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由于在科斯诺梅萨附近有3辆车发生了追尾,致使交通堵塞,因此我上班迟到了10分钟。但是我并不着急。我即使迟到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已经利用周末给我记得的父母的朋友们打了电话,问他们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个人财产怎样处理了。结果没有任何人知道。还有几个人甚至不愿意理睬我。
他们都不记得我是谁。
没有任何人知道或者愿意告诉我殡葬仪式是在哪里举办的,我的父母亲被埋葬在哪一块墓地,我只好去图书馆复印了圣地亚哥电话簿上相关的电话号码,打遍了所有的葬礼室,结果是最后一个。我问葬礼司仪,他是否知道我父母的遗物怎样处理了,他说他不知道。我问他谁为葬礼支付了费用。他说这些信息是保密的。他很理解我,也很抱歉,他告诉我假如我能够拿出任何足以证明马丁和艾拉·琼斯是我父母亲的东西,他会乐于将信息透露给我,但是不能在电话上告诉我。
“什么证明?”我问道。
“就是出生证明。”
我的出生证明在我父母那里保存着。
他确实把我父母的埋葬地点告诉了我,我对他表示了感谢,记下了地址,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终于意识到,我的父母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根了。我没有了历史。我现在完全生活在现在。
当我走进办公室时,戴维正在聚精会神地忙于工作,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我走过他身旁,脱掉外套,坐在了我的椅子上。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堆文件,封面照例是一张斯图尔用专用稿纸匆匆写就的留言:“请将这些程序写成文献资料。12月10目前完稿。”底下草草签着斯图尔姓名的缩写,“雷。斯”。
12月10日。也就是今天完稿。
留言条上的日期是11月2日。
我注视着稿纸,将留言又读了一遍。这个杂种故意这么做,好让我为难。我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文件,里面有班克斯及其上司在好几个月以前做的备忘录,要求按照指定的程序写成文献资料。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程序。
斯图尔故意设计陷害我。
我怒火中烧。但是我早已经适应了,实际上我已经拿出了笔,从第一页开始写了起来。我绝对不可能在今天完成所有的工作,甚至连其中三分之一也完成不了。我恼怒地写了几分钟后,意识到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里。我扔掉手中的笔,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种情况下我确实无法考虑到是否会被解雇的问题。我只要能离开办公室就行。
大楼外面,阴霾的天空开始晴朗起来,从灰色逐渐转为了蓝色,云层里射出了一道道阳光。我的车停泊在距离公司最远的一个角落,等我找到汽车时,我已经开始出汗了。我把大衣扔到后排座位上,降下了车窗,往后倒了一些,离开了被一大片崭新汽车包围的那个孤独的车位,向位于南方的艾默里开去。我在第一个红绿灯向右转弯,然后在下一条街上向左转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没有想好确定的目标,只希望消失在像欧文市一样令人舒适的、完全相似的迷宫般的街道中,但是我发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向西行驶。
我最终抵达了南部海岸的大商场。
我把车停在西尔斯公司楼下,步行经过了一段沥青路面,走到大商场的主要人口。从酷热的大街进入有空调的大商场里面,我立刻有了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尽管圣诞假日已经临近,停车场里也早已停满了汽车,可是商场里却人影稀疏,顾客少得可怜。扬声器里正在播放着穆扎克的圣诞歌曲。
橱窗里耸立着瑰丽多彩的圣诞树,引发了人们对于节目的想象力。圣诞节永远是我最喜爱的节日,我总是如此地喜欢圣诞节的感觉,浓郁的节日气氛、耶稣诞生的场景、幻想中的圣诞老人……在这个神圣的节日里,圣诞老人装扮成一副世俗的面孔,在全世界进行节日巡游。可是今年我却感受不到节目的欢快。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买礼物;我自己也不期望能得到任何人的礼物。去年,我和简在11月和12月几乎将所有的周末都用来购买圣诞礼物,为我们的庆祝活动做准备,享受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快乐以及节日给我们带来的希望。今年我形单影只,没有任何计划,生活毫无意义。
我站在圣诞树旁,观察着行人的面孔,但是连我盯着他们看的举动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理论上来说,大商场里的妇女和儿童应该能够注意到我。店里的雇员应该用怀疑的眼光注意着我。毫无疑问,我绝对应该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事实上我却没有。
然而并非每一个人都在冷落我。
一名看上去比我年长几岁、目光冷峻的男子站在雷索利书店和比斯罗花园餐厅之间的长凳旁紧紧地盯着我不放,他在观察着我的每一个举动。我开始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当我开始感到不舒服,觉得自已被人监视时,我转向左侧,注视着那个家伙。他发现我在注意他,便将脑袋转向了别处,假装对比斯罗花园餐厅的菜单发生了兴趣。现在轮到我观察他了。他又高又瘦,一头乌黑的短发越发强调了那副严肃冷峻的面容。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副威严的样子,就像一位流露着庸俗市民味儿的王公贵族。
我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要盯着我,他又是怎样注意到我的,于是我向他走去,打算问问他。但是他立即走开了,在商场中央绕了几个弯,从两位女土面前夺路而逃,匆匆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想跟踪他,便跟了上去。可是他推开了一群人,上楼梯去了商场的二层。我知道我追不上他了,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惶恐不安地爬上了楼梯。这件事真有些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看?为什么当我发现自已被他监视时,他的表情十分内疚和可疑?我的服装和发型有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这个推论似乎合情合理。然而为什么别人没有注意到呢?
我注视着最上面的一层台阶,在那里我最后一眼看到那个人,他匆忙向西尔斯公司一侧走去。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也许这些都是我的幻觉。我急于知道是否有人看见我而产生了过敏反应。
可是当我走进诺得斯托姆专卖店时,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在商场里面呆了整整一天。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事情可做;我不想开车,也不想回家,所以我就出入于各大商店,在小卡尔斯商场里用了午餐,在大通商场里翻阅了几本杂志,在音乐总汇里尽情浏览了激光唱片。
各家商店的生意从下午开始繁忙起来,那时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我站在米勒百货公司里,从这个位置我可以看到我想看到的一切。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偶而回头看了一眼。
我看见那个目光冷峻的男人从货架的缝隙中盯着我。
这并不是巧合。
我们四目相交地对视了一会儿,我感到背后有一股冷气直逼大脑。他又转过了头,向别处看去,并加快脚步穿过走廊,向着商场大门的方向迅速离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但是当我走到商场的主要人口时,我发现他早已钻进了购买礼物的人流中,在被大包小包夹裹着的顾客中间消失得踪影全无了。
我想让他回来。但是我该怎么办?紧追不放吗?或是大喊大叫?
我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竭尽全力地往人堆裹扎,终于离开了我的视线,我想象着,如果我仔细审视他那双冷峻的眼睛,我一定会感到恐怖。
可是他为什么如此明显地怕我,就像我怕他一样?
假如他这样怕我,为什么还要跟踪我呢?
跟踪。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词呢?
我慢慢地走着。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个人的身上有某种令我感到熟悉的东西。我从他的表情征中几乎捕获到那种东西了,但是我却无法辨认它究竟是什么,直到他近在咫尺时我才看得出,某种东西使我非常烦恼。我直奔停车场,直接开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