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问自己,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们是不是具有与常人不同的基因或染色体?这种现象能够从科学上找到一个正确的解释吗?难道我们是外星人或者另外一种生物的后裔?如果说我们不属于人类,那显然是个愚蠢的说法,因为我们在各个方面都符合恐怖主义者的典型征,但又显然有一些东西把我们同周围人隔离开来。也许是因为我们这些人过于遵守社会规范,过多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而现在的社会文化却引导人们追求与众不同,而不注意普通事物,导致我们逐渐成为现在这种状态,最终受到人们的冷落;或者我们真的属于某种类型的人,大家都能够发出某种潜意识的心理信号,结果被周围人识破真相而遭到冷落……
我找不到答案,只有更多的问题。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考虑这么多,他们似乎并不思考问题。菲利普也许有思想,他比其他人更加深沉,他更认真、聪明、有雄心、而且十分达观。相比之下其他人在某种意义上就像一群孩于,看起来只要菲利普能做他们的父母,替他们着想,为他们做打算,他们就感到幸福。菲利普始终认为,既然我们遭冷落,既然我们都遭到社会的遗弃,我们就不必在意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对事物的衡量标准或观点。我们是自由人,是一个个自由的个体。而其他的恐怖分子则不同,他们不是以工作,而是以恐怖组织本身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只不过是从一个群体到另一个群体而已。
但我不敢告诉菲利普我的这些想法。
我让他以为我们都是他所希望的那种人。
自从那天去了自动化界面公司之后,我和菲利普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我们虽然没有职位级别——菲利普是领导而我们是他的随从——假如有副职的话,必然是我,因为我的位置应该在菲利普之后。每当需要征求意见时,他必然会找我,因为他对于我的想法最为重视。其他人跟菲利普相处的时间都比我长,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除了平等相处的关系以外,我还享有一定的优先权,他们对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不满,大家都能接受这个事实,一切都在正常和平静中进行着。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们轮番去了每个人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我们肆意破坏了这些地方。
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处处都留下了名片,然而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反响。
我们的剪报上确实多出了几篇新的报道文章,但是我们还没有在电视上显露头角,制造一条有轰动效应的电视新闻,但菲利普向我们保证,总有一天我们会上电视的。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开始喜欢上散步了。忙碌一天之后,或者等大家全部离开,就剩我一个人在家时,我并不感到疲倦,也不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以前很少独自散步,一方面因为我们这个大学生联谊会所处的位置不太理想,另一方面,我会因为在众人面前单独露脸而感到难为情。现在不同了,由于我已经知道不会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看见我,当我独自漫步街头时,心中充满了安全而舒适的感觉。
散步能够使我完全放松下来。
一天晚上,我一直走到城市另一端,找到了简的父母家。我不知道我还能期望什么,也许渴望在车道上看到简的汽车,我可以通过打开的窗户暗中窥视一番,然而当我到达那里时,只见整个房间一片漆黑,车道上空空如也。
我在街上站了很久。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接简出去约会时的情景,想起我们共同在车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我们将两扇车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惟恐她的父母从窗户里看到。当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这座住宅几乎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在这里和在自己家里度过的时光几乎相等。
现在它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直在等待和观察着,试图鼓足了勇气,上前敲门。
她是否又回到了父母的家中?或者一个人住在什么地方?
即使她去了别的城市或者别的州,她的父母也应该知道她的地址。
可是简的父母似乎并不在家。
假如他们在家,假如我向他们询问有关简的情况,他们会告诉我吗?他们还能够认出我吗?他们会不会根本注意不到我?
我又等了一会儿,夜里很冷,我身上感到凉飕飕的,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穿一件外套。
最后我决定离开了。简的父母迟迟不归,我也无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他们去度假了,或者去看望简了。
我离开了那座住宅,开始沿着原路返回。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每个窗帘后面都闪烁着蓝色的电视机荧光。卡尔。
马克思曾经说过,宗教是人民的寄托。他弄错了,电视才是人民的寄托。任何宗教都不能像这个万盒子一般拥有那么多忠实的信徒。没有一个主教拥有像著名的电视主教约翰·卡尔森那样非凡的论坛。
我忽然意识到自从当了恐怖分子之后,我还从来没有看过电视。
这难道意味着人们都不再看电视了吗?或者说,我不再是个恐怖主义者了?
有许多事情我弄不明白,而且永远也无法搞清楚。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我们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不是尝试着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我转念一想,不对,让人们注意我们的事业,知道我们的存在,最终必将引起大人物对我们的关注,他们也许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将我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拯救我们。
这是我的初衷吗?尽管菲利普宣称我们是一些很别的人,是被上帝挑选出来的北其他人都要幸运的人,尽管我坚定地拥护这一观点,我仍然会以任何代价换取跟其他人同样的生活,使自己适应这个世界。
我会的。
当我回到公寓里时,已经过了半夜。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脑海中闪过了许多想法,有了许多计划。在我改变主意并最终决定放弃之前,我拨了简的父母的电话。电话拨通了,一声,两声,三声。
在第13声响过以后,我挂掉了电话。
我脱下衣服,躺在了床上。我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手淫。
后来我睡着了。我在梦中见到了简。
我们袭击了朱尼亚过去工作过的汽车制造厂,将汽油等易燃性液体泼在水泥地上,捣毁了窗户、设备和汽车。第二天晚上,菲利普宣布说,他决定让大家休息一段时间,他说我们应该去度假。约翰提议去看电影,这个主意立即得到了一片赞成。
第二天我们在影视城会齐了。
那里同时放映了4部电影。虽然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分歧,但在选择哪部片子的问题上却左右为难起来。最后汤姆康、朱尼亚、巴斯、詹姆斯和唐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喜剧,我们其他几个人则去看恐怖片。
我想这两部影片在本周票房收入排行榜上肯定名列前茅。
菲利普买了一张票,我们趁验票员为他剪票之机偷偷溜了过去。恐怖片已经开演了,而喜剧片则要等10分钟以后才开始放映,于是我们分别在各自的放映厅里找寻座位。
电影虽然并不十分令人满意,但是还算说得过去,比尔显出异常兴奋的样子。我在想,今晚的电影排行榜将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有一种感觉,也许占四分之一的观众会认为这部电影比较好。
看完以后,我们4个人在外面悠闲自得地等候喜剧片结束。
这时比尔说他肚子饿了。我们去票房查询了演出时刻表,发现喜剧片还有20多分钟才能演完,于是我们边走边聊地漫步向巴斯金罗宾斯餐厅走去,这时,两个操山地方言的金发女孩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我想喂那女孩吃一口蛋筒冰淇淋。”史蒂夫说。
“哪一位?”
“我想跟她们两人一起吃。”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菲利普突然停住了脚步说:“强奸象征着一种权力。”
我们都停止了说话,面面相觑着,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强奸是一种武器。”
原来他是认真的。我鄙夷地看着他。
“你别那样看我。权力,这才是关键之所在,它是我们这些被冷落的人所不具有的,也是我们努力想得到的东西。”
“没错。”史蒂夫说,“你上欢玩女人是在什么时候?”
、“这主意真不错!”我讽刺他说,“强奸她们,这样就可以让女人注意到你们。”
“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做。”菲利普平静地看着我说。
这种事情太突然了。我逐个地打量着他们,从菲利普到史蒂夫,又到其他人。我感到了震惊。我曾经杀过人,打过架,从事过破坏活动。但是所有这些在我看来似乎都情有可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这种事情……似乎不大对头。被我视为朋友。
兄弟、伙伴的这些人真的强奸过女人的事实使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我第一次感到他们是如此陌生,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们这样格格不入。
菲利普大约看出了我的不安,也许我将它表露在了脸上。
他温和地笑了笑,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我们终究是恐怖主义者呀,你也知道,这是恐怖主义者必然要做的事情。”
“可我们作为平民恐怖分子,这样做对于平民百姓有什么帮助呢?对于我们的事业起到什么作用呢?”
“让这些妓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史蒂夫说。
“它能给予我们权力。”菲利普说。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权力。”
“不,我们需要。”菲利普在我的肩膀上捏了一把说,“我想该轮到你干一次了。”
我挣脱了他:“不!”
“不行。”
他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指着人行道上一个刚刚走出一家内衣店的亚裔女人说:“那个女人怎么样?”
“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中等身材、匀称的曲线、性感的嘴唇,衬托着宝石般闪烁的黑眼睛,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她穿着一条紫红色的紧身裤,我能够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法国内裤的轮廓。”
菲利普看着我的表情说:“把她做了,兄弟。”
“但是……”
“你若是不去,我们就去。”
其他人紧跟着热烈地点头。
“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人会注意你的。”
我知道他是对的。和做其他事一样,强好女人同样也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那个女人开始从我们面前走过,过了那家巴斯金罗宾斯餐厅,然后走进了位于街区中心的一条小巷里。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做不得。
“那个女人今天必定逃脱不了。”菲利普说,“要么你去,要么别人去,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不想再争论了,我自信地认为,被我强奸要比被菲利普或约翰或史蒂夫等强好好得多。因为我是个好人,是有理智的人。
这只是好人干坏事而已。被我强好不像被他们强好那样可怕。
想到这里,我吸了一口气,从容地向那个女人走去。直到我已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时她才看到了我;而且直到我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小巷里面时,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使劲捂住她的嘴巴,免得她大喊大叫。她的手袋掉在了地上,黑色的花边内裤和红色真丝内衣从紧身裤和外衣下面露了出来。
我有点儿害怕。开始我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她可能不会太讨厌我,尽管这样做在感情上有点儿勉强,但毕竟会有身体上的愉悦感。但是她惊恐万状,不停地哭泣,显得极度愤怒,我知道,如果我将她放倒,她除了恨我以外不会有别的感受。
我罢手了。
我不能继续下去。
我让她走,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啜泣着,大口地喘着气。
我离开她站起来,倚在墙上。我觉得自己真坏,差点儿变成了一名强奸犯。我的胃里在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了。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同意这样做?我变得如此道德沦丧,甚至发展到了不能坚持一贯原则的地步。
我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自我了。
我好像看到简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拖进一条小巷里强奸,大声哭喊着向我求救。
这个女人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丈夫?有没有孩子?毫无疑问的是,她肯定有父母。
“你还有机会。”菲利普一边解裤子,一边往这里跑来。
我蹒跚着向他走去,脑袋晕乎乎地像要飘起来。我只能靠在墙上,用力地向他大喊一声,“不!”
他看着我,“这是游戏规则,你应该知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裤子,使劲往下一拉,发出了衣服撕破的声音。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那个妇女可怜地啜泣着,不住地挣扎,拼命拽住裤子,拒绝被拉掉,企图挽救已经遭到损害的尊严。菲利普不顾一切地蹲下去,粗暴地拉开了她的双腿。我又听到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不住地哭喊着,泪水顺着通红的面颊流下来,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绝望而无助的恐惧。
“让她走!”我说。
“不行。”
“下一个轮到我!”史蒂夫说。
“你应该在我的后面。”比尔接着说。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巷,身后传来他们的笑声和那个妇女的哭喊声。
我斗不过他们。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沿着人行道向左转弯,来到了巴斯金罗宾斯餐馆。我靠在窗台上,感觉到背后冷冰冰的玻璃,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在城市的喧嚣声中,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辨别出那个女人的哭喊声,它逐渐被街头喧闹的汽车噪音和人声所淹没。通向冷饮部的门被推开了,比尔拿着一个硕大的冰淇淋从里面走了出来。
“完事儿了?”他问。
我摇摇头。
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我,“你没有做成?”
“我做不了那种事。”我说,心里沉沉的。
“其他人呢?”
“都在那里。”
“哦!”他舔了舔冰淇淋,朝小巷方向走去。
我闭上眼睛,倾听着街上的汽车噪音。菲利普有罪吗?我们大家有罪吗?找不知道。我这一生中所受过的教育全都在告诉我,平庸才是罪恶。纳粹用有组织的恐怖行为总结出了这条理论。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已听腻了的一句话就是,伟大、辉煌。
壮丽绝不是罪恶,而渺小、世俗和平庸才遭人唾弃。
我们既渺小、世俗,又平庸。
难道我们有罪吗?
菲利普认为我们已经很不错了,他相信我们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认为这样就对了。我们不必听从任何道德权威的说教,也不该受到任何伦理体系的束缚。我们自己决定什么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我一直认为这是错误的。
我们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为什么会这样不同?我们的信念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差异,而在其他方面却完全一致?此时此刻,我感到我跟我这些受冷落的伙伴们就像我跟普通的男男女女一样格格不入。
菲利普会说,我仍然死抱住已经被我抛弃的那个社会的传统习俗不放。
也许他是对的。
几分钟后,他们走出了小巷。我想回去看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把脑袋靠在巴斯金罗宾斯餐厅的窗台上,一动也不想动。
“喜剧片也应该结束了,”菲利普整理了一下皮带说,“我们回影视城去。”
我站起身点了点头,开始往回走。路过小巷时我往里面扫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那个女人一定是从另一个路口逃跑了。
“你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菲利普说,“其实你过去就是这个行列中的一分子。”
“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你那样想了。”他看着我说,“我们需要你。”
我没有回答。
“难道你宁可杀人,却不愿意强奸吗?”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这种事情完全是属于私人性的。”
“它们都是私人性的。我们不是要打击某一个个体,而是要同整个社会做斗争。我们应该随时随地对他们进行攻击。”
“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告诉他。
他停住了脚步,“你的意思是你反对我们。”
我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反对你们。”
“那你就是赞成我们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赞成我们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慢慢点了点头。我想我应该赞成,我别无选择,“是的。”
我说。
他咧开嘴笑了,一只手搂着我说道:“我们就像三个火枪手那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我勉强笑了笑,然而笑得很不自然。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抽污,有一种肮脏的感觉。我不喜欢让他搂着我,但是我没有说话。
我跟他们是一伙。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除了他们以外,我还能有什么人呢?
我还能是什么人呢?
我们沿着人行道向电影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