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在周五晚上,学校的体育馆里举办。
下课后,谢蔻草草就着水吃了个三明治,就一直在忙活。
她深深体会到,这活儿比学习还难。
而万雪,为了穿紧身礼服,饭没吃,连水都是小口地喝。
谢蔻叫她:“万雪,可以准备换衣服化妆了。”
万雪正要起身过来,一抹殷红猝不及防从鼻间流了出来,她稍稍仰起头,用手堵住。
旁边的付嘉言看到,忙抽纸递给她,出于同事的关心,问道:“要紧吗,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干了?”
“没事,老毛病了。”
部长人一过来,傻了,低声问谢蔻:“这怎么突然出状况了?”
谢蔻也懵着,“我也不知道。”
部长对万雪说:“你这个好止吗?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开始了,你妆还没化呢。”
万雪没底气:“可能过一会儿就止住了。”
艺术节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跟她赌这个“可能”。
部长不过就是个高二的学生,也慌了,跺了跺脚,去找负责的老师拿主意。
过了会儿,她匆匆回来,拽着谢蔻的胳膊,拉到一边,问:“主持稿你背得了吗?”
谢蔻说:“差不多。”
毕竟稿是她写的,又带着他们排练,听多了,也背下来了。
部长说:“现在临时找人也找不到了,老师的意思是,让你顶上。”
“我没做准备啊……”
部长恳切道:“谢蔻,救救急,你再去过两遍,跟付嘉言对一下,肯定没问题的。”
谢蔻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无论是吴亚蓉、陈毓颖,还是部长,一对她说软话,她就没辙。
部长又跟万雪解释,她的血还没止住,一张张染红的纸扔到垃圾桶,颇为触目惊心,她有心无力,只能妥协于这个安排。
“你赶紧去换衣服和鞋。”
部长把谢蔻推去换衣间,谢蔻个子不如万雪,礼服下摆拖到地面了,胸口有点勒,其他倒还好。
化妆师又连忙给她弄发型,妆容,一切都火急火燎的。
反观付嘉言那边,他的妆简单,他早早就停了,再一边闲着。他靠着桌子,两条长腿随意地搭着,看着镜子里的谢蔻,挺新鲜的样子。
他还没看女生化过妆,一把把刷子,仿佛有什么魔法效力,一刷,人还是那个人,模样却一点点变了。
被看的谢蔻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除了茫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不喜欢暴露在大众面前,也不习惯。
这次艺术节,她将站在聚光灯下,握着话筒,被上千名学生及老师注视,一点小错误,都会放大无数倍。
她暗暗调整着呼吸节奏,手心开始不由自主发烫,出汗。
付嘉言看了会儿,拿着稿过来,“我读几遍给你听,你熟一下?”
谢蔻抬眼看他一眼,嘴皮动了动,声音也不知道出没出来,反正他没听见,就当她默认了。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他突然换了个调子,变得尖细,“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又换了,“大家晚上好。”
谢蔻被逗笑,在这演单口相声呢。
万雪却笑不出来,有人找来干净的手帕,打湿,让她捂着,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因为自己出的状况,就这么白白丢了和付嘉言共同主持校园艺术节的机会,还要在旁边看着他对着别的女生逗趣。
她一时五味杂陈。
付嘉言也笑了笑,继续念着:“我是主持人付嘉言。”
再变调:“我是主持人谢蔻。”
他就这么把稿子完整地顺了一遍。
另外两个主持人也来围观他的“演艺大赏”,乐极了,在表演落幕时,还以毫不吝惜力道的鼓掌致敬,半调侃半认真:“你真该进击娱乐圈。”
谢蔻心生感激,她知道,他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感,才用这种搞怪的形式。
化完妆,她换上高跟鞋,尝试走了几步,跌跌撞撞的。
付嘉言说:“待会要上台阶,你就扶着我的胳膊,把力量压在我身上,就没事。”
“好。”
“那什么,”付嘉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憋了会儿,憋出一句,“你就把下面的观众当熟透的莲子,黑压压的,一个紧挨着一个,心理暗示对缓解紧张有效果的。”
莲子,还蛮形象。
谢蔻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答应道:“好。”
体育馆里没有暖气,脱掉外套,裸露的肩膀一阵凉。
付嘉言走到谢蔻旁边,将胳膊伸出来,她犹豫了两秒,将手搭上去,安慰自己,他就是个临时拐杖,别当他是异性。
体育馆开着几盏不亮的灯,暗沉的光线下,观众席挤满了人。
嗡嗡杂杂的。你想自欺欺人,那是莲子,似乎也没用,人声的喧腾,存在感太强了。
谢蔻攥紧了另一只手上的话筒。在此之前,音响设备检查过数次,以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担心,没有声音怎么办,自己磕绊了怎么办。
付嘉言其实也紧张。
两个人离得近,他能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来自头发,来自化妆品。像春夜里,悄然钻入房间的花香。
除了柴诗茜,他也没和同龄的女生这么“亲密”过,亲密到,有一种她将她整个人交付给他的错觉。
付嘉言头一次感觉到,手脚无处安放的无措。
脊背上像装了一块钢板,弯不下来,只能挺直,再挺直,唯有脑袋可以动,于是偏过一点儿,看着灯下的谢蔻。
晚会灯光吃妆,为了显示出妆感,近距离会看到她的妆很浓。
眉毛描长描粗,眼皮上覆盖着紫色眼影,闪闪的细粉,紧紧抿着的嘴唇,颜色涂得艳而饱满,扶桑花汁涂过一般。
谢蔻脸上还有点婴儿肥,与这样成熟的妆并不适配,但某一刻,某一个自己也察觉不了的时刻,付嘉言心里有只蜂蜜,“嗡”的一下,飞了起来。
时间到了。
他们四个主持人同时迈步上台,定住,面向观众,微笑。
聚光灯聚焦在他们身上。
晚会即将开始,观众席也稍稍安静了些。
谢蔻告诉自己:没事儿,体育馆是偌大的莲蓬,他们都是莲子而已。
那短短的两分钟,像一块牛皮筋,被无限地拉长,拉长,拉到崩断结束为止。
下台时,谢蔻格外的恍惚,心脏还鼓噪着。
付嘉言说:“你看,你不是做得很好吗?怕什么?”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
人总是这样,事到临头,即便知道害怕和担心是徒劳,也免不了。事情过去,才发现,其实压根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谢蔻搓了搓手臂,衣服留在后台,她穿高跟鞋也不好走,干脆作罢。
付嘉言知道她不会开口请她帮忙,也就装作没看见,过了会儿,她打了个喷嚏。
“服了你了。”
台上在表演舞蹈,音乐声大,谢蔻没听清,“什么?”
付嘉言没作声,快步走去后台,他不知道她的校服外套在哪儿,便拿了自己的,抖开,披到她肩上,“披着吧。”
谢蔻拉了拉衣襟,“谢谢。”
闻到气息,她才意识到,衣服不属于自己。
衣服很干净,不是汗臭,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男生独有的气息。有些暖,似棉絮在太阳下受到几个小时烘晒的感觉,让人感觉到踏实。
谢蔻明白,此时应该脱下来还给他,本来么,她就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的人情来往。
但无法欺瞒自己的是,私心里,又有一丝丝眷恋这种踏实感。
谢昌成对她的关心,仅仅停留在钱财、口头方面,他不过问她冷了还是热了,高了还是瘦了。
吴亚蓉呢,她的细致入微,建立在控制她的基础上,那本身是母权的外化表现。
踏实,他们从来没给予过她这种。
最终,谢蔻选择顺从自己的本意,没有动。
在临上台前,她才脱下,放到一边。
晚会在九点多落幕。
念结束词时,谢蔻简直感激涕零,连长时间穿高跟鞋,后脚跟的疼痛,她也忽略了。
两个多小时下来,没出大岔子,她真是谢天谢地。
他们回到后台,部长和几个同学拎进来几大奶茶,对他们说:“大家今天辛苦了,这是老师请大家喝的。”
散场差不多就十点了,谢蔻捧着尚温热的奶茶,走去教室收拾书包。
她穿上自己的校服、鞋子,整个人都松弛了,礼服、高跟鞋实在太磨人了。
“谢蔻。”
付嘉言从后面追上来,“这么晚了,你还骑车回家吗?”
“嗯。”
谢蔻的妆还没卸,她今晚神经一直紧绷着,松懈下来后,疲劳便涌上来,她连应话都应得没气力。
甜腻的奶茶也没能给她输送能量。
已经快入冬了,学校空旷,风一吹,冷飕飕的。
高三楼的灯亮着,他们还在上晚自习。不远处憧憧树影,微微摇晃,十分能营造出恐怖片氛围。
灯光不甚明亮,付嘉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通过她的语气来判断她的情绪,他今晚应该没惹着她吧?
“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打车也不安全。”
破天荒的,谢蔻又“嗯”了一声。
付嘉言都惊讶地挑了挑眉,她居然没说“不用了”,或者“我自己可以”。
他抬头,左看右看,谢蔻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大惑不解:“你在干吗?”
“在夜观天象,看月亮是不是从西边升的。”
地球自西向东自转,站在地球上看,月亮也是东升西落。好端端的谚语,被他改成这样。
谢蔻笑了下,她咬着吸管,说:“不是说要回家吗?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有点不舒服,明天休息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