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崔元锐呼吸一滞。

他与薛妃仅仅只是议过亲的关系么?

显然不是的。

他与薛妃相识很久了,那时的薛妃,远不是今日的功于心计,她只是自尊心很强,爱耍些小性子。

他出身于清河崔家,自幼见惯的,是温婉贤淑又笑不漏齿的大家闺秀,骤然遇到有些任性的薛妃时,他最初是不喜的。

他觉得世家女就应该像他的长姐或者姑姑们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做事进退有度,而不是像薛妃这般,带着几分娇俏任性。

可相处久了,他才知道薛妃的好,再去看他以往见过的世家女,便觉得她们千篇一律,被祖训家规不仅约束了行为,更将思想也一并禁锢了。

薛妃,便是不曾被禁锢不曾被约束的人,她是自由的,从行为,到灵魂。

他由最初的不喜,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见过薛妃这样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薛妃相处。

薛妃便笑,笑他的呆,笑他迂,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倚在他的胸口。

他心跳如擂鼓,薛妃便笑了起来,说道:“大傻子。”

那时的阳光分外灿烂,薛妃明艳照人似朝霞,直直闯入他的人生,让他原本古井无波的世界有了波澜,更有了光彩。

他很珍惜这抹波澜与光彩,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薛妃便使了小性子,带着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光和热,离开他的世界。

可是到最后,薛妃还是离开了他。

武阳薛家与清河崔家大不相同,薛家不看重嫡庶,更注重子女们的才能培养,而崔家子女们的一生,自出生那一日,便设定好了,哪一房郎官入仕,哪一房科举为官,哪一房经商务农,半点错不得。

大夏民风尚武,三公需是郎官入仕,他是崔家长房嫡子,自然是要习武的。

族中给他定的目标是三公,他要娶的妻,自然也是世家大族的嫡女。

可薛妃不是。

薛妃是薛家的庶女,薛家不看重嫡庶,不代表崔家不讲究嫡庶,薛妃的出身,让她从一开始便被崔家拒之门外。

他极力抗争,终于让父母接受了薛妃,可父母的接受,不代表族中的人全部会接受一个庶女来做他们未来的主母。

薛妃本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她样样要强,处处拔尖,为的是旁人不再因她的出身而低看她一眼,可她努力了这么久,在遇到他之后,又被打回了原型——无论她怎样出色怎样优秀,仍洗刷不了她庶女的身份,她仍是武阳薛家的庶女。

薛妃与他大闹一场,摔了他送她的玉佩与首饰。

他守在薛家府邸外等了又等,愧疚之余,又觉得心力交瘁。

他怕自己失去薛妃,更害怕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一切都是无用功。

幸好,薛妃终归是喜欢他的,等到了薛妃,他们又重归于好。

尽管这个好,是破镜重圆,裂痕重重。

可他依旧是欢喜的。

他告诉薛妃,他在今年都试中入了选,他很快便能郎官入仕,达成族中对他的期望,这样一来,他与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他让她等等他,他马上便可以迎娶她了。

薛妃如往常一般倚在他的胸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

他察觉到薛妃的异样,问薛妃究竟怎么了,薛妃便抬起头,道:“元锐,自你我相识起,我便一直在等你。”

“最初是半日,再后来是一日,而今变成了一个月,甚至半年。”

“元锐,我究竟还要等你多久?”

薛妃的眼蕴着水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薛妃哭。

薛妃道:“我知道,你是清河崔家长房嫡子,你肩上承担着振兴崔家的重任,你要多的事情有很多,你要习武,你要学文,你要出人头地。”

“你那么忙,所以我只能等你。”

“等你郎官入仕了,等你位列九卿了,等你荣升三公了,等你——”

秋高气爽,天空是清透的蓝。

那么好的天气,薛妃圆润的杏眼却闪过一抹忧伤,轻轻道:“到那时,我也该老了。”

“不会的。”

他有些急,向薛妃再三保证着:“祖父亲口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入选郎官,便为我们举行婚礼。”

“你瞧,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议亲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议亲?”

薛妃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他怕薛妃多想,为了哄薛妃开心,将功课暂时放下,日日带着薛妃游玩。

那夜情动,他与薛妃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他于月下起誓,此生非薛妃不娶。

薛妃看着窗外皎皎月色,神情有些恍惚。

后日他又去接薛妃游玩,薛妃二人独处,旁人会说闲话。

他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便将颇为活泼的族妹带了去,以族妹的名义接薛妃。

他想着,族妹活泼,薛妃也不是内敛的性子,二人能说到一块去,宽一宽薛妃因受崔家冷遇而分外敏感的心。

可他却忘了,他那个族妹,家中姐姐嫁的夫婿原是个庶子,庶子出生的他,更能体谅庶生的不易,甚至宠妾灭妻,族妹的姐姐时常回薛家哭诉,族中让她和离,她又不愿,族中要出手教训她的夫婿,她心中又不舍,只在族中哭诉几日,那人一叫她,她便又回了家。

时间久了,族妹便对庶生之人没甚好感。

而薛妃,便是庶生。

那日朝中来人,他不得已,只得暂时离开薛妃,回家中应付朝臣。

他只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族妹便与薛妃吵了起来,吵到最后,薛妃再也不愿见他。

他问族妹,族妹说,什么武阳薛家只重才情,不重嫡庶,什么只要是薛家的孩子,全部以嫡出对待?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嫡女是生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任你是翻了天,这也是不能更改的事情!

他气急了,打了族妹一巴掌,让族妹去向薛妃赔礼道歉。

可族妹也在气头上,怎会向薛妃低头?

族妹又哭又闹,拔剑要自刎,他没了法子,只得一人去薛家。

但是这一次,薛妃再也没见他。

他在薛家门外等了一日又一日,看日升日暮,人来人往,开始有些明白,薛妃等他时的心情。

人总是这样,等到真正失去后,才开始慢慢懂得。

他明白的太晚,他再也没有等到薛妃,等到的是薛妃被来薛家的李泓看上,入宫做了宫妃。

宫墙深深深几许,这一次,他终于和薛妃成了陌路人。

往事涌上心头,崔元锐胸口微微起伏。

他低头,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薛妃,心中情绪翻涌。

他们两人之间,又怎会只是议过亲?

她曾是他心上人,直至今日,仍然如此。

可她是宫妃,天子最宠爱的人,他心上的那些重量,便算不得什么了。

如今她是太子的生母,昭阳殿的主人,朝臣们忌惮的薛妃娘娘,她想要的尊荣,地位,宠爱,都有了,没有人再敢说她是庶生,更没有人拿她的出生说事。

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一生都会富贵无极。

——当然,以她如今的身份,纵然做出什么任性的事情,天子也会无条件宠着她。

毕竟,天子那么喜欢她。

只是说来奇怪,自她进宫之后,她曾经的小脾气与小性子,似乎随着她的进宫一并消失了。

他听得最多的,是宫人说她贤良淑德,是朝臣骂她柔媚惑主,至于她那需要旁人来哄一哄的小任性,却是一点也不曾听说过。

崔元锐看了看薛妃。

宫廷的残酷,不曾让她改变半分,磨去她所有骄傲棱角与柔软的,却是他与她的往事。

崔元锐垂眸,哑声道:“当年之事,确是我对你不住。”

仲春二月,凛冬的寒气尚未散尽,风一吹,便将冷意一同带了来。

薛妃的声音明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却让他冷到了骨髓里:“从十二,到十六,我这四年时光,在你那里,也不过是一句对不住。”

崔元锐手指微紧,薛妃的话仍在继续:“都道崔家子弟最是薄情寡义,做事从来是权衡利弊,我那时年少,只想着你与旁人不同,可浪费四年时间之后,终于发现,是我痴了。”

“崔元锐,你果真是崔家长房嫡子,骨子里便是冷血薄情的。”

崔元锐低头看着薛妃,眸光变了几变。

他与薛妃的往事,认真算起来,的确是他负了薛妃。

薛妃莫说只是骂他,纵然一剑将他杀了,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切皆是他的错。

薛妃抬着头,杏眼中蕴着水光,迎着崔元锐挣扎的目光,颤声道:“你若还念着当年半分旧情,此生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该出现在九公主面前!”

崔元锐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九公主?

崔元锐忽而想起那个蹒跚学步时,突然撞在他腿上的小肉团子。

九公主的模样并不像天子,而是像足了薛妃。

撞到他腿上后,不哭也不闹,反而抬起小脑袋,冲他笑出一口小虎牙。

他看九公主身后并没有跟着宫女内侍,便将她抱了起来,将她送到昭阳殿去。

小小的九公主揪着他头盔上的璎珞,口齿不清地说道:“骑大马,我要骑大马。”

他便将她放到了肩上。

九公主笑得更欢快了,到了昭阳殿,仍不愿意放开他的手,薛妃从殿内走出来,看见他的到来大惊失色。

想到薛妃那日的模样,崔元锐又看了看面前的薛妃。

大夏民风开放,天子李泓更是一个颇为大度的人,连寡妇都纳了,又怎会在意薛妃曾与他议过亲?

更何况,他与薛妃议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瞒是瞒不住的,他今日送九公主回来,也只是怕九公主一人在外面受了什么伤害,并无旁的因素。

薛妃不应该吓成那般模样。

崔元锐越想越疑惑,忽而又想起九公主那张与李泓并不大相像的脸,再一想他与薛妃的那一夜,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问薛妃道:“九公主是——”

话刚出口,他便不敢说下去了。

薛妃冷笑,道:“你终于发现了?”

“崔元锐,你我相识多年,你终于聪明了一次。”

崔元锐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早该想到的。

哪怕李泓在去薛家的那一日便宠幸了薛妃,薛妃生九公主的日子,也太早了些。

九公主不是李泓的女儿,而是他与薛妃的。

空中有飞鸟划过,崔元锐闭了闭眼,手指揉着眉心,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你这是欺君之罪。”

崔元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若这件事被旁人知晓,丢性命的不仅仅是薛妃与他,更有他们身后的家族。

薛妃笑道:“这时候知道怕了?”

“那夜你大汗淋漓在我身上时,怎不知道怕?”

“你——”

崔元锐被噎得一滞。

薛妃仍在笑,笑里满是讥讽与悲凉:“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疼。”

“在你看来,我入宫之后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却不知这些年来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的是什么日子。”

崔元锐眸光变了变,哑声道:“你不该将她生下来。”

薛妃道:“我又何尝想将你的孩子生下来?”

崔元锐抿了抿唇,手指紧握成拳。

天子并不是一个贪花好色之人,初见薛妃之际,被薛妃的容貌气度深深吸引,刚将薛妃迎入宫,便给了薛妃美人的封号,得知薛妃有了身孕,更是让御医们不眠不休地守着。

天子说,若是薛妃这胎有了问题,要整个昭阳殿与御医院陪葬。

天子虽然仁善,可他宠爱薛妃的事情世人看在眼里,未必做不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事情来。

这种情况下,薛妃的这一胎必须安安稳稳生下来,不能有一点意外。

哪怕薛妃的肚子,瞧着有点怪。

他与薛妃的女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人间。

崔元锐忽又想起,曾经伺候薛妃生产的几位御医,似乎在诊治其他宫妃时出了问题,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再没有一个人留在华京城。

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些御医们学艺不精,而今想来,却是薛妃暗中动的手脚——留着御医们的性命,终归是个祸患,他无权指责薛妃的狠辣。

夹着寒意的春风迎面拂来,崔元锐眸色微沉,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若现在他还想不明白薛妃为何将九公主的事情告诉他,他便白在光禄勋的位置上做了多年。

九公主今年五岁了,薛妃已经保存这个秘密五年,她完全可与将这个秘密带进皇陵中,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而今告诉他,是要他为她做事。

薛妃轻笑,道:“并非我有心逼迫你,而是孩子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生的,凭甚么要我一人担惊受怕?”

崔元锐深呼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薛妃继续道:“刚才从这走的许裳,不能留。”

“许裳是个聪明人,若她听到那些话,再见九公主的模样不像天子,心中若起了疑,将此事告知天子.......”

说到这,薛妃声音微顿,道:“至于什么后果,想来不用我说,你心中也该明白。”

崔元锐道:“若是她只是进来找七公主,并没有听到那些话?”

许裳是程彦最为要好的朋友,而程彦,更是李斯年的心上人,若他杀了许裳,程彦必会为许裳报仇。

那个谪仙面容修罗心的李斯年,更会与程彦站在同一战线。

崔元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薛妃道:“你若觉得不好做,那便不做了。”

“反正孩子不是我一人的,追究下来,也不是我一人的过失。”

崔元锐呼吸微紧,脸色变了几变。

薛妃见此,眼中讥讽的笑意,带了几分悲凉。

人总是这样,哪有什么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不过是在不曾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时,不痛不痒地劝你要大度。

可若一旦伤害到了己身,便会换了一张面孔。

这便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自己永远不知道疼。

薛妃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崔元锐长长的叹息声。

薛妃秀眉微动,没有回头。

..........

许裳从小道中出来,见了最初跟着她一同进入小道的侍女们,便道:“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往外说半句。”

“知道吗?”

许裳素来娴雅,甚少有这般的疾言厉色,丫鬟们纷纷点头,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往外说半分。

然而尽管如此,许裳的眉头仍是是紧紧蹙着的。

这些人是自幼跟随她长大的人,她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七公主呢?

她与七公主虽然聊得来,但七公主最厌烦的便是宫中争夺算计,未必会帮着她圆这个慌。

更何况,为她圆这个慌百害而无一利,七公主素来明哲保身,与她的那些交情,并不值得让七公主冒险。

可若不将这件事圆过去,改日薛妃试探七公主,得知七公主并未去小道,在小道的人,一直是她,那么薛妃必会怀疑她听到了自己与崔元锐的对话。

薛妃与崔元锐议过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天子宽宏大度,丝毫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从天子任用崔元锐做光禄勋便可以看出来了。

可再怎么大度的天子,也容忍不了自己妃子在跟了自己之后,还与旧情人眉来眼去私下密谈。

薛妃为了保守她与崔元锐私下见面的秘密,多会对她出手。

想到这,许裳微蹙着的眉头又深了一分。

她必须要去找七公主。

七公主身受天子与太后的宠爱,寻常人动她不得,更何况,在薛妃崔元锐面前的那番说辞,只是让二人怀疑七公主是否来过,并不能确定七公主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能确定,又忌惮七公主的地位,自然便不会对七公主下手,七公主仍是安全的,只是担了一些风险。

可若是七公主不帮她这个忙,她遭遇的,便不止是风险了。

她的父亲偷养府兵的时候虽然有长公主在天子面前开解,但这仍是天子心头的一根刺,她在边关立下的战功越多,天子便会越发忌惮她,如果李承璋还活着,她在天子心中还有一分利用价值,可现在李承璋已经死了,她的存在,对于天子来讲,是一种威胁。

薛妃若想除她,天子不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可能会替薛妃遮拦。

她如今的处境,太难太难了。

她只能求七公主帮她。

七公主若为她担此危险,她必会加倍报答。

许裳打定主意,决定去找七公主。

问棋见此,忍不住道:“姑娘,咱们不是出城给安宁翁主猎皮子吗?”

许裳抬眉看着前面高高宫墙,道:“七公主颇喜欢骑射,叫上她一起去,咱们便多了一个伴。”

七公主是跟在丁太后身边长大的,如今年龄大了,有了自己的宫殿,但仍时不时地去长信宫陪丁太后说话解趣。

这样一来,她与七公主的事情,倒也遮拦——天天相见的人,约着一同去打猎,实在再正常不过。

许裳这般想着,去找七公主。

此时的七公主,是不在自己的宫殿中的,算一算时间,她这个时候应该刚陪完丁太后,从长信宫出来。

许裳便在她的必经之路等着她。

七公主不喜欢排场,出行带的宫女侍从并不多,许裳见她走过来,连忙上前见礼。

“呀,许姐姐。”

七公主笑了笑,道:“许姐姐这身打扮让我差点没认出来。”

若不是许裳拦住了她,她根本看不出这是许裳。

七公主上下打量着许裳,道:“许姐姐这是要去哪?怎地这身打扮?”

许裳是她们这些公主翁主中最为娴雅安静的一个,往日穿着,如画中的仕女图一般,而今一改往日的装束,倒叫人大吃一惊,很难将她与以往的温婉联系到一起。

许裳拉了拉七公主的衣袖,道:“公主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七公主这才发觉,往日里永远温柔浅笑着的许裳,此时秀眉微蹙,面色有些凝重。

能让许裳紧张的事情,天底下可并不多。

七公主眉头微动,没有说话。

许裳又唤了一声:“七公主。”

七公主抬眉,尽数遣退身边伺候的宫人。

待宫人们走远了,七公主不等许裳开口,便道:“许姐姐与我相识并非一两日,当是明白我的性子。”

她最不耐烦的,便是宫中的那些争权夺势。

她的母亲最是拔尖要强,可结果是什么?

是连全尸都没有落下,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她孤苦伶仃过日子。

天家内斗虽然严重,可若是不插手,便能独善其身。

她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

七公主道:“若许姐姐要我帮什么忙,或者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便免开尊口了。”

“我谁的忙也不想帮,日后我有了难,也不需旁人来救我。”

“至于秘密,”说到这,七公主声音顿了顿,笑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多是在宫中活不长。”

许裳手指微紧。

她知道七公主看似平和,实则冷心冷肺,最是无情,但没有想到,会无情到这种地步,她还未开口,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见此,许裳勉强一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哪里话?是我唐突了殿下。”

终是她病急乱投医了,她与七公主交情平常,七公主怎会为她涉险?

她不该将七公主拉下这滩浑水的。

七公主笑了笑,道:“许姐姐严重了,在宫中若想过得好,便该是我这个模样。”

“许姐姐若在宫中住得久了,便该明白我的态度了。”

许裳颔首,不再多话。

七公主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她本就不该有太多期待。

她去了小道的事情,如今也不需要向七公主说了,他日薛妃试探七公主,得知七公主并未去过小道,自然便明白七公主与此事无关,全是她一人所为。

如此一来,薛妃也不会针对七公主,只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眼中钉。

许裳与七公主分卡,问棋等人追了上来,问道:“姑娘,咱们不邀请七公主一同去钧山吗?”

“不了。”

许裳笑了笑,道:“七公主有些忙,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问棋回头瞧了一眼七公主,颇为疑惑,问道:“奇怪,七公主除了陪太后娘娘说话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许裳道:“七公主也一样。”

“咱们走吧。”

问棋只得收回目光,跟着许裳出了宫门。

出宫门后,许裳翻身上马,看程彦如今所住的宁王府看去。

她有心想把这件事告诉程彦,可转念一想,程彦刚刚大婚,正是与李斯年如胶似漆的时候,一贯爱给程彦添堵的朝臣们,此时都良心发现,歇了找程彦麻烦的心情。

程彦死对头们尚且如此,她作为程彦最好的姐妹,怎能在这个时候让程彦为她担忧?

再说了,薛妃纵然想害她,也需要细细筹谋一番,她毕竟是清河公主的独女,她的父亲还曾养着府兵,薛妃到底要顾忌她父母的脸面,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

只是可惜,薛妃会忌惮她养着府兵的父亲,她的父亲,却未必会因为她的死而与薛妃撕破脸皮。

在父亲眼里,他的誓灭北狄的执念高于一切。

她的身家性命,怎能与父亲的执念相比?

许裳轻轻一笑,手指扬起马鞭,向钧山进发。

她真的好羡慕程彦,长公主虽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可对程彦还是有舔犊之心的,程仲卿虽没甚能力,却对程彦百般相护,至于李斯年,更是不需说,直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捧给了程彦。

而那个人,更是将程彦放在心口的位置。

忘不下,舍不掉,终其一生,他碧色瞳孔里也容不下程彦之外的人。

寒风迎面吹来,许裳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钧山是天家狩猎场,此地驻扎着拱卫京师的南军,各州地挑选出来送到京师的士兵,也是在此地训练,择优录选,编入南军或者北军。

许裳到了钧山,先去拜访在钧山练兵的长公主。

长公主听说她要去给程彦猎皮子,便道:“前几日我为了练兵,放了几头猛兽在山上,你带这几个人去不安全,我让夜城陪你一道去。”

许裳道:“他事务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他了罢。”

士兵们远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谁最初带着他练兵,日后他上了战场,便会围着那个人打转。

李夜城不会止步一个靖远侯的位置,有了这些新兵相助,他未来与北狄作战,会更加如鱼得水。

长公主不以为然道:“都是些新兵蛋子,不用着他。”

说话间,让亲卫唤来李夜城。

许裳见此,只得接受长公主的好意。

李夜城得知长公主命自己陪许裳打猎,便回房中脱去身上重重的精甲,换成轻便的软甲,骑上许裳送他的马,与许裳一起去山上打猎。

春风微凉,吹着马鬃与璎珞。

李夜城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许裳,发觉她眼角有些红。

在他的记忆力,许裳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

有一次许裳与他一同出任务,在外面中了箭,因为他们是急行军,随行的没有军医,许裳便自己将箭拔了出来,又自己上药。

他背对着许裳,听着皮肉绽开的撕扯声,眸光深了几深。

次日清晨,他没有派人去叫醒许裳,想着让许裳多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的人没去,许裳却找到了他。

许裳依旧是往日的面带浅笑的模样,只是唇色有些白,对他道:“咱们该出发了。”

他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许裳的中箭的肩膀。

许裳浅笑,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如果说,程彦是外表百毒不侵,而内心却软得一塌糊涂的话,那许裳,便是外表娴雅柔弱,内心却是百炼成钢。

人生中的任何磨难,都不会损伤她一丝一毫。

他忍不住怀疑,许裳明明是天家翁主,许清源的独女,锦衣玉食里堆出来的闺阁儿女,怎会养出了这般的心境?

李夜城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许裳,斟酌片刻,问道:“你在宫中受了欺负?”

许裳轻轻摇头,清澈的眸光很亮,道:“你怎会想起问我这般的问题?”

李夜城深深地看了许裳一眼。

许裳与程彦不同,程彦伶牙俐齿,做事又颇为张扬,身后又有掌着兵权的母亲,寻常人根本不敢寻她的麻烦,纵然给她添堵,也是偷偷摸摸的在暗处进行。

许裳更为安静,从不与旁人相争,哪怕许清源让她去应付崔元朗那般下流恶心的人,她不曾说些什么。

她的委屈与眼泪,永远不会让旁人瞧见。

她只是被动地,甚至麻木地接受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没有痛感。

李夜城眉头微动,犹豫道:“觉得你有些不大对劲。”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许裳轻轻眯起了眼,心中有些想问,若是受了欺负又如何。

可到最后也没问出口,只是将手中的马缰握了又握。

李夜城看了她看,又道:“若是欺负,可与阿彦说,她与你最是要好,断然不会看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许裳轻笑。

果然如此。

“没有的事情。”

许裳收回落在李斯年身上的目光,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狩猎场,道:“这个季节不知道有没有雪狐。”

阿彦最喜欢雪狐皮子,雪狐皮子做成大氅,披在阿彦身上,必会分外好看。

李夜城见许裳如此,也不好多问,只得陪着许裳打猎,目光扫过灌木丛,寻找着许裳口中的雪狐的身影。

二月的天气,许多野兽仍在冬眠,雪狐更是稀奇之物,许裳与李夜城寻了许久,也不曾寻到雪狐的影子。

李夜城便道:“没有雪狐,其他皮子也使的。”

“你与阿彦素来要好,无论你送她什么,她心中都是欢喜的。”

许裳摇了摇头,道:“她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是要给她猎张雪狐皮子的。”

许裳的声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夜城剑眉微蹙,一手执弓,向身后看去。

狂奔而来的是长公主的亲卫,见到李夜城,便喊道:“侯爷,皇城来了人,要与侯爷核算盔甲与军粮。”

李夜城道:“此事当由长公主决断。”

亲卫道:“长公主说了,侯爷是独当一方的大将,此事也应知晓,要侯爷速速回营。”

“你快回去吧。”

许裳道:“我一个人便可以。”

自李夜城屡立军功后,长公主便萌生了退位让贤之心,而今事事要李夜城参与其中,便是在有意培养李夜城。

李夜城看了一眼许裳,道:“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我们一同回去,等我忙完了,明日再陪你一同打猎。”

许裳道:“近日北狄调兵频繁,只怕我们随时都要出关奔赴北地,我今日将雪狐猎了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日出征,倒也不会再为此事牵肠挂肚。”

李夜城剑眉轻蹙。

问棋噗嗤一笑,道:“侯爷当真以为我家姑娘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这里的野兽,还不值得我家姑娘放在眼里。”

李夜城听此,便对身后的亲卫道:“你们留在此地保护许姑娘。”

许裳本就会武,身边侍女更是身怀绝技,他再将自己与长公主的亲卫留下,两重保护下,许裳当不至于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