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负责

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许松动,阿圆抿着唇角道:“你先答应我不生气了,我再跟你说别的事情。”

“何事?”

“今日有只黑熊掉进你设的陷阱了,是我引诱它过去的。”说到后半句,裴圆明显有些自豪,微扬起下巴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身上可有别处受伤?”他扳过她的肩膀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没什么大事,都是些擦伤,今日若不是你的陷阱恐怕我都无法活着回来了。”如果她死了许都不会有人为她难过吧。

想着她这一日的境遇,赵慎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无事就好,下次没事不要往深处走。”

阿圆垂着头,两条小辫搭在肩前。“白日里想摘些响耳草回来,怎料沿途都没有,就往深处走了些。”

“摘那玩意做什么?”

阿圆扳着手指细细数着:“听说它能治耳聋、耳鸣、耳痛...”,说完狐疑的抬头望着他,等他开口。

“你是打哪儿觉得我有这个毛病?”

阿圆看着他幽暗如潭水般的眼眸,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晚你在院中读书,我怎么喊你都不应。”

赵慎想着那日田间的事情,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一声叹息后索性承认了:“我恐怕确有这个毛病。”

阿圆拍了拍他的手背贴心道:“放心吧,我会采药治好你的。”

“那...多谢你。”赵慎面容有些扭曲,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明日一早去把黑熊带回来。”阿圆一瘸一拐的往门边走去。

“嗯,到时得了银钱,我把你那份送过去。”想到她今日为他做的,赵慎扶着她跨过石阶,并将手中的药瓶塞进她的怀中:“回去记得擦。”

阿圆微一抬首便看到他灿若繁星的眼眸,心里惦记着他刚刚的不悦,手指捏着他的袖角小声道:“今日之事,你若是觉得..不好...我也是可以负责的...”

“你怎么负责?”他垂眸望着她清澈的眼神,纹丝未动。

“我....我...就是你不嫌弃...我的...”夜色融融,星辰从云朵中溜出窥探世人的秘密。夜风拂过,吹散她额间乌黑的发丝。

不知道为何,一句简短的句子慌张的如何也说不完。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如她此时十一二岁的年纪,哪里懂这些,到底还是个孩子。

赵慎踩着木梯扶她爬上墙头,皱着眉头叮嘱道:“下次白日里走正门,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半夜翻墙头的。”

阿圆扶着墙角的桂花树枝倔嘴道:“我本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随后踩着松软的泥土朝他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走了。

翌日,整个村子里面都吵翻了天,走到哪里都在谈论着赵家猎得的那头黑熊。

“你们说说那一头熊得值多少钱?”同村的几个妇人一大早便站在她家门口朝赵家望去。

奈何赵家里里外外都站满人,她们到现在都没瞧见熊半个爪子长什么模样。

“我听说是这个数..”村头的李妇人一边踮着脚朝里看,一边朝她正反翻了手。

“十两?”

“最少百两银子!”

“这...百两?”他们庄户人家何时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以后赵家还不成了他们这里的富户?

想到这里,王大娘嘴角忍不住泛起两句酸语:“这么多银子,哪里有人出得起?”他们想卖价,也要有人买得起才是。

“你还愁着它没人买?你瞧见门口的马车没?城里响当当的几家采买都来了,如今都在里面出价呢。”王大娘看了看门口毛发锃亮的马匹,眼神都快冒出了火花。

这赵家若不是只亲出了一个女娃,倒是个嫁女的好去处了。

门外的人在往里看,门内的人也在往外看。

赵婵掀开门帘的一角往院中望去,眼神一直盯着一处未曾移动。

“你什么时候对熊感兴趣了?”赵婶打量了她一眼,接着坐在榻上勾着手中的鞋底。

她这女儿可自打小就嫌弃猎物脏臭呢,平日里恨不得躲的远远的,今日倒是转了性儿。

赵婵手指绕着帘子上的珠串,回头朝着赵婶招了招手:“娘亲,你过来瞧瞧,那位公子生的如何?”

赵婶走了过来拿着鞋底敲了一下她的头:“再怎么样跟你也无关,人家那是什么条件,怎么会瞧上庄户女子。”

今日几家采买上门的时候,她便瞧见了这位走在前面的周家公子,模样生的倒是没话说,只是这样的公子哥哪能看上她家的野丫头。她的孩子她还不知道?半点容人的肚量也无,就连姿色也是平平。

“若是跟了他,做妾我也愿意。”赵婵盯着他英俊无匹的脸庞,两腮惹上一抹彩霞。

“胡说什么!这话让你爹听到,看他不揍你。”

“我说实话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挑一个自己瞧着喜欢的了。我知道爹在想什么,他不就是想赵慎做那上门女婿吗?好给他们老赵家传宗接代。”

“你爹也是为你好,那慎儿我瞧着也不错。”

“哪里不错了,就知道在我们家混吃混喝,一点出息都没有,要不是爹把他捡回来,连个地痞流氓都不如早就饿死了,就咱爹还把他当个宝。”

“你怎么说话呢!”赵婶正准备多说她两句,就看见赵慎站在窗户边低声道:“外间让备些吃食。”

赵婶看着他晦涩难辨的脸,也不知刚刚听进去多少,这孩子虽养了好几年,但是始终亲近不起来。

“你看他那副连笑都不会的样子,活像别人欠他银子似的。”赵婵撇过头去,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别从早到晚胡言乱语省得让人听见,娘出去做饭了,你在屋里里好好呆着。”

“我知晓了,知晓了...”她不耐烦的应着,转身不知道在箱笼里翻些什么。

赵婶看着时辰不早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急急忙忙出去了。

赵婵找了半响,终于把之前新做的衣裙翻了出来,虽说这料子这几日穿薄了些,但是正好能显得她比别人纤细。对着水盆来来回回把头发梳了两三回,总算满意的出了门。

“你来前院做什么!”赵大叔看着女儿气不打一出来,女娃娃来男人堆里凑什么热闹。

“我来给大家添些茶水。”赵婵执着茶壶提着裙摆,给众人杯中皆满了水。

“这里用不上你,赶紧回屋去。”赵大叔冲她摆摆手,不满地呵斥道。

“小娘子不提,我等还未发现早已口干,这里周某多谢小娘子了。”刚挨了训斥面子挂不住的赵婵望着他脸色瞬间好转,转身回了屋。

黄昏时候的小院比以往都要热闹,不算大的院子里面坐满了人,院中那桂花的香气与饭香掺和在一起,丝毫不显甜腻反而更为诱人。

灶房里面赵婶炒完最后一个菜,刚准备擦干双手端出去,便看见赵婵腾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娘,我替你端吧。”

到底是她养大的女儿怎会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赵婶看着她的一身新裙道:“你再出去招摇,也不怕挨你阿父的打。”

被人说中了心思,赵婵也未觉得羞愧,指着院中满身贵气的周公子道:“娘,难道你就不想你女儿有个好归宿?我们这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家世好的,我不该抓紧机会?”

“为娘不是不想你好,而是我们与那周家云泥之别,何苦白闹笑话让人看了去。”

“一辈子留着庄子上当那农妇才是让人笑话呢!”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进去劝?”赵婶摇了摇头,端着菜径直去了院子。

赵婵看着热热闹闹的前院,想着自身呆在灶房出不得,一气之下摔了手中的碗筷:打扮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连句话都说不上。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帘外传来声响,赵婵透过缝隙看去是那绞了银线的衣摆,不觉心中一喜,早知道早点摔碗就好了!

“刚刚看见几只耗子乱窜,吓得不小心打翻了碗筷。”

“那耗子现在可还走了?”

赵婵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子,心急的跟猫抓似得,这里哪有什么耗子!

不过紧跟着心念一转,坐到地上艰难的扶着墙面道:“走是走了,就是我现在摔在地上起不来,公子可能进来扶我一把?”

“这..恐怕...”周元望着不远处的人群有些犹豫。

“哎..呦.。”赵婵捂着脚踝在里面直叫唤。

周元浓眉微蹙,掀开帘子进了灶房。里面灯光有些昏暗,只见那姑娘衣裙绮丽。

赵婵看着他结实紧绷的身材,暗暗咬了咬唇瓣:这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比那寄人篱下的破落户不知道好多少倍。

“你...可还好?”

“进都进来了,你..都不扶我一把?”赵婵将手指搭上了他肌肉分明的手臂,有意无意的轻触。

看着那双柔软的小手,周元赶忙将她扶了起来。烛火拉长了两人的身影,那宽大的衣袖似乎要把她包裹。

他的身上有清浅的香料味,完全不同于那农户身上的汗臭味。赵婵轻闻之后夸赞道:“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为何?”

“这周身的气息风度都与常人不同。”

“姑娘谬赞了,我们周家比起平常人家只是多了些黄白之物罢了。”

既有银子又谦虚,赵婵更满意了。

“我从小好动多有磕碰,马车里面管家备了药,我去给姑娘取来,疼痛处擦上两日便好。”

“那多谢公子了。”

外面的人酒喝多的正上头,里面却安静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灯芯摇曳,屋内的亮度忽明忽暗。

赵婵倒是有心让对方帮自己上药,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是她身上哪来半寸青紫,遂只能拿着药瓶坐在一旁干笑。

“姑娘,不上药吗?”

“这..男女有别,多少有些不便。”

“姑娘说的是,那我先出去。”周元起身就准备离开。

眼看他要走,赵婵也顾不得装疼了,急忙扯上他的衣袖:“我这可晚些上药。”

“这府里采买还在外头,久寻不到我恐会心急。”

她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呢,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赵婵拉着他的衣袖没有半分要放的意思:“你们来主要不就是为了那只熊?如果我能帮你们呢?”

“姑娘准备如何相帮?”

“家中只有我一女,双亲向来疼爱我,我去劝应是行得通。”

“几家采买皆在,怎会因为姑娘一句戏言有所偏颇?”周元眼神有些戏谑,挣了挣衣袖。

“我确实是想帮公子,这熊对公子有些许重要吧?”不然这大户公子也不会跟着赶来。

“周某也不瞒姑娘,这家父做寿在即,做儿子的也想拿件像样的礼物聊表敬孝之意。”

“我是想帮公子,但是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我没了主意...”

“姑娘若是想帮,倒是有个办法。”

“你说,我愿尽力一试。”

“这官府里面有个制度叫买扑制?不如我们也效仿一二?既能让赵伯免于开罪几家,又能全了我一片孝心?”

“何为买扑制?”赵婵皱着眉头,疑惑不解。

“其有竞买之意,多用于官府转让田地、铺面..通常先由官府设置一标价,再由参与者出价,其高于标价者得。”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如同官府这般,先写出一个标价不被他人知,然后由你们出价?可假如你们有两人价格高于标价呢?”

“姑娘这问的好,在官府买卖之间有时间、地域间隔,以出价先者为中。可是如今我们几家皆在此处,无法分先后,不如以最接近标价者得如何?如此这般,讲的是一个心有灵犀,不为其他几家诟病,亦不会得罪小人。”

“那你想要我做的是不是就是告知你这标价?”他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好,如今几家皆在此处,这价只高不低,若是以标价接近者为中,但是可以给他省下不少银子。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周元摇了摇手中的锦扇,眼中净是夸赞。

“我若是提了此法,但是阿爹不用呢?”

“这事在人为,我又岂能强求?不过我观令尊也是忠厚耿直之人,不会在此处让我等为了一只熊伤了各家颜面,这僵持不下也是难看,姑娘觉得呢?”

这熊卖给谁,她毫不关心,她只关心能不能抓住此人。赵婵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我待会便去说服阿爹,只是我这般帮公子,公子如何谢我?”

这送上门的便宜占占也无妨,周元盯着月光下她绯红的脸颊轻笑道:“姑娘欲如何?”

“我第一眼见公子便觉得是天人之姿、容貌丰伟,自是想能相伴左右。”

这世上的男人都想听顺耳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眼下东西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周元手拿折扇挑了挑她的下颌道:“这来了此处心事还未了,无暇谈其他,不如先办了正事如何?”

“那就听公子的。”这一口还吞不下一个胖子,她自不能把人逼太急了。

“明日我就等姑娘好消息了。”周元朝她温尔一笑转身出了灶房。

隔壁院子里的香气一阵阵传来,阿圆肚子里面的馋猫早已翻了好几个跟头。看着院角的梯子,按捺不住又爬了上去。她这辈子恐怕改不了爬墙的毛病了。

刚上墙头便看见赵慎站在树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那肩上的落花,似乎有一会了。

“你怎么不在陪客?”老是上人家墙头,皮厚如她也多了些尴尬。

“腿不疼了?又能爬墙上树?”眼看着他的眼神在她腿上停留,阿圆刚搭上墙头的小腿又放了下去:“谁说不疼了?白日里连床都下不来呢。”

“那可真是严重。”

“可不是嘛,多少我觉得得吃些什么补补。”阿圆看着那盆中的鸡腿,口水在不停地泛滥。

“敢情是来蹭吃蹭喝?”

“才不是,这叫以形补形!我这腿伤成这样,你难道不应负责?”桂花树下他的眉眼温和俊雅,让皎洁月光都失了神韵。

不提还好,她一提又让他想起那晚的惊慌无措。赵慎看都不看她一眼,拂袖便转身离开。

“喂!你怎么不搭理人。”回应她的只有轻风拂过草叶“沙沙”的脆响。

眼看着没什么指望,阿圆一瘸一拐地下了墙头,刚想把梯子放回院角便听见墙面响起三声轻响,随后一个装满了鸡腿的瓷碗从墙下的小洞处递了过来。

阿圆忍着嘴角的笑意蹲下身子,还说不是口硬心软的家伙?

“赶紧接着。”墙那边有些不耐。

“你不说不给我?”

那边明显一顿,紧跟着低浅的声音传来:“没有不给..我只是回身去取。”

“赵..慎..”隔着院墙还能听见对面的声音,阿圆赶忙接了过来:“你去忙吧,他们在唤你。”

外面的几桌席面有渐歇的趋势,赵婵站在父亲身旁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能不伤了几家的和气,又不惧抬价过高,遭了别人打击报复。”这熊不是年年有,往后的生意还要做,这若是随意给了其中一家,另外两家难免心中不舒服。可若是采取这买扑制,都是公平竞取让人也挑不出来错。

“我孩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为父了。”赵大叔摸了摸她的额头夸赞道:“过些时候成个家,我这个当爹的也能宽心了,以后下半辈子有人好好照顾你,慎儿这孩子..持稳..”

眼看着他又要提赵慎,赵婵赶忙打断他的话。“女儿有爹娘疼爱就够了,不想成亲。”

“成亲了多个夫君疼爱你岂不更好?”

眼看着赵慎的身影越来越近,赵婵连忙打断他的话:“爹,我们今日先商量正事。”让她嫁给这个死穷鬼不可能的。

“慎儿,此时让你过来确实有事相商,婵儿你把你刚说的再简要说一遍。”

赵慎听完颔首回道:“确实不失为好主意,此事全听您做主。”

“那便这么办吧,慎儿你觉得咱们标价定多少合适?这价要高了,得罪了他们日后这生意也难做,这价要低了咱们自己又吃亏。”

“这熊掌便已值百两银子,不如一百六十两如何?”

“不高不低,倒是正好,明日我让出价者与我同时写价,接近者得。”

眼看着他们商量好价格,赵婵默默地从房间里面退了出去。外面的席面早已歇了,几间客房的窗纸上有人影在来回挪动。

赵婵一时间犯了难,这..周公子住哪间?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站在这喊其姓氏。来回挪了数个来回,总算有了主意。

裴圆趴在墙头看着她鬼鬼祟祟摸进了自家灶房,这个赵婵怎么在自己家还像做贼一样。来回瞄了几眼也没瞧见赵慎,想着这个点他许是歇了,转身先下了墙头。

算了,黑熊的事情等他处理好自会来跟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