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铙而且可感受的实体世界终究才是文学的最大支撑,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他小说的起点总是真实的某个形象,像他自认最好的短篇小说《礼拜二午睡时刻》,是他在一个荒凉小镇看见一个身穿丧服,手打黑伞的女人领着一个也穿丧服的小姑娘在火辣辣的骄阳下奔走的画面;《枯枝败叶》是一个老头带着孙子去参加葬礼;《没人写信给上校》则是一个人在巴兰基利亚闹市码头等渡船,沉默不语,心急如焚的模样;而《百年孤独》当然是全书的开头,一位祖父带着孙儿去看、去摸一大块冰。
本雅明所说“活生生的话语”,是这些话语真实联系于实体的世界、实体的人和事上头,怀疑这个联系的真实与否是二十世纪小说最沉重的怀疑,怀疑当然是极有道理的,但这怀疑总被鲁莽且聪明的人快速推到极致,极致之处什么也没有,只剩虚无。
这里,我们让卡尔维诺自己出来说话吧(基于某种说不太清楚的奇怪理由,我一直不想用卡尔维诺的话来谈他的书)。比较温和的话语是:“我认为人类的基本心智思维习惯,从旧石器时代先民从事狩猎和采集必需品为生,经由各历史阶段一路传承下来。文字连接可见的蛛丝马迹与看不见的、不在场的事物、我们渴望或害怕的事物,就像脆弱的临时吊桥,悬在深渊上空。”
比较急切的重话则是:“但或许这种缺乏实体的现象不但存在于意象和语言当中,也存在于这个世界本身。这种瘟疫侵袭着人们的生活和国族的历史,使得一切的历史变得没有形体,松散、混乱,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我的不安来自于我在生命中察觉到形象的丧失,而我所能想到的抗衡武器便是——文学观念。”
这些话,是在《意大利童话》采集编纂完成多年以后讲的,但我个人完全相信这仍是他当年花费心力完成此书时的最基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