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寅皮动肉不动的道:“苦衷?什么苦衷?”
关孤缓慢的道:“当初创立‘悟生院’的主旨不是像今天这样的,我原来的希望,是想凭借我们本身的这点力量来安定社稷民生,尤其是要为纷乱的江湖树立一面正义的碑牌;我们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铲除那些人间肚的败类,悄灭那些天下的奸恶之徒,我们使用的手段是激烈地直截了当的,或者残酷了点,但却最为有效,毫不拖泥带水;这其中,我们酌收一点报酬以为生活的倚恃,在我当初的想法里,这应该是很合适,很公允,但是,姑不论我如今体会出那样的想法是如何错误可笑——我大过迷信武力的功能,也太高估了霸道的成效,这些,远不及德行的感召更来得普及深入——就算我这点天真的理想吧,禹传行也全使它变了质,十余年来‘悟生院’成了个什么地方,罪恶的渊源,血腥的发祥地,刽子手的乐园,死神的前驱者,一切是非黑白全系于‘杀’字一个,一切善恶良歹全在一个‘钱’字里淹没,只要有钱,‘悟生院’便任什么事全能干,道德、公义、良心、天理,都可以不顾,都可以不管……”
吸了口气,他仍然低沉的说下去。
“对这一切,在最初的几年里,我劝、我恕、我坚持我的方式;其后,我尚等待,尚已望,尚渴望——希冀有一天‘悟生院’的作风能够改变过来,最后,我完全死了心,于是,我便只好独善其身,默默在我个人的能力范围以内按照我个人的良心要求去做,现在,连这一点起码的自由与尊严他们都要给我剥夺了,所以,我只好离弃他们……在一个环境里生了根,便不容易与这个环境断绝,尤其是像‘悟生院’这样的地方,只要你一旦进去了,便注定是‘终生职业’,我幸而脱出,这也是费了一番极大挣扎的;人总是人,如果整天整月整年全在砍杀中生活,全在血腥气息中度日,那将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设若这种生活又没点道义公理来做支撑,就越发暗无天日,昏天黑地了……”
淡漠的一笑,他接着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我由始作俑,继而在‘悟生院’中混了十几年复又抛舍了他们的理由了吧?”
干哑的一笑,鲁寅道:“嗯,讲得蛮动人!……”
关孤冷冷的道:“我知道这感动不了你们,同样的,我也并没有这么希望过,如果我这一番剖白真能感动了你们,那才是奇迹!”
摇摇头,鲁寅道:“我方才业已说过,关兄,大家的立场不同,看法也就难得一样啦,‘师出无名’我不敢苟同,不论你有天大的理由,造反就是造反,只要形成造反,什么理由都等于没有理由,拿叛逆,惩奸佞,正是师出堂皇,哪来‘无名’之说?‘力有不殆”倒有那么几分,但大势所趋,殆与不殆也难顾那么多了;‘无须盲从’,呵哈,我们决不盲从,因为这也是生意经,于这件事,老实说,我们是有代价的,银子和着交情,这情形相信你也明白,‘性命攸关’,嗯,当然干我们这一行就得拎着脑袋玩命,否则人家那白花花的银子凭什么一大把一大把付给我们?今天做这件生意性命不攸关,明天做另一桩生意性命就可能悠了关,反正,人就只有一条命,攸关也就攸关吧,谁碰上谁倒霉,没啥好说!”
关孤冷静的道:“我也早知没什么话好说,但我喜欢在每次血刃之前给对方一个最后选择的机会,方才,我告诉了你们那么多,即是提供你们选择时的参酌,如今,我已说完,你们也选择过了,鲁寅,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于是,鲁寅大笑!
“很好,‘果报神’的是与众不同,快人快语!”
说着,他站了起来,又阴笑一声道:“关兄,我们不妨打开大窗说亮活,你这一身功大我们十分清楚,是故我们便不充英雄沦单和你挑,我们会一起上!”
点点头,关孤道:“并非意外!”
鲁寅道:“当然,你那一位帮手——大约是‘不屈刀’丰子俊吧?也可以不用客气一起来热闹热闹。”
关孤肃然道:“此亦必然!”
鲁寅双手一伸,立即,他身后一名手下奔上前来,恭敬的屈膝奉上一面“银锥盾”,一只“扣骨钩”。
这时——
“小人妖”胡广与“阴人妖’潘兆也同时站起,胡广自腰间解下一条黑布袋,抖开布带,赫然是一柄精芒四射的五尺缅刀;潘兆却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双匕首来,他分在两手掂了掂,嫣然一笑。
丰子俊也谨慎的立起,“龙头薄刃刀”斜斜撑地,但关孤却依然故我的稳坐不动,神色之间,显得深沉酷厉无比!
鲁寅一笑道:“关兄,你好镇定!”
关孤淡淡的道:“只是你们不能使人紧张而已!”
“阴人妖”潘兆腻着声道:“哟,关哥,何必这么藐视我们嘛、你眼中,就真没有个能够攀得上的人啦,好叫我们心里不是味儿……”
关孤一笑道:“潘兆,或者你可以!”
格格笑了,潘兆杏眼含春,眉角生风:“不来了,关哥,你就是喜欢逗弄人家……”
眯起眼,关孤道:“岂敢!”
向前移近了点,潘兆微侧着脸,扭捏又娇怯的道:“关哥,你可得手下留情哪,人家也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你这位大英雄的对手,只盼你别太绝了,多少也给人几分颜面存着才是……”
关孤平静的道:“走着瞧吧,潘兆!”
腰肢儿一扭,潘兆似嗔似怒的道:“瞧你,人家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个“话”字尚在他舌尖上打转,一侧“小人妖”胡广已突然行动,缅刀映起一溜银电,暴劈关孤!
“渡心指”的光芒就那么冷锐的倏弹而出,势子比缅刀的来速更快,黑芒一点,猝指胡广咽喉!
尖叫一声,胡广急忙倒仰,同一时间,潘兆双手上那两柄蛇信也似的匕首已又快又滑溜的分刺关孤上盘十二个部位!
关孤旁边,丰子俊的“龙头薄刃刀”,狂飚也似的卷上,刀光如链中抖起千蓬白雪,一下子便将潘兆逼出!
就在这时,鲁寅已跃起半空,飞扑而下,锥盾斜砸,骨钩挥扣,一招双式,分取关孤与丰子俊两人!
“你太狂了!”
关孤口中冷叱,侧掠而出,“渡心指”在尖厉的呼啸声中幻映成千百光环串飞,环环套向敌人,鲁寅挥钩硬截,但光环突敛,倏现一刀笔直戳去——“如来指”!
全身猝缩如球,鲁寅的锥盾微沉猛磕,同时飞向一边,但是,锥盾却一下击空,剑尖一颤划过他的面颊,抖起一溜血水!
“哇!……”
鲁寅怪叫着落向地下,“小人妖”胡广及时扑上,缅刀挥霍,如闪如电,紫芒精光,交相组合,但关孤却不闪不避,一百九十九剑融成一条星、弧、点,相融的光带,突破对方刀幕,兜头罩涌!
连挥九十刀无法挡开,胡广立时后退,关孤却如影随形,紧逼而进,一招“千道芒”洒出,这位“小人妖”便宛若童啼般连蹦带跳的跃出,肩背等处,赫然出现了十多条累累纵横的血口子!
人影急闪,七八名大汉急围上来,“银锥盾”“扣骨钩”纷纷截袭,在寒光纷缤中,关孤的“渡心指”斗画半圆,当那一抹冷煞的半圆才现,围身的七八名敌人,骤然不分先后,整齐无比的失去了他们的半个脑袋!
浓白的脑浆与血液迸溅,另一批穿着黄油布衣靠的敌人正待行动,关孤已在一个豹跳之下削落了其中五名的手臂——却连着一大块白森森血淋淋的肩骨!
哀号声像杀猪似的响起,这时,关孤眼角瞥及一个人刚刚由大厅侧门奔进——温幸成!
嗯,原来在方才拼战展开的一刹,温幸成即已夺门而出,如今他去而复返,手中却多了一样家伙——一根七尺长短粗若拇指,前锐后丰的细钢竿!
就在温幸成闪入的瞬息,关孤剑如飞虹,横泻半空,“叮当”“呛啷”金铁撞击中,又有三名敌人被震掉兵器,满腔鲜血标射着翻跌出去!
“嗖——”
钢竿自一边挥来,竿梢破空,捣向关孤右侧“太阳穴”,关孤剑起似电,倏然回转,“当”的一声,生生磕开,他毫不迟疑,一百八十剑洒成一团刺猬似的光球反袭,刹时已将温幸成逼得跳向了角隅!
这时——
半空中人影掠动,“银锥盾”与“扣骨钩”交相辉映,鲁寅再次挟以雷霆万钩之势猛扑而来!
大旋身,关孤目蕴煞气,剑尖上抬,又是一招“如来指”!
“老人妖”鲁寅这一次似是豁出去了,他并不闪避,全身猛然侧滚,仍照原势扑下,右手“银锥盾”对准“渡心指”力磕,左手的“扣骨钩”却在一抖之下碎而扣向关孤的右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