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伍利兹梦到自己走在花园的小径上,两旁树木成荫。树上宽大平展的树叶像仙人掌一样厚实,只是上面没有刺。树上纯金色的果实圆溜溜的。他觉得口干舌燥,想品尝一下甜甜的果汁。当他向最低的叶子伸出手摘果子的时候,他发现一条长着金色鳞片的巨龙正守在树的旁边。它眼中的红光使他变成了瞎子。它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声音在他的骨头里颤动。它抬起带着长爪的大脚扑过去,长长的指甲插进他的肩膀,巨痛……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早晨了,太阳暖暖地照在眼睛上,船的引擎有节奏地震动着。他感到肩膀很疼,原来,他一直躺在隔板突出来的铆钉上,他渴极了。这些都是他做梦的源泉——还有其他原因吗?和苹果有关,还是和西部有关?脑子中好像刚刚掠过什么想法,但马上又消失了。
一个冷水澡彻底赶走了困倦。他穿上凉鞋、白色T恤。裤子,穿过走廊来到甲板甲板上空无一人。清晨,投射在地面上的长长的阴影更衬托出阳光的明媚。蔚蓝、平静的海水像微笑的眼睛一样明亮可爱。阳光照在起伏不定的波峰上,好像是光而不是水在流动。
“早上好!”
伍利兹转过头,他一眼就认出这位是法贝恩·哈利。妮娜在稿子中忠实地记录过这个男人的白发、苹果一样的胖脸和做作的行为举止。阅读之后见到哈利本人,就像突然间看到一个从小说中奇迹般活过来的角色一样——这一刻,想象和现实交织在了一起。伍利兹把自己看到的影像和妮娜笔下的人物重叠在一起,他发现两者并不完全一致。哈利身上有一个特点,妮娜并未提到——在他的眼睛和亲切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挫败感。对伍利兹来说,这个特点很明显,妮娜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在妮娜的笔下,热情、亲切得有些过了头的哈利几乎像个小丑。但在现实生活中,他性格中的一丝羞怯并没有令他过分流露出自己的情感,他竭力平息着某种忧虑。对一个年纪已经不小而且在科学领域小有声望的人来说,这些特征确实令人有点惊讶。
“您是伍利兹警长?”他问道,“皮特维亚市警察局的?”
伍利兹向他鞠躬致意:“您就是爬虫学家哈利博士吧。我读过您的书,非常喜欢,但是——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一名乘务员昨天告诉我的。您肯定听说了吧,我就是那个把巨蝮带上船的人。”哈利把双手支在栏杆上,向下望着往外翻腾着的清澈的浪花,“很高兴您能和我们同行。昨天,他们传言说您不再调查这个案子了。”
伍利兹疲惫地垂下了眼睛:“传言是真的,哈利博士。这里根本没有案子。我和您一样,只是船上的乘客——没什么特别。”
哈利微微地侧过头,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您说真的?”
“是的。这——这个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坐昨晚的船出发了,我去纽约度假。”
“您原本就打算乘这艘船?”
这么尖锐的问题竟出自哈利之口,令人有点意外。伍利兹毫不犹豫地说了谎:“当然。”
“但是,天哪,案子里还有好多疑点没法解释!”哈里眯缝着眼睛看着太阳,声音显得有些愤怒,还有点恐惧,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很强烈,因为,我觉得我自己要负上一部分责任。我本该亲自给箱子拧好螺丝。或者,他们干活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他们没有意识到使用螺丝的重要性。他们太无知,太不负责任了。我当时至少应该检查一下他们工作的完成情况。但我没有。我甚至没有发现露在外面的光滑的钉头,那里本该拧上螺丝的。”
“但是,蛇第一次从箱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人遇害啊。”伍利兹说,“第二次出事前,木匠已经用螺丝拧好了箱盖。如果要责怪的话,也只能怪他。”
“就是这件事让我想不通,”哈利回答说,“美杜莎——就是那条蛇——他不可能自己从盖好的箱子里爬出来呀。螺丝不像钉子那样容易被变形的木头顶起来。伍利兹警长,第二次是有人故意把美杜莎放出来的。否则,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您敢肯定吗?在证人的立场上您也会这么说?”
哈利犹豫了。是不是因为无辜的旁观者害怕被牵涉其中,所以警察办案才充满了重重阻碍?或者,他只是想提出建议,但对案子本身并不感兴趣?
伍利兹为哈利两难的境地找到了解决办法:“也许是船上的木匠把螺丝放进原来已经钻好的、放钉子的孔里。但是,那些空对于螺丝来说太大了。”
哈利的脸色很难看:“如果是那样,没有第一次的事,就不会有第二次了。我得对第一次的事负责任,所以,我也要为那个不幸女人的死负上责任。”
“但不是刑法方面的责任,”伍利兹轻声说,“那只是意外,不是谋杀。所以,正如我所说,这里没有案子。不需要想太多。”
哈里好像在和自己较劲。“您为什么不和船上的木匠谈谈?”他最后说。
“昨晚已经谈过了。他说螺丝拧得很紧,如果不是人为的,箱盖不可能被打开。他这样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因为他失职才死了人,他肯定会被解雇的。我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林斯特隆船长不会偏袒他。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案子。”
哈利深深地吸了口气:“伍利兹警长,那些螺丝肯定拧得很紧。我看着他拧上去的——一旦拧上螺丝,不用螺丝刀是打不开的。如果箱子是被钉子钉住的,得用羊角榔头才能打开。打开箱盖得用很长时间,还会弄出动静,很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手臂要很有力气吗?”
“不需要。把螺丝拧进去,尤其是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需要用点力气。把它们拔出来就容易得多了。船上的木匠有大小不同的螺丝刀。他的工具箱没上锁,谁都能拿到那些工具。”
“这件事是夜里发生的。”伍利兹说,“装蛇的箱子在您的浴室里。那个人如果有所行动,不会吵醒您或您妻子吗?”
“我们的浴室在两间双人隔间之间。浴室两边各有一扇连通这两个隔间。另一个隔间是空的。他正对走廊的门没有锁。我们睡觉的时候,会把通往浴室的门锁上。但是,其他人可以从另外的空隔间进到浴室里,我们不会被吵醒。即使听到了一些噪声,我们当时也没留意,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那间隔间没有人住。”
伍利兹熄灭了烟:“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刚刚虚构了一个利用蛇作为杀人工具的巧妙理论。”
“我必须想出这么个理论,”哈利反驳说,“以配合案情的事实。”
刺耳的军号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如释重负的哈利转身朝休息室走去,他大声地喊:“吃早饭了!”
豪华餐吧里,道森正独自坐在长餐桌的桌尾,一边喝黑咖啡一边吸烟。哈利和伍利兹从他身旁经过时,道森严肃地行了礼。桌子另一边的两位女士正在喝果汁——一个是妮娜·凯斯,她气色很好,绿色的亚麻裙令她看上去既顽皮又可爱;旁边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如银缎子般闪亮的精致的头饰上。哈利开口说:“这位是伍利兹警长——这位是我妻子。”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露出一口美丽的牙齿。但她圆圆的、灰色的眼睛却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伍利兹觉得她根本就没注意自己,因为她脑子一直在忙着想别的事情:我左耳上方的头发弯了吗?指甲上的淡紫色指甲油和丁香花上的颜色一样自然吗?我应该用珊瑚色作衬托吗?
在伍利兹看来,她是和妮娜·凯斯截然相反的那种女人——她一心沉浸在微不足道的个人虚荣里,其他什么都不在乎,她的好心情来源于理发师、美甲师、服装师和珠宝商给她带来的快乐。
妮娜看着伍利兹警长:“我不知道您也乘坐这艘船。就是说——”
伍利兹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凯斯小姐,我只是乘船去纽约度假。”
“我明白了。”她褐色的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芒。她反应很快。不用解释她就已经明白了。“我很高兴。”她言简意赅地说,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您是在皮特维亚上船的?”琼·哈利问。
“是的,”伍利兹回答说,“我家住在那儿。”
“您错过了好多新鲜刺激的事儿。”琼天真得像个孩子。
伍利兹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船上没有人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是道森的妻子——除了妮娜和自己以外。他看着桌子那边的道森。道森享受着饭后的香烟,眼睛盯着飘散开的蓝色的烟雾。但伍利兹却觉得,他其实是在很认真的听他们的谈话。
琼银铃般的嗓音一直喋喋不休:“这里发生了最恐怖的事。一条可怕的巨蝮——我丈夫的标本——从箱子里逃了出来,还杀死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这太令人难过了。”
“如果死掉的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就不令人难过了吗?”
从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没精打采地进了屋,双手插在兜里,嘴角边带着一丝笑容。这种笑容令伍利兹立刻认出他就是詹姆斯·舍伍德。但是,妮娜的描述和伍利兹看到的本人之间依然有些出入。妮娜认为他“懈怠”、“颓废”。也许,那是他为了引起女士的注意故意表现出来的。除了磨损的袖口和需要修剪的头发,伍利兹还注意到他如同淬火的钢铁一般有韧性的身体和眼神中流露出的精明、愤世嫉俗和幽默感。
“您这样说不准确,舍伍德先生,”琼赌气地说,“但是,意外发生在这么年轻、漂亮的受害者身上,确实让人难过。”她又转过头看着伍利兹,“那个女孩只有十九、二十岁的样子,乌黑的眼睛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精致的骨骼、苗条而不失丰满,手腕和关节像精雕细刻出来的一样——和我的身材差不多。”
没有人取笑她的心无城府,她说的是实话。尽管琼已经五十几岁了,但她的身材却保持得很好,像年轻的女孩儿一样,一点也不显臃肿。但是,伍利兹觉得,她为了保持身材所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和这样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不舒服。
哈利正在询问一名给他端来咖啡的乘务员:“钱德拉·达斯,你替我准备好钢丝球了吗?”
“还没有,先生。准备好早饭之后,我就给您拿来。”
“记得拿给我,”哈利回答说,“这件事非常重要。”
“到甲板上走走怎么样,亲爱的?”他站起身,准备为琼拉椅子,“早上天气很好——阳光、海水、带咸味的空气——还有一个气色如同少女般可爱的女人,即使站在明媚的阳光下也依旧那么美。”
琼转过头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双颊带着喜悦。道森也站起身来。他第一个走到门口,为他们打开了房门。然后,跟这他们走出了房间,随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妮娜微笑地看着伍利兹:“我想,只要告诉琼·哈利她像少女一样年轻,她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不是任何事,”伍利兹补充说,“是绝大多数的事。”
舍伍德推开了面前的空咖啡杯。他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只裹着玻璃纸的烟。
妮娜立刻站起身来:“如果您要在这里吸烟,我就到甲板上去!”
舍伍德冷漠地剥去烟的包装纸。伍利兹正要起身,他感觉到舍伍德桌子下面的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于是,他坐着没动。
妮娜离开屋子的时候瞪着舍伍德,她以为这样就会让他收起手上的烟。不过,舍伍德只是笑了笑,朝空气里吐出一口烟。“我通常早饭后在甲板上吸烟。”他冷漠地说。
“真的吗?”
从舷窗透进来的微风吹散了烟雾。舍伍德的眼神变得坚定、严肃起来。“这一次,我想和您单独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您是警察局派来的,对吗?”
“你为什会这么想?”
他又吐出一口烟,烟雾中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神。“那条蛇已经是第二次被人从箱子里放出来了。我们亲眼看着木匠把螺丝拧进去的。他拧得很紧。螺丝不可能自己松开。船长肯定也意识到了。他已经和您说了吧。我们没有被扣留在皮特维亚——您又突然出现在船上。所以——我猜您是来办公事的,想放长线钓大鱼。”
伍利兹等待烟雾散去,他又能看清舍伍德的脸时才说话:“凶手是怎么在避免自己受伤的情况下把蛇弄出箱子的?他怎么把蛇引导受害者那里去的?”
舍伍德把烟放在烟灰缸边上,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许那个人应付巨蝮有一套。他不害怕蛇,因为他知道,只要动作迅速、处理及时,蛇毒就不会致命。”
伍利兹笑了笑:“也就是说——你认为是著名的爬虫学家干的,法贝恩·哈利博士?”
“除了他,还有谁敢对付那条巨蝮?”
“哈利博士和那个死掉的女人没有明显的关联,因此,他没有杀人动机。”
舍伍德还有其他想法:“除了动物学家,其他人也对蛇有所了解。比如说,像事务长恩里克兹·门多萨一样在西印度群岛长大的当地人。还有,只要在奎斯奇亚住上一个月,那个人就会了解,被毒蛇咬伤并不是致命的,除非蛇毒到达心脏。船上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哈利拿着那根杆子把蛇挑进麻袋里的时候是多么轻松自如。”
“是在三个男人帮他撑着麻袋的情况下完成的,”伍利兹修正说,“但是,按照你的说法,凶手是怎么知道受害者会因为惊恐而导致蛇毒到达心脏呢?凶手怎么能肯定蛇会咬伤人的静脉?这些因素会导致那个女人死亡,但没有一点是凶手事先可以控制的。所以,在法庭上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
舍伍德又接着吸起了烟:“那么,蛇第一次从箱子里出来是在怎么回事?是意外,还是有人设计好的?”
“你怎么想?”伍利兹问,“我当时没在船上。但你在。”
“我当时认为是意外,”舍伍德立刻回答说,好像他对这件事已经考虑很久了似的,“另一只装蝙蝠的箱子上的螺丝拧得很紧。我检查过了。也许到了该给装蛇的箱子拧螺丝的时候,螺丝刚好用完了。哈利手下的仆人为了偷懒,就没有出去买螺丝,而直接用钉子把箱盖钉住了。蛇上次可能就是这么跑出来的。就是这件是给了凶手灵感,令他想到用蛇做武器。也许他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一样,被大家当成是意外。只是,他忽略了一点。”
“是什么?”
“每个人都知道,箱子一旦被拧紧,如果没有人为因素,是不可能自己打开的。”
“对于一个聪明的凶手来说,这似乎是个非常明显的错误。”伍利兹小声说。
“您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怀疑一切所谓的意外。”
舍伍德的烟灭了。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您让我有点害怕,伍利兹警长。”
“为什么?”
“您是在暗示凶手就在船上,但我们对他的杀人手法和动机却一无所知。我们在接下来的旅程中随时随地都可能和凶手擦肩而过,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可不喜欢这种事。”
“我也不喜欢。”伍利兹站起身,“据我所知,也许现在和我说话的就是凶手。”
舍伍德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他是那种脾气不太好的人。他试着一笑置之:“如果我是那个人,还会在这儿和您说这些话吗?”
“也许你想从我这儿套点消息,这就是你所希望得到的。我希望你没有得逞。”
伍利兹转身离开屋子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舍伍德怒视的目光如同重拳一般击打着自己的后背。
事务长办公室旁边休息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甲板的平面图。伍利兹假装在平面图前驻足点烟的工夫,仔细地研究着隔间的布局。从后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迷路了?”
伍利兹回过头。他旁边站着一个男孩儿,他太年轻了,称他为男人似乎并不合适。即使没有从门外头到甲板上的阳光,他的朝气似乎使这里更明亮了。如果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托尼·布鲁克,那么,妮娜的评价并不公正。在痴情的妮娜眼里,难道除了鲁伯特以外,其他的男人都是影子吗?托尼的鼻子不很棱角分明,但也不只是“短平而上翘的”。他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杏粉色而不是“樱桃红”。他的头发如同纤细的金银丝。也许是担心头发会变弯,所以他才把头发剪得很短。他身着一件和眼睛一样颜色的深蓝色夹克,领口露出里面穿的白色T恤。他白色的裤子一尘不染、裤线笔挺,好像是裁缝刚做好的。
“我只是想看一下我住的方位,”伍利兹回答说,“我的隔间在船尾,A甲板靠左舷方向,一个十字回廊的末端,但是,在平面图上我没找到。”
“船尾只有两个十字回廊,”托尼说,“凯斯小姐的隔间在第一个十字回廊的末尾,靠左舷方向,对面是哈利夫妇的隔间。您的房间一定是左舷方向第二条十字回廊末尾两间中的一间。”
他一定是个有教养的年轻人。他对年长的人很尊敬,而且不失年轻人的真诚,言行中没有一丝羞怯。这个年轻、幸运、自信的年轻人显然还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难。
伍利兹又看了一遍平面图:“这么说,我对面的隔间就是连通着哈利夫妇浴室的空隔间?”
“是的。那条回廊上的其他隔间都是空的。舍伍德住在哈利夫妇隔壁。我住舍伍德对面,相邻的两边一边住着凯斯小姐,另一边住着那个死掉了的女人——莉维亚·克莱斯比。”
无论是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船上的大多数人都称莱斯利·道森为“莉维亚·克莱斯比”。他自然要利用眼下的好时机打听一番。但他故意装作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死的那个晚上?”
“什么也没听到。除了妮娜打字的声音。您知道打字机咔哒咔哒的声音穿透力有多强吗——即使那是一台便携式静音打字机。我是十一点上床睡觉的,但过了很久我也没睡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声音很吵。十二点钟的时候,妮娜开始打字了,所以,一直到凌晨两点钟我才睡着。如果不是妮娜,我一定会去找那个打字的人算账。”
“你没有听到什么人的叫喊声吗?或是脚步声?开门关门的声音?”
“没有。我想,那是在两点钟我睡着以后发生的事吧。失眠了那么久,一旦睡着就睡得很死,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是妮娜把我叫醒的。”
“六点钟以后,你没再听到打字的声音?”
“当然没有。”
透过楼梯井的栏杆,伍利兹看到妮娜乌亮的头发和褐色的脖子。她上了楼梯向他们这里走来,深绿色的亚麻裙使她看上去很苗条。
“准备好到甲板上打网球了吗?”托尼大声问。
“是的。您想玩儿吗,伍利兹警长?”
他向门外烤在太阳下的甲板扫了一眼。一名乘务员正在琼·哈利和舍伍德的监督下安装打网球用的网。哈利整个人躺在躺椅上,双膝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就好像书太厚、他的手没有力气拿住它一样。栏杆下面,翻腾的海水在炙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只有白色泡沫才能掩盖住它的光芒。
“不,谢谢,天太热了。”伍利兹说。
妮娜和托尼一同走上甲板。伍利兹从门口看到他们开始了游戏。琼看上去很开心,很有活力。她的微笑很迷人,打球的姿势也很优雅,不过,有几个容易打到的球她都没打到。舍伍德抛着网绳,好像已经对比赛完全失去了兴趣。显然妮娜和托尼快要赢了。他们既讲究技巧,又不缺乏热情。哈利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本书。他的膝盖向旁边移了一下,伍利兹看到了书名:《有闲阶级论》。
一声金属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吸引了伍利兹,他朝休息室看过去,那里依旧空无一人。他穿着胶底拖鞋消无声息地来到栏杆旁,向楼梯井下望去。看久了令人炫目的阳光和海水,突然间看向暗处,好像所有的景象都披上了一层蓝黑色,象梦一般朦胧。梦中,他看到艾伯特·道森那张深沉、忧郁的脸,还有道森手上拿着的一把自动手枪。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吗?
道森没有向甲板上看。他好像很庆幸自己没有被人发现。他把枪塞进口袋,向楼梯上走去。
他上到最顶端的时候,伍利兹懒洋洋地靠着门口的侧柱上看着几个人的网球比赛。
道森从楼梯井离开向走廊口走去,然后就消失了。
伍利兹也迅速的穿过休息室,朝同一条走廊走去。
昏暗的、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走廊的中间位置,是通往十字回廊的路口。从那个方向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伍利兹循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