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随即在漫漫的沙漠里行进,五万多人马的队伍看上去也似乎一眼望不到边,但在至尊无上的上天眼里,也只不过是沙漠里的一列蚂蚁。而且因为缺水的缘故,这些蚂蚁有的会当场倒毙。每当我站在高高的土丘上俯瞰我的军队时,我就能看见时时突然有人栽倒在流沙中不再起来。由此我感到心痛悲凉,并在土丘上久久不忍下去。
并不总是仇恨汉朝,有时我也会反思,也许现在这个处境是我自己带来的。如果我能够先稽侯狦一步臣事汉朝,也许汉朝现在选择帮助的就是我。或者,就算我迟了一步,我仍旧选择臣事汉朝,汉朝至少不会帮助稽侯狦攻打我,我也不必这样长途跋涉。是我的性格,忍不了一时之忿,我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光有匹夫之勇,我能承担重振匈奴的使命吗?
好在祖先的威灵还发挥着它的作用,我这支长途跋涉的军队虽然在路上损失很大,也疲惫不堪,却最终击溃了乌揭、丁令和坚昆三国的兵马,我顺利地坐在坚昆国的土城上,望着城楼上猎猎的匈奴军旗,鬆了一口气。
暂时是安顿下来了。
但是一想起稽侯狦那个竖子这时也许正躲在汉朝边塞的受降城里快活地享用乳酪羊肉和汉朝所给的精美食品,我心里的嫉妒之火又腾地升了起来,这嫉妒迅即转换成了愤怒。我对左大当户说:“我的儿子驹于利受还在汉朝,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怎么样才能救他回来?”
和汉朝相隔万里,怎么去救?所有的贵人都傻傻地看着我,认为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是左大当户聪明一些,他说:“单于,你知道,如果我们有硬拼的本钱,就不会跑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了。居延泽多的是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姑衍山的草还是青的,这里却早已黄了。”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问。
他笑了笑:“我们并没有和汉朝正式撕破脸皮,我们可以派遣使者去长安,请求把侍子交还给我们。”
兰氏贵人说:“汉朝怎么肯交还?本来送侍子就是我们表示臣服的象征。如果我们把侍子要回,汉朝认为我们有二心,就会干脆把侍子杀了。”
我烦躁地说:“得不到一点好处,还赔上了一个儿子,简直疯了。”
“单于,你知道在两种情况下还是可以要回侍子的。”左大当户说。
“什么情况?”
他看了我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按照规矩,如果老单于死了,就可以用立新单于的名义要回侍子。”
兰氏贵人马上愤怒地打断了他:“好大的胆子,你敢诅咒我们单于?”
左大当户赶忙跪下:“不敢,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淡淡地问他:“算了。还有一种情况呢?”
他道:“另外一种情况就是用新侍子去换回旧侍子。说单于想念儿子,因此派另一个儿子去轮换侍奉皇帝。”
我“哼”了一声:“我倒是有几个儿子,但是一个也不想送给汉朝。你就对外声称我死了,立刻让使者出发,去长安要回驹于利受罢。”
左大当户突然从腰间拔出短剑,指着自己的喉咙:“单于,臣并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如果你要臣死,臣马上就可以做到。”
他大概认为我是讥讽他,虽然他的行为过激了一些,但这是否说明我的确有些缺点呢?
“放下短剑。”我赶忙说,“没有单于的许可,任何匈奴人都没有权利自杀。如果你还认可我这个单于,就不要违背祖宗的规矩。”
他惨然道:“单于是匈奴人至高无上的守护神,臣不敢违抗。如果单于想轧碎臣的踝骨,臣也毫无怨言。只是臣以后再也不能骑马射箭,为单于衝锋陷阵了。”
我笑道:“勇敢的左大当户,我以天的名义发誓,我并不想惩罚你。我之前的话也是真的,现在我们和汉朝已经一刀两断,任何一个匈奴人我都不会送给他们,你们就对外宣称我死了好了。等到我的儿子驹于利受回来,我再复活。我也正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想点事情,为我们匈奴做点谋划。这期间,你就和兰乌脱两个人代替我处理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