。当时我还没有看见小丑手里的刀子,但是我已经预料到他要来这里干什么了。我的第一感觉告诉我,有一个未曾杀过上司的人混进了汤普森城,他正打算在这里随便杀死一个人,以弥补这一缺憾。我不认识那个小丑,但是我知道他不在这一层楼工作。
然而我发现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居然会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这些想法尽管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小丑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已经来到了计划部督察员雷·兰的办公桌前。他用一只手紧紧捂住了雷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刀刃放在他的喉咙部位。
我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被撞倒在地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奇怪的是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他慢慢地划动着手中的尖刀,用刀的姿势显得很专业。鲜血不是喷射出来的,而是像一股涓涓的细流,从细小的伤口处汩汩地往外流淌,很快便浸透了雷的白色衬衫,还在滴滴答答地继续往地上流着。小丑仍然用一只手捂着雷的嘴巴,另一只手往他的左眼裹扎了一刀,接着又一刀扎进了右眼。刀锋上沾满了白色和绿色的粘性混合物质,与不锈钢刀刃上的红色液体混在了一起。
那人在计划部督察员的头发上擦了几下刀子,松开了压他嘴巴上的手掌。雷那泊泊冒血的喉管上发出了一声与其说是尖叫,倒更像是格格笑的声音。他浑身疯狂地抽搐着,终于引起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小丑对我微笑着,扭动着身体。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看得出他是个精神错乱者。从他那副怪异的化装上我也能分辨出他的异常之处。他完全不同于菲利普所表现出的瞬间癫狂状态。这才真正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他的样子吓得我尿在了裤裆里。
“他在那儿!”我大叫一声,用手指点着小丑的方向。我的身体终于能够挪动了,喉咙里也终于发出了声音。雷从椅子上渐渐地滑了下去,最后倒在了血泊中。人们纷纷往这里跑来,但他们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的呼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看到杀人犯。
“真可惜,你差点儿就成功了,”那人以同样疯狂的声音对我耳语道。他怪异地笑着,那笑声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时发出的声音,“哦,你很快就会看到……”
他随后便不见了。整个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现在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空气显得极为凝重,大厅里充斥着一股橡皮烧焦了的气味。
我疯狂地四处张望着,然后迅速跑到了电梯旁,这时电梯门还没有打开。我将整个工作区扫视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显然罪犯并不是因为没人看见才得以逃脱的,实际上他彻底消失了。我匆匆返回到柜台后面,雷正躺在地上。
急救医生来到了现场,对雷实施了紧急救护,并立即将他送往医院。但是他还没有离开楼梯时就断气了,他们已经对他无能为力。
雷被谋杀后,我变成了公众注目的焦点。警察来到了案发现场,为那把椅子拍了大量的照片,并为我做了笔录。当我叙述谋杀全过程以及我所目睹的一切时,所有的人都簇拥在我的周围仔细地倾听,不愿错过每一句话。然而同样是这群人,当我指着杀人犯大声尖叫时,他们却置若罔闻,完全漠视了我的存在。
我回忆起那个小丑对我说的话:“真可惜,你差点儿就成功了。”
这话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我在汤普森这座被冷落之城中又一次沦落为被冷落者了。
因此我的境况其实跟他一模一样。
我变成了置身于被冷落者之城中的一名被冷落者。
这一次我受到了所有被冷落者的冷落。
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曾经在迪斯尼乐园乘坐过一种叫做“太空冒险”的游乐车。在乘坐的过程中,你会感觉到自已被一架超强的显微镜缩小,并进入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与有形世界和谐共存的无形的原子世界之中。
也许那个杀人的疯子其实是个鬼魂。
我急于知道真相。多少个世纪以来,有成千上万的人都说自己见到过鬼魂。也许他们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跟小丑同样的被冷落者,他只是因为在被冷落者族群中进一步受到了冷落而最终变为了隐形人,这种人比起一般的被冷落者距离恐怖主义者更远了一层。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也许人类从来没有什么来生,也许人们死后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也许人们关于人死后的所有概念其实全部来自于对被冷落者族群所产生的误解。
但愿能有一本被冷落者族群的历史,以及那些在被冷落者族群中进一步受到冷落、因而蜕变为隐形人的历史。
拉尔夫走出了电梯,急匆匆地来到我跟警察谈话的地方,“我正在银行办事的时候听到了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警察。
正在询问我的那个警察把这里刚刚发生的谋杀案简略地告诉了他。
拉尔夫看着我,“你是惟一看见整个过程的人吗?”
“这正是我的猜测。”
“我们需要你,”市长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你是推一能够看见那个家伙的人。你可以帮助我们抓到他。”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我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被它吓坏了。我就像得了某种慢性疾病一样,情形变得越来越糟糕了。我曾经跟恐怖主义者交过朋友,参加过恐怖主义者的社交活动。但是我后来逐渐蜕变,并加入到被冷落者的行列之中。现在我的蜕变程度似乎已经发展到了愈发严重的地步。我暂时还能够在普通被冷落者和这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家伙之间起到桥梁作用,可是我最终会变得像他一样,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成为无影无踪的隐形人。难道我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吗?詹姆斯、简以及所有我认识的人再也不会想念我、不会注意我,总有一天再也找不到我、看不到我了吗?不,我对自己说。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不会变得没有人能够看见的。我不会让自己彻底隐形,从此消失掉。
“他疯了,”我忧虑地说,“这是个完全精神失常的人。”
“别担心,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我们会派人跟你在一起。你不用抓住他,只要找到他的线索就行。”
“我并不为这一点犯愁。”
“我们会抓住他的,”警察说,“他再也不能杀人了。”
“我也不是为这个而担忧。”我又说。
“那你到底还在为什么担心?”
我用目光将周围的人扫视了一遍,不愿意让他们了解我真正担忧的那件事情,“我不知道。”我撒了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