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汤在我这里落脚,张勃比以前来得频繁多了,每次来时都带着丰厚的礼物,他是列侯,岁岁有丰盛的封邑税收,金钱什么的不在话下。有时候我们三人一起饮宴,也偶尔谈点国家政事。张勃每次都安慰陈汤要耐心等待。他说,他跟朝中几位官员举荐过多次,不过现在朝中职位暂时没有空缺,要等待机会。
这样秋去春来,过了一年。
春天来了,我的院子里开着金黄耀眼的连翘,还有淡红的碧桃,洁白的丁香,奼紫嫣红的。除了斗鸡之外,我发现蒔花弄草也是一项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有时我也会让妹妹给我读读《诗经》,因为那里面有不少花草的名称,只要那里面提到的,我都会尽量搜取种子进行培育,除非实在不适合长安的气候。别人都不相信,我这么一个貌似粗獷的汉子会喜欢花草,然而他们谁会懂得我的内心呢?
这一天,张勃喜气洋洋地来了,夸讚了我院中的连翘几句,就吩咐找陈汤来见。
陈汤刚坐下,张勃就急急脱口道:“子公,今天得到消息,宫中的太官献食丞死了。所以我立刻就来找你。”
我以为是什么事,竟然是个讣告,但值得这样喜气洋洋吗?一个小小的太官献食丞,难道和这位尊贵的张侯有什么仇怨?何况这和陈汤有什么关系?
陈汤显然也有些疑惑:“君侯的意思是?”
张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按理说,乐人之丧是不祥的。不过我一心惦记着能让子公发挥一点才干,就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他饮了口水,继续道:“你知道,太官是少府的属官,现任少府梁丘贺,是我的至交。我向他极力推荐你,历数你的才能和这次在井陉的功劳,他终于答应让你试补这个空缺。我也知道一个小小的献食丞,和子公的才华不相配,不过先要有个位置,以后才有更多的机会。子公且不妨屈就。”
我也点点头,其实张勃过于谦虚,像陈汤这样毫无为吏基础的关东人,能陡然当上二百石的献食丞,也实在算不上屈就了。
陈汤比我想像的还要高兴,马上伏席道:“多谢君侯推荐,汤自然是千愿万愿。”
张勃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回报少府梁君,你再等待几天,很快就会有任命文书下达了。”
陈汤喜笑颜开,这让我心里陡然生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我的朋友中从来也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热衷做官的,我为自己有他这样的朋友而羞愧。不过没办法,他既然是张勃引荐来的,我不得不笑颜接纳,我欠着张侯的情,何况如果陈汤真要去做官的话,可以很快离开我家。
“今天我特意带来了牛酒,咱们为子公庆贺一下如何?”张勃面朝我,一副征求意见的神态。
我自然不能拒绝,爽快地表示了同意。
这天,陈汤喝得醉醺醺的,我让仆人扶他回房休息,自己独自坐在那里想着一些事情。妹妹进来坐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发觉。
等我抬头起来的时候,她刚刚收拾完一些杂物,她看了看我,随口问道:“阿兄,今天有酒喝也不叫我?到底有什么喜事啊?”
我随口应道:“没什么,陈汤要当官去了。”
“哦,那很好啊。”她快速地回答道。我感觉她的声音中一点特别,我不好表述,大概是失落罢。
于是复又沉默,我问道:“他走了不好吗?前程似锦了。”
她笑道:“是啊,很好的。”她快速地回答完这句,又说:“阿兄,不打扰你休息,我出去了。”
她快步走到门前,又似乎停了一下,印着褐色凤鸟花纹的裙幅在射进房内的夕阳下闪烁。我以为她要说什么,但是,她很快又隐没在门外。