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管是过去未来之间来去自如或完全透明,在冯内古特小说中,一直处理得丰富有趣而且有深彻的意义。
世故、知道人类问题严重性的冯内古特,当然不会简单把时间当成没法可想后的救赎之道,就像典型时空科幻小说或电影的罐头把戏:修补时间缝隙、改变历史走向、错误灾难和愚行可重来一次而防止或躲开云云,甚至像《超人》电影中愚蠢地推动地球逆转,救活了他死去的女友。
冯内古特甚至嘲笑了写《时间简史》的史蒂芬·霍金一顿,因为霍金焦急人们不关心不记得未来,冯内古特认为未来有什么好费神的呢,人会老会死,事物轰轰然一路顺势向前,未来不必你叫自然会来找你,像只哈巴狗一样来到你脚边躺下打鼾,乖顺得很。
我无意因此简单猜想:“所以冯内古特认为值得关心的是过去和现在。”事实上,冯内古特的心情满复杂矛盾的,现实中,时间无法逆转,但未来却也不见得是完全不透明、猜不到结果的,很多灾难和愚行是像狗咬尾巴般的打转重复,很多对未来的警言也是可靠合逻辑的,但这似乎很难让人类大家一起“一、二、三”一齐停止犯错,像阿谷斯雉鸡停止发展它的大翅膀一般,在冯内古特的小说中,穿梭乃至清楚了时空的所有秘密,从来没能改变什么。
然而,冯内古特为什么写这些小说呢?而且违反白纸黑字的诺言一再回头、揭示、思索?他多少仍冀其万一希望人类重来一次是吧?——小说是他不得已中的角力形式。
在《五号屠场》中,有一场写到毕勒倒转着看电视机播放二次世界大战的轰炸影片,那是我个人看过玩逆转时间的作品中最感动的段落之一,忍不住再抄一次和大家一起回忆:
一批满载着伤患与尸体的美国飞机,正从英国某一机场倒退着起飞。在法国上空,几架德国战斗机例退着飞过去迎战,从对方飞机上吸去了一排子弹和炮弹碎片。接着这批战斗机又对地面上残破的美国轰炸机采取同一方式,然后倒退着爬高,加入上面的机群。
这批飞机倒退的飞临一个正在燃烧中的德国城市。轰炸机打开了炸弹舱门,发出一种能够吸收炮火的神秘磁力,把吸来的炮火聚集在一种圆筒形的钢制收容器中,然后再把这些收容器收进了机舱,整齐地排在架子上。德国战斗机也装有一种神秘的设施,那就是一套长长的钢管,用来吸取敌机上的子弹。不过,美国轰炸机上仍然有几个受伤的人,而飞机本身却破损得不堪修理。
当美国轰炸机回到基地后,他们从架子上取下钢制的收容器,然后再运回美国。国内的工厂正在日夜加工,拆卸收容器,把其中具有危险性的成分取出,再变为矿物。
令人感动的是,做这种工作的大多是妇女。继而,这些矿物被运送到遥远地区的专家手中,专家们的任务是把这些矿物埋藏在地下,以免伤人。
接着,美国飞行员都缴回了他们的制服,变成了中学学生,而希特勒变成了一个婴儿。每个人都变成婴儿,而整个人类都在作生物学的研究,共同合作,希望生产两个叫亚当与夏娃的完人。电影里并没有这些,只是毕勒这么想。
毕勒这个想法,二十年后冯内古特写成了《加拉巴哥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