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李泓面上微冷,薛妃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笑笑又道:“妾又多嘴了。”

“朝臣们最不喜妾在陛下面前卖弄口舌,这件事若是被朝臣们得知了,只怕又说妾心中不安分了。”

薛妃摇了摇李泓的胳膊,撒娇道:“妾说的这些话,陛下自己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与旁人说。”

“或许是妾多心了,李斯年果真是个天残呢?”

李泓眸光微闪,拍了拍薛妃的手背,道:“朝臣的话能有几句中听的?他们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

“倒是你,才是朕的解语花。”

李泓把薛妃揽在怀里,道:“若不是你出言提醒,只怕朕还被李斯年蒙蔽了去。”

薛妃道:“妾的话当不得真,李斯年自小便坐轮椅,他应该是天生残疾,而不是故意为之。妾听人讲,李斯年自幼便离不开轮椅,若他是装的,那生活该有多不方便?”

薛妃以玩笑话的方式,又向李泓释放一个信号——若李斯年的残废是假的,那他的心计该有多深?

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懵懂稚儿,为了不引起天家的忌惮,装残疾一装便是十几年,这种心智,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李泓心中又是一惊。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后,李泓对程彦与长姐是百般信任的,知道她们绝对不会害自己,给她们再多的权利也无妨。

程彦与长姐如此,可其他人,便未必如此了。

尤其是,既为梁王之后,身上又流着谢家人血的李斯年。

李斯年的父亲是华满京都的宁王,他未登基之时,曾与宁王打过交道,天资卓绝,惊才绝艳,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生不出胸无大志蠢钝无比的儿子,更何况,杨奇文一案后,李斯年的名字传遍天下,更是验证了虎父无犬子的道理。

这样的一个李斯年,若他的天残是伪装,若他娶程彦只是为了利用程彦与长公主的势力——

李泓不敢继续想下去。

薛妃的话,说到了他心中最为担心的事情。

若李斯年不是天残,而是为了保命假装的残废,那李斯年这个人,断然不能留!

李泓面上明明暗暗一片,有些坐不住,对薛妃道:“朕还有些折子要批阅,晚上再来看你和太子。”

薛妃知晓李泓要去试探李斯年,略向李泓撒娇卖痴一番,便送李泓离开昭阳殿。

李泓的御驾消失在宫道上,薛妃转身回了昭阳殿。

程彦与李斯年送了崔美人进宫来分她的宠爱还不够,竟又撺掇着李泓立了袁皇后,还让她位在三公的祖父回家养老,她的儿子的虽然成了太子,可她的处境却更为困难。

程彦如此对她,她又怎能不投桃报李?

李泓耳根子软,李斯年的身份本就敏感,她无需说太多,只略微点播李泓两句,李泓便会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剑。

天家有两大暗卫,一曰七杀,一曰罗生,李泓掌七杀,长公主掌罗生。

李泓并非正常继位,而是兵变登基做的天子,因为这个缘故,李泓初接手七杀暗卫时,七杀暗卫还发生过叛乱,在长公主的帮助下,李泓才算勉强镇住了七杀暗卫。

虽镇是镇住了,可经此一事后,七杀暗卫到底没了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辉煌。

李泓性子仁善,又觉得以前的七杀暗卫杀戮太过,颇为残忍,便废去了七杀门下的许多组织,导致如今的七杀暗卫,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连当年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没有。

李泓如此冷遇七杀暗卫,暗卫们岂会没有怨气?

再一听李泓派了这件小事让自己做,心中只会更加不满,心中不满了,说不好一个下手过重,便要了李斯年的性命——人命在暗卫眼里,与蝼蚁没甚两样,他们才不会因为李斯年是程彦的未婚夫,便会放过李斯年。

这才是薛妃真正的打算。

甚么李泓,甚么七杀暗卫,都是她手中随意可以调用的棋子罢了。

虽说让李斯年这般死去有些便宜了他,但李斯年或者,对她和儿子来讲终归是个祸患,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免得在她面前碍了她的眼。

想到这,薛妃便笑了起来。

正巧小太子睡醒了,宫女将小太子抱过来。

薛妃逗弄着小太子。

宫人在一旁凑趣道:“咱们的太子殿下到底是祥瑞之人,才两岁多,便比旁的三岁的孩子还要高些了。”

薛妃秀眉微动,看了看笑眯眯唤她母妃的太子。

宫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小太子两岁有余,到今年秋天,便是三岁了。

天家的子孙虽然尊贵,可也颇为辛苦,三岁的幼儿若生在其他人家,正是无忧无虑玩闹的时候,而天子的子孙,三岁便开始进学了。

说是进学,其实也只是让太傅领着,背些古诗词,略识些字,为以后的学业打下基础罢了。

她如今在后宫被袁皇后压得喘不过气,薛家又在前朝备受朝臣们的排挤,时间久了,她与儿子势单力孤,哪怕有着太子的封号,只怕也未必能坐得上皇位。

她得替儿子找一个能帮扶儿子的太傅。

薛妃对心腹大宫女道:“你近日查一下闲赋在家的老臣的资料。”

宫女应下。

薛妃又道:“还有,再调查一下与太子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

单有太傅是不够的,还需要几个出身好、又与太子一条心的伴读,这样一来,太子的位置才能稳固。

薛妃这般想着,催促着大宫女去做事。

程彦对李斯年情根深种,李斯年若被七杀暗卫害死,程彦必会伤心欲绝,不理政事,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替儿子争取一切。

朝臣世家们虽然不喜欢她插手朝政,也程彦也为女子,他们对程彦的敌意是与她一样的,程彦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止她,朝臣们也会从程彦手中争取权利,等程彦从悲伤中回过神时,手中的权利已经被瓜分,心中纵然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到那时,便是她对程彦出手的时候了。

薛妃眸光微冷,带着精致护甲的手指狠狠划过桌面。

程彦曾给她的委屈,她一笔一笔都要向程彦讨回来。

李斯年尚能在暗卫手中死个痛快,但程彦,便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程彦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与玲珑有致的身材,可是不少人日思夜想在梦中相会的东西呢。

........

李泓回到紫宸殿,招来七杀暗卫的首领。

他本就对七杀暗卫没甚好感,又加上他初登基时,七杀暗卫曾发动过叛乱,几件事加在一起,让他对七杀暗卫越发厌恶,如今他没有对七杀暗卫赶尽杀绝,一是因为长姐说身为天子总要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二么,是因为祖宗礼法不可废。

大夏自建/国以来便有的七杀暗卫,总不能灭在他手里。

李泓虽然没有废除七杀暗卫,但也不曾启用七杀暗卫,以至于近十年来,七杀暗卫形同虚设,再不复当年七杀一出寸草不生的威名。

曾经赫赫威威的七杀暗卫没落成这个模样,七杀首领心中不是没有埋怨过李泓目不识珠,可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受着。

暗卫们是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远比不得禁卫军的光鲜,李泓的刻意忽视,让暗卫们人心涣散,再不复当年的组织森严。

这日暗卫们藏在暗处,口中衔着草,这个说想回家养老,那个说想娶妻生子,总之个个都不想在七杀里继续待下去。

首领听了,只觉得烦躁,但也无话可说——他给手下的兄弟们画饼画了十年,这十年里,他心中没有一日不期盼着,李泓再度启用七杀,让七杀的名声再次传遍九州。

可是一直没有,李泓像是忘了七杀的存在一般,从未找过七杀。

直至今日。

首领听到七杀传唤之时特有的鸣笛,素日没甚么表情的眸光闪过一丝波澜。

周围的暗卫们听了,微微一怔,而后神色各异。

首领目光扫过身边暗卫,道:“咱们的好时候来了。”

暗卫们半信半疑,道:“只怕未必吧?”

“天子最是讨厌咱们,说甚么咱们残暴好杀,若不是长公主让他留下咱们,只怕他早就将七杀废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首领眸中闪过一抹痛惜。

若是当年的七杀,哪里会有这般的散漫随意?他一声令下,下面的人便不敢再言了,哪会像现在这般?

说到底,还是天子有废去七杀之意,让下面的人寒了心,自然也没了当年的纪律严明。

首领道:“而今兵变频出,又死了四皇子,正是多事之秋。想来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在这个时候启用七杀。”

“你们只管等着瞧,七杀之名终会传遍九州大地。”

首领扔下这句话,便不再多说,身轻如燕穿过楼台亭阁,稳稳落在紫宸殿前,抬头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天子。

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兵变频出,国本不稳,李泓讨厌嗜杀,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启用七杀。

此时传唤七杀,必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七杀来做。

时隔多年,七杀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首领心绪翻涌,手指因情绪的激动而无意识地收紧。

首领大步走上前,在李泓身后停下,单膝跪地,声音低沉:“七杀暗卫,愿为天子死。”

李泓听此不悦皱眉。

他最讨厌什么死不死的。

他冷了七杀这么久,七杀仍未改掉骨子里的嗜血。

李泓道:“朕有一事,交于旁人来做总是不放心,所以传你过来,让你去做这件事。”

罢了,本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刺客,等做完了李斯年这件事,他再将他们束之高阁也就是了。

首领不知李泓心中打算,只以为李泓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终于意识到七杀暗卫的重要性,要重用七杀,思及此处,他眸中闪过一抹狂热。

他与兄弟们终于熬出了头。

首领垂眸敛去眸中的热切,道:“天子请讲。”

李泓道:“三清殿里有一个叫李斯年的人,外表看起来是个残废,你随便找个人去试探他一下,看他是真的天残,还是在装瘸子。”

寒风冷冽,吹动着首领身上的暗色衣裳,他微微抬头,看着面前天子的背影——天子传他,竟为了这等小事?

这等差事,与羞辱七杀有甚么区别?!

首领想起他刚才在暗卫面前放下的大话,胸口微微起伏着,手指紧握成拳。

光阴匆匆而过,李泓还是那个李泓,一点未变,他厌恶着流血,更厌恶着七杀,在他眼中,七杀是凶器,是最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若不是因为长公主和祖宗礼法,他早就废去七杀。

首领眼睛微眯,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李泓为天子一日,七杀便没有出头之日。

“是。”

首领道。

他的声音刚落,身影便消失在紫宸殿。

李泓久久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回头去瞧,身后早就没了人。

暗卫是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

想到此处,李泓对七杀的不喜又多了一层。

只有那等手段阴毒的天子,才需要七杀这种爪牙辅佐自己,似他这种慈爱天子,哪里需要七杀的存在了?

若不是长姐劝他,他才容不下七杀。

李泓不住摇头。

首领出了紫宸殿,一路往三清殿而去。

他刚才在暗卫们面前那般说,说甚么李泓会重用七杀,而今李泓只派给他一件小事,他自然不好回去找手下人,让他们去做这件小事,只能自己亲自走上一遭。

首领冷着脸来到三清殿。

自杨奇文一事后,李斯年名声大噪,他也略有耳闻,近日宫中又在准备程彦与李斯年的婚事,程彦手中掌着罗生暗卫,罗生与七杀本是一脉而出,只是近些年七杀备受李泓冷遇,而罗生却在程彦的带领下越发繁荣。

这种情况下,他想不知道李斯年都难。

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他知道李泓让他试探李斯年的用意,若是在以前,天子有令,他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也要完成天子的交代。

可现在,七杀被李泓忽视多年,一朝启用,却是这般命令,以至于让他对李泓再无对天子的敬畏与誓死效忠。

对于李泓让他去试探李斯年,他只想着随意试探一下便罢手。

李斯年住在三清殿的一片竹林中,首领本就善于隐藏自己,配合着竹林萧萧,他不需要怎么费力,便隐去了身形,低头瞧着在竹屋中看着羊皮地图的李斯年。

清风徐来,熏香炉中缓缓吐着的月下香被封吹散,李斯年瞧了一眼熏香炉,眉头微动,翻阅着羊皮地图的手指停了一下。

李斯年的动作被首领尽收眼底。

做暗卫的,除了会杀人,还会救人,颇识医术。

首领做到七杀统领,更是博学百家,以他杀人和救人的经验来看李斯年的腿,多半是天残,而不是故意伪装。

更何况,若是伪装残废,自己一人独处的情况下,李斯年便没必须再装瘸子了,坐着轮椅多有不便,哪有正常人形容自如来得自在?

首领这般想着,可转念一想,李斯年是以心思缜密心狠手辣闻名天下的,似他这般的人,做戏肯定会做全套,天残之事威胁到他的生命,或许在他心里,也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天残的“事实”。

还是试一下更为稳妥。

首领随手从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夹在两指之间,微微用力,将竹叶送了出去。

单薄的竹叶经过首领的手,变成了伤人无形的利刃,卷着寒风,呼啸而来,像极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剑。

李斯年听到声音,耳朵微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竹叶划过衣袍,刺在他的膝盖上,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沾了血的竹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转着轮椅,碾过竹叶,去柜子旁翻找上药,轻车熟路给自己上药。

自始至终,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轮椅。

首领眉梢轻挑。

看来的确是天残。

首领松了竹子,转身离去,向紫宸殿的李泓复命。

李泓见首领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只觉得首领在糊弄自己,捋着胡须,不悦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李斯年?”

李泓不信任的态度让首领极度不悦。

但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只能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声线平静道:“属下见到了李斯年,更以竹叶相试,陛下若不信,可差人去三清殿查访一番,看李斯年膝盖是否被竹叶所伤。”

他说这句话,本是为了消除李泓对他的怀疑,并没有让李泓真的派人过去看李斯年,毕竟他这般说了,正常情况下,李泓会不再怀疑他应付差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泓竟然真的派人去了三清殿。

小黄门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昔年被世人畏惧如鬼神一般的七杀暗卫,竟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首领垂眸,手指微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门终于又回到紫宸殿,声音尖细向李泓道:“回禀陛下,李郎君的膝盖确实伤了。”

“哦?”

李泓放下了茶杯,对首领道:“看来你的确没有对朕说谎。”

“下去吧。”

首领起身,无声离去。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竟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没有了往日的利索。

他躲过往来的宫人,倚在一颗树枝上,闭目而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泓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七杀,李泓为天子,断然不会让七杀东山再起,这样下去,七杀暗卫只怕会断送在他手中。

虽说七杀暗卫自建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大夏夺嫡惨烈,多的是宫变上位的天子,只忠于天子一人的七杀暗卫,被新上任的天子屠戮殆尽。

久而久之,七杀暗卫学会了见风使舵。

重用七杀暗卫的天子,七杀暗卫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薄待七杀暗卫的人,七杀也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替他卖命。

更何况,如今的七杀,是长公主兵变之后大破大立重新建立的,他们并非是李泓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加上李泓一直打压,导致他们对李泓的忠心实在寥寥。

可不忠于李泓,又能忠于谁?

太子年龄实在太小,还是一个奶娃娃,纵然他向太子投诚,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太子什么也做不了,忠于太子,跟被李泓雪藏没甚区别。

首领心中越发烦躁。

清风徐来,月下香的清幽香气在他身边溢开。

首领眉头微动。

月下香只有竹林里的那个人会调制,他去了一趟竹林,竟沾染到了月下香?

想到月下香,他又想起那个受伤之后仍面色不改的少年。

那人名唤李斯年,安宁翁主的未婚夫,郑公与林修然颇为推崇的一个人——他是暗卫,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许多事,这些事他本该汇报李泓,可李泓对他深恶痛绝,李泓不问,他自然不说。

想起李斯年,首领眸光轻转。

能让郑公与林修然颇为看重的人,怎会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天残?

首领眸光闪了又闪,忽而起身,往竹林而去。

他一连观察李斯年数日。

李斯年不是在调弄熏香,便是在翻阅古籍,在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有时候程彦过来了,李斯年便关上窗户,在屋中与程彦说会儿情/人间的亲密话语。

这种时候,首领便会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这日林修然来找李斯年,首领便不再离开了,只在竹林上听着二人说话。

李斯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在拍打着溪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一寸寸切割着李泓统治着的大夏。

首领听了,眉头微蹙。

李斯年与林修然的谋划,安宁翁主知道吗?

必然是知道的。

这几日,据他观察,李斯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程彦,更何况,程彦本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李斯年谋划着她舅舅江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是知道,又为何对李斯年听之任之?

自然是因为一个翁主,哪有一国之母来得痛快的缘故!

须臾之间,首领下了结论。

天子的至亲程彦尚且如此,那么他又何须忠于天子?

首领眸光明明暗暗,心中做了决定。

林修然与李斯年说完事情,仍扮做内侍离开。

首领看着林修然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入口,正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李斯年面前,身/下的竹屋突然传来李斯年清润的声音:“阁下来了许多时日,喝不下来饮口热茶?”

首领眸光骤然收缩。

他虽然多年不曾出任务,但身手仍在,李斯年又是不懂武功之人,怎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首领不说话,李斯年又道:“我是用香之人,阁下第一日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首领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从竹林中出去后,身上若有若无的月下香。

原来如此。

这才是让无数世家想要将他收为己用的李斯年,哪怕不懂武功,也能知道何人拜访了自己。

首领眉头微动,下面又传来李斯年的声音“阁下受天子之命而来,却又不取我的性命,想来心中已有一番计较,既是如此,便请下来与我相见。”

“看我是否如你心中所想那般,能将沉寂多年的七杀暗卫发扬光大。”

首领手指微紧。

到底是名扬天下的李斯年,他尚未露面,李斯年便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与他藏在深处不敢细想的念头——虽说七杀自创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李泓如此薄待七杀,七杀又何须再向李泓尽忠?

李泓这个天子不行,那便换一个。

七杀暗卫干的本就是杀戮之事,折在七杀暗卫中的天家子孙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天子。

首领悄无声息落下,走到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端坐在轮椅之上,积冰色的衣裳飘过熏香,越发衬得他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这种超然气度,首领很容易便明白了程彦为何放着太子不要,偏看中了天残的李斯年的原因。

李斯年的这张脸,身为男子的他见了,也会为之惊艳,更何况情窦初开的程彦了。

窗外竹林萧萧,屋内李斯年的声音如清泉拍打着溪石:“七杀初创之际,凌驾在所有卫所之上,其言必行,行必果,攻必克的杀伐作风,让世人闻风丧胆。”

“可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七杀,竟落到了如此田地。”

李斯年眸光轻转,看着面前身着暗色衣裳的男子,浅笑道:“李泓委实目不识珠,将如此利器偷藏。”

首领抿唇不语。

李斯年继续道:“我虽是天家禁忌,可终归是天家子孙,而今郑家林家尽归于我麾下,助我回复藩王身份,迎娶安宁翁主。”

“这般的我,想来也不算辱没你们七杀暗卫。”

首领的目光在李斯年的腿上的打转,道:“你不是天残?”

若是天残,郑家与林家又怎会向他投诚?

李斯年轻笑,道:“若是天残,又怎会去招惹小翁主?”

首领道:“你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天子?”

李斯年又笑,笑意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之色,道:“相比于我担心这个问题,我想你更怕七杀断送在你的手中。”

首领瞳孔微缩,手指微微收紧。

不错,他生平最为担心的,便是七杀葬送他的手里,日后他入了黄泉,无脸面对创立七杀的统领,与曾经带着他长大的暗卫。

首领垂眸,眸光闪了又闪。

面前清隽无俦的少年,的确有一颗能够洞察人心的心肠。

李斯年道:“七杀的生死存亡,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当然,你无需现在便下决定,待我除了薛妃,你再来找我尚且不迟。”

首领眉头微动,道:“郎君知道一切皆是薛妃所谋?”

他这几日曾遇到从昭阳殿离开的暗卫,便随口问了两句,知道李泓试探李斯年是薛妃的主意。

可李斯年孤身一人,消息闭塞,他的身份又颇为敏感,李泓试探他,委实再正常不过,他怎会想到薛妃身上?

像是看出了首领的疑惑,李斯年轻笑道:“而今最盼着我死的,便是昭阳殿的那一位,”

首领听此,当下再无迟疑,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主人。”

这般心智与手段,一百个李泓也拍马难及,既是如此,他又何须忠于那个一心要将七杀废除的李泓?

“七杀暗卫,愿为主人死。”

首领抬眸看着面前少年。

李斯年俯身,将首领扶起身,道:“阁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寒暄之后,李斯年又道:“眼下我有一件极其重要之事,需要阁下去办。”

首领眉头微动,嗜血的狂热又在他眸中燃起。

首领声音低沉,道:“主人请讲。”

李斯年道:“帮我找一个人。”

首领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李斯年让他去找人,这与李泓让他试探李斯年是否是瘸子有甚区别?

首领只觉得李斯年轻看七杀,然而李斯年的下一句话,让他收回了对李斯年所有的质疑。

李斯年道:“十几年前便已经死了的宁王殿下。”

首领微微一怔。

李斯年继续道:“他精于易容伪装,又通五行八卦,寻常人根本寻不到他,普天之下,只有七杀与罗生才能寻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首领看了看李斯年。

他知道李斯年存在,自然也知道李斯年与父亲宁王的那些恩怨,找到宁王,多半是为了杀宁王泄愤。

李斯年面上带笑,声音依旧是清润的,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甚重量,可首领听了,却只觉得彻骨生寒。

李斯年的恨,不是咬牙切齿的恨,是风轻云淡间,便能毁了旁人的一生。

生平第一次,暗卫出身的首领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七杀暗卫发扬光大。

首领无声退下。

李斯年收服了七杀暗卫仍嫌不够,又暗中收服了许多被李泓忽视的朝臣。

查看着那些朝臣们的履历,李斯年不禁摇头轻笑。

李泓委实有眼无珠,没有当天子的才能,这般多的能人异士,竟都被他搁置一边,不仅不以重用,反而分外打压这些人,以至于朝政被世家把持,自己身为天子,却行动受困。

这样也好,李泓看不上的那些人,都便宜了他与小翁主。

李斯年又陆续向备受李泓打压的朝臣们伸去橄榄枝,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他在朝堂上便有了自己的力量。

郑公向李泓提出安宁翁主的夫婿不能是白身,建议李泓恢复李斯年的藩王身份,当然,只是藩王头衔,并无实权和封地,仅仅是为了照顾安宁翁主的面子。

这话刚说出来的时候,哪怕郑公历经五朝天子,不少朝臣也开口反驳,甚至有言官阴阳怪气说郑公年龄大了,照顾安宁翁主的面子,也不是这种照顾法。

但当李斯年暗中结交朝臣之后,这种声音少了许多。

忠于李斯年的朝臣们得了李斯年的授意,开口是程彦种植粮食救活了无数百姓,闭口是长公主在边关出生入死,翻来覆去是母女二人皆为大夏立下无数功勋,原本不同意恢复李斯年身份的朝臣们听了,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反驳了。

朝臣们沉默的沉默,说程彦母女二人不容易的说不容易,后宫的崔美人又在李泓面前吹枕头风,说李斯年不过是个天残,一个没有子嗣的藩王,到他这一脉便断绝了,给他一个藩王头衔又如何?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哪怕薛妃明里暗里说李斯年功于心计,未必真心待程彦,只怕是意有所图,李泓还是动了恢复李斯年身份的念头。

丁太后盼了多年程彦成家,而今程彦有了喜欢的人,丁太后虽然嫌弃李斯年是个残废,可李斯年的那张脸委实好看,又颇有才学,还能包容程彦,再加上程彦在一旁撒娇,丁太后一时心软,便同意了此事,让李泓成全程彦与李斯年。

李泓见此,只好同意。

李斯年的身份虽然恢复,但仅仅是因为他要迎娶程彦的缘故,他没有自己的封地食邑,甚至府邸与侍从,大婚时的王府,是丁太后千挑万选赐给程彦的。

丁太后原本想让人书上安宁翁主府几个大字,担心李斯年面上不好看,便让人改成了宁王府。

天家宗正们开始过礼择吉问字。

安宁翁主与宁王即将大婚的事情传遍天下。

随着这个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宁王是个残废,除了脸一无是处,靠着一张脸得了权倾天下的安宁翁主的心,委实是天下第一软饭男。

这种流言同样也传到了宫里。

每每李斯年转动轮椅出了三清殿,便会迎来宫人们的目光。

这些目光以前是惊艳,现在是看软饭男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